许益入宫觐见。
宋妄任命他为大将军,命他带兵前往幽州,剿灭叛军。
宋妄嗓音冷肃,恨意刻骨:“凡逆贼同党,格杀勿论。”
许益已知幽州之事,叩首道:“臣,遵旨。”
宋妄看着他:“爱卿乃豫州军统领,受过逆贼的恩惠,朕用人不疑,望爱卿莫叫朕失望。”
许益道:“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宋妄颔首,又赐下黄金千两。
许益颇有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风范,叩首谢恩。
宋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最终只说:“今日起,边境的奏报,每日二次。”
一下朝,宋妄就去了静安殿。
朝中的事,也传到了谢太后耳中,谢太后的怒火只多不少。
见了宋妄,只说一句,要他带着谢渡的首级,到她跟前请罪。
宋妄却不是为了跟她说这个。
而是冷冰冰道:“前朝的事,朕会决断,不劳母后操心。谋逆的是母后的娘家,谢家所图,母后当真不知?”
谢太后怒不可遏:“你怀疑哀家?”
宋妄冷眼看她:“由不得儿臣不怀疑。母后可知,这次在平谷,是谁凭一己之力,带着北伐军守住了城池?”
不待谢太后回答,他自问自答道:“是阿樱。”
谢太后怒道:“那又如何?”
宋妄讽刺一笑:“阿樱的能力,不弱于沈既宣,若天下大乱,有了她,几乎等于有了致胜的底牌。母后逼我和阿樱分开,将这天大的助力,送给您娘家的侄儿,又逼我娶了两个没用的女人,您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谢渡?”
谢太后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霍然起身:“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宋妄,你是我的儿子,谢渡算个什么东西!”
宋妄收回目光:“是儿臣失态了,不该疑心母后。”
他垂眸,淡淡道:“事已至此,再提旧事,也是无用。”
谢太后深吸一口气,与他解释:“哀家没有让你和她分开,只是不许她做皇后,是她非要和你决裂,你连这也要算在哀家头上吗?”
宋妄淡淡道:“不怪母后,是我配不上她。”
谢太后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她顾不得失态:“你是天子!天下至尊!”
“我对她不好,我的家人也对她不好,作为丈夫,我不及谢渡一半。”宋妄看向谢太后,“我让舅母以为阿樱不能生育,本以为她会和母后一样棒打鸳鸯,没想到舅母无动于衷,一句话都没说。”
“也或许她说了,但被谢渡拦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她嫁给谢渡,比和我在一起时,过得更好。”
“母后,父皇说得对,我的确平庸无能,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谢太后心底渐渐生出不祥的预感:“你说这些……你想干什么?”
宋妄图穷匕见,安然道:“母后,我想去御驾亲征。”
谢太后呆住:“你疯了!”
宋妄与她对视:“母后,我很清醒。贵妃腹中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太医说是个男胎,江贵人也有了身孕。”
“若是我回不来……”他闭上眼,“母亲可以另立新君。幼儿登基,母后垂帘听政,算是我对母后尽的最后一点孝心。”
“我不同意。”谢太后只有一句话,“你是天子!”
宋妄不理会她,道:“今日,我派了豫州统领许益带兵讨伐叛军。”
“可是母后,许益不可能赢。”他有些疲惫,“以前他就比不上沈既宣,如今也不可能比得上阿樱。”
“满朝文武,只有沈既宣可用。”他叹了口气哦,“可我不敢用,我担心他临阵叛逃,带着朕的大军向谢渡投诚。”
谢太后沉默了。
沈既宣的确用不得。
女婿总是比前女婿亲切一些。
可除了沈既宣,他们没有可用的将军。
多年重用世家,打压寒门,终究还是自食恶果。
宋妄叹息道:“我知道自己于军事上平平,不会带兵,不会打仗。”
“可是母后,若我不去,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若我去了,我死了,还能给母后留下一条生路。”
若有幸死他一个,守住京师。
那母后可以扶持贵妃的儿子上位,天下还是他宋家的天下。
若不幸朝廷陷落,谢太后毕竟是谢继宗的亲妹妹,谢渡的亲姑母。若她成了失子的寡妇,谢继宗肯定不忍心对她赶尽杀绝。
“若京师沦陷,贵妃和她的孩子肯定活不成,可江贵人的孩子没有人知道,还望母后能护她安危,想办法将孩子抚养长大。”
“至于我,”宋妄低头,“母后,我去了,就不回来了。”
谢太后闭上眼,靠在椅子上,仿佛苍老了十岁。
她方才还能做到色厉内荏,这会儿,再也伪装不了。
她问:“你何时去?”
宋妄答:“待叛军到豫州时。”
谢太后眼底流下泪。
宋妄不语,转身离开。
日光落在他身上,莫名有种深寒。
谢太后此生头一次生出悔意。
沈樱,沈樱。
这个女人。
她没想到,宋妄情深至此。
到头来,死也不怕。
谢家军行军的速度不快,一路招兵买马,足足过了一个多月,终于到达幽、豫交界之处。
这一路上,许益带兵攻打了好几次。
但最终只能反攻为守,被逼得节节后退。
这是靖和二年的四月初九。
宋妄不顾朝臣的反对,在朝堂上宣布御驾亲征。
他亲自带着数万大军,在豫州边境,与沈樱遥遥相望。
经过一个寒冬的灾害,今年春天的天气格外风调雨顺。
那天,两队大军厮杀。
朝廷的大军惨败,死伤无数。
暂时休战时,宋妄得到了禀告。
他带了八万大军。
才七八日的功夫,死了三万,伤了四万。
只剩下一万人,还算康健。
而对面,仍是气势高昂。
败局已定。
差距太过悬殊。
宋妄坐在帐篷里枯坐了一夜,想了一整夜。
第二天,派了使臣,要求对方主将谈判。
沈樱带着六个护卫,入了他的大营。
宋妄看着她的脸。
舟车劳顿,风霜雨雪,让她变得不再娇弱,比起以前更具风华。
宋妄的心隐隐作痛。
“你怎么敢自己一个人过来?”他扯了扯嘴角,“不怕我对你不利?”
沈樱无畏:“你不会。”
宋妄垂眸,不再看她,道:“我找你来,是为了谈判。”他这一生,第一次认真喊她的全名:“沈樱,朝廷输定了,我可以认输。”
“我可以写禅让的诏书,把皇位让给谢渡,我可以去死。”
沈樱看着他:“条件呢?”
宋妄回看过去,没有回答,反而喃喃道:“你还记得我们成亲之前,同去山上游玩,偶遇月老庙的事情吗?”
沈樱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记得。”
宋妄脸上带着笑:“记得就好,那时我们共同发誓,今生今世,不离不弃,同生同死。”
“沈樱,”他一边笑,一边落泪,“你陪我,我们一起死,我可以放弃一切。”
沈樱叹了口气:“宋妄,我不愿意。”
宋妄道:“你不是爱他吗?你都愿意给他生孩子了,不愿意为了他的大业,牺牲自己吗?”
沈樱摇了摇头:“我当然不愿意。”
“宋妄,你从来不了解我。”沈樱声音很淡,“我是个自私的人。”
她随意从桌旁捡了张布条,扔给宋妄,“擦掉你的眼泪,好好跟我说话,不要再讲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
“宋妄,如今的情形,已经容不下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