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清欢觉得他的声音有点不对,不像是之前清醒理智的样子,反倒是有那么几分醉意。像是喝了酒突然跑来的。
时清欢问:“您喝酒了?”
“嗯……”陈思华应声:“一点点。”
他抬起手再次敲了下门:“欢娘子,我想见一下你,你能把门打开吗?”
时清欢警惕,即使院门挂着门栓,可她手上不自觉用力按着门,像是担心喝多了的陈思华在不清醒的状态下直接闯进来。
此刻夜深,念念和大虎都已经睡去,只有自己在。陈思华突然喝了酒跑来,感觉告诉她不是什么好事,她必须要多注意戒备,免得自己吃亏。
“陈县尉,”时清欢不打算开门:“您有什么话就在外面睡吧,这么晚了,我不太好给您开门。若是您不愿意隔着门说,那就待天亮后再来吧。”
她的话说出口后,门外没了声音。
但显然没有离开的脚步声,陈思华应该还在外边。时清欢稳住心神,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不要慌了心神。
稍许后,有开门声传来。
时清欢微愣,从门缝往外看去。对门那扇院门打开,有个熟悉身影从夜色中缓步走出,径直向这边来,将靠在门边的缓口气的陈思华给拽开。
然后又有个苗条身影跑出来,将陈思华往旁边拖过去。陈思华试图挣扎,却被一掌劈下,直接打晕后带走。
即使光线昏暗,时清欢也认出来,前边的人是萧翎胥,后面出来的是谢长柳。
她稍稍松了口气,用力按着门的手也放下来。
随后萧翎胥温和而轻的嗓音隔着院门传来:“他走了,你休息吧。”
时清欢一惊,心跳莫名快了些。
听见门外之人转身的细微声响,时清欢忽然出声:“你怎么还没睡?”
门外的萧翎胥背对着院门停下脚步:“睡不着,在想事情。”听见你这边有动静,出来看看。”
他脑袋微动,往后瞥去一眼:“你呢?你是被刚才那个人吵醒的吗?”
虽然萧翎胥看不见自己,时清欢还是习惯性的摇了下头:“不是。”
“我本来就还没睡,在屋子里绣手帕呢。”
萧翎胥蹙了下眉:“白日绣了一天,晚上为何不早些休息?夜里光线昏暗,对眼睛不好。”
时清欢道:“方才只是想着时间还早,也睡不着,就绣了会儿。”
何况,多绣一些,她就能多拿一些工钱,反正是在家里,自然是想要抓紧时间多绣几条手帕的。
她的话说出口后,门外之人没有立刻接话,忽沉默下来。若不是没听到脚步声,她都要以为门外没人在了。
没多久,萧翎胥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欢,你真的不愿意跟我回京城吗?”
时清欢唇角微动,短暂思绪之后,她才开口:“既然你能找到我,就该知道我曾经是怎样的人。我是私逃出宫的,一旦回去后被人认出来,我必死无疑,念念和大虎也会因为我而受牵连。”
“但凡有一点被发现的可能,对我来说都是极大的麻烦。”
萧翎胥转过身,隔着院门往里言语:“有我在,不会有人能动你。”
“念念和大虎,我都能护好,我有这个能力。”
听他所言,时清欢神色逐渐严肃,慢慢握紧手中尚未放下的铁锹:“我们认识只有几个月的时间,要我完全信任你、依靠你,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
“你身份尊贵,一言可定他人生死,我不觉得你我之间的关系能够维持多久。你现在对我感兴趣,并不代表以后也会如此。等回到京城,你会发现,我和京城那些贵女之间相差甚远,我这也不会那也不行,根本就配不上你……”
“若以后你心改变,不再在意我们,我们在京城的处境会远比在荷庄县更为艰难,会活得更痛苦。”
她抬眼向前,从门缝中看见门外站着的人。
她定了定神,又说:“萧翎胥,我真的赌不起。”
萧翎胥:“……”
第26章 二十六 约法三章。
萧翎胥一夜未睡, 脑中翻来覆去思索着时清欢与他说的那番话。
他能理解时清欢对自己的不信任。他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又说想要娶她,带她回京城, 对她来说肯定是莫名其妙、无法理解的。
她好不容易离开京城, 在荷庄县定居有了新生活,大概不想再回去。可以时清欢目前的情况,她独身带着两个孩子实在太辛苦, 前半生已过得艰苦,后半生可以不用那般辛劳。
只要她松口。
而想要让她松口,绝非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打动,她也显然不相信承诺, 所以需要些实质性的东西。能够让她信任自己,且即使将来生变,她也能护住她自己与两个孩子的东西。
萧翎胥想了一晚上, 在天色初亮时分, 走去书房。
他取出一张白纸, 研墨后拿起笔,笔尖蘸了蘸墨汁。视线落在白纸上的刹那, 他深吸口气, 随后提笔落字。
他字中带着笔锋,有几分凌厉感。
最后在白纸末端,郑重写下自己的名字,右手大拇指在红印泥中按了按, 随后将沾着红印泥的手指印按在自己名字右下角位置, 最后翻出代表陵王身份的印章,印上红泥后扎扎实实印在指印边。
相同书信,一式两份, 分别给时清欢,还有萧翎胥远在北境的外祖父。
天光显亮时,萧翎胥让谢长柳将给外祖父的那封书信找人快马加鞭送去北境。
随后他来到时清欢家门前,抬手敲响那扇院门。
“叩叩叩——”敲门声在静谧的清晨格外清晰响起,传入已在厨房准备早饭的时清欢耳中。
她稍疑惑了下,却还是擦了擦手上水渍,大步走向院门。
门一开,抬眼就见到垂眸注视着她的萧翎胥。萧翎胥眼中布着些许红血丝,眼下一层浅黑,眼神疲倦,显然一晚未睡。
时清欢诧异:“你……”
她话还没说完,萧翎胥就将一封信递给时清欢。时清欢疑惑又讶异,但还是伸出手将那封信接住。
信封上并且写收信人,且没封口。
萧翎胥解释:“昨夜你说赌不起,担心将来我心意改变,你与念念、大虎在京城过得不好,这是我亲笔所写承诺书,若将来我真变心,做出对不起你的事,你可持这封信去找我外祖父和陛下,他们会为你做主。”
“此外,要是你选择离开,陵王府内一半财产,包括府内现银、银票,以及府外商铺、地产,皆归你。”
时清欢因震惊而瞪大双眼,眼里充满不可置信:“什么?!”
