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城里禁军即将被派出去清查逆党,因着薛氏的牵累,这两天的靖远侯府恐怕也难以安生。
裴砚将云娆放在马背上,翻身上马将她揽进怀里时,心中很快就有了决断,便即夹动马腹,朝着三水庄的方向疾驰而去。
到得那边,仆从见是裴砚亲至,麻溜地开了门。
潘姨娘半睡半醒间披衣起身,瞧见昏睡在裴砚怀里的云娆,顿时吓得困意俱无,忙不迭地要让人去请郎中,结果刚开口就被裴砚拦下了。
“宫里出来的东西,郎中未必能解,母亲别忙活了。”
裴砚将云娆