萧翎胥又道:“这封承诺书,我写了两份,一份给你,另一份交到我外祖父手中作为凭证。”
“我外祖父驻守北境五十余年,数次征战,护佑我大齐不受他国侵扰,想必你也听说过他。你不信我,可否信一信他老人家能为你做这个主?”
时清欢更为震惊。
萧翎胥的外祖父,亦是大齐皇帝陛下的外祖父,驻守北境的武老元帅,他一生为国,征战无数,深得民心。
他的德行,时清欢是听说过的,只是可惜,这般人物,她在京城时未曾亲眼见过。
言语间,萧翎胥又取出一块令牌放在时清欢手中:“这是陵王令,手持此令牌,犹如见我,陵王府上下皆听命于你,你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别说是在京城,即使是在皇宫之内,也无人可欺负你。”
时清欢眼眸震颤,倒映着萧翎胥认真模样的眸子里闪烁着复杂情绪。她心绪刹那失衡,正在心中翻涌冲撞着。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眼神错愕的注视着身前人。
萧翎胥亦看着她,眼神真挚:“如若你怀疑这两个东西的真实性,回京城后你可以求证。回京后,时机合适,我会带你去见陛下,而我外祖父除夕前会回京城过年,到时见着他们,你可询问,至于陵王令,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
时清欢心跳如鼓锤,惊愕诧异,又觉得像是在做梦。可左手承诺书,右手陵王印,她稍稍用力就能清晰感觉到它们真切存在自己的手心。
而眼前人,亦这般真实,并非梦境之象。
她抿了下唇,被惊到的心神稍微缓和,才终于开口:“你给我这些,就不怕我故意算计你?”
萧翎胥却说:“算计也无妨,我自愿的。”
时清欢心惊赫然,又觉慌乱:“你……你不必如此的!”
她伸手要将东西还给萧翎胥,却被提前预测到她反应的萧翎胥快速按住她双手,阻止了她将东西还回来的动作。
时清欢看着萧翎胥,眉心紧蹙。
原本欠萧翎胥的人情就很难还,这要是接下了这么贵重要紧的东西,那她岂不是这辈子都要还不清了?
不行!
绝对不行!!
时清欢使劲要将东西塞还回去,萧翎胥也用力按着她的手,不让她还。
见时清欢还是挣扎,萧翎胥索性将她手握住,把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掌心。他说:“清欢,现在你赌得起了。”
时清欢刹那愣住,挣扎的动作也随之停下。她抬眼,对上萧翎胥看向她时认真而坚定的目光。
她眼神闪烁着,心绪复杂:“我……”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她垂下眼,长长的眼睫遮挡住眼中翻涌的情绪,掩藏起眸底的自卑与胆怯。
在这瞬间,她真切的意识到,萧翎胥是认真的。可她同时也明白,她和萧翎胥之间隔着的可不仅仅只是两个地方,还有身份带来的万千阻隔。
时清欢的声音不稳,隐约带起些颤意:“你这样会让我以为,我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居然能让堂堂陵王殿下为我折腰……”
萧翎胥看着她,认真反驳:“为何不能这样认为?”
时清欢一惊。
萧翎胥握着她的手没松开:“你不必妄自菲薄,你就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是个很好的人,也的确值得我在意与喜欢。”
时清欢蹙眉:“可我只是……”
“你很好,”萧翎胥打断她的话,同时紧握她的手:“真的很好。”
他掌心的暖意覆盖在时清欢手背,他的坚定似乎随着手上带起的力度按在时清欢手上,随之落在她心中。
时清欢望着萧翎胥,眼眸颤动,鼻尖忽有点泛酸,眸子里氤氲起一层水汽,有些微泪光闪烁其中。
她心绪难平,也不敢相信。
很好的人吗……
从小到大,从京城到荷庄县,他人对她的形容有很多种,什么吃苦耐劳,什么沉默寡言,什么漂亮寡妇……没有任何歧义说她好的人屈指可数。
在她记忆中,只有丹嫔娘娘一个人对她发自真心的说过好,也只有丹嫔娘娘是真的对她好。
只是那个真心待她的人已经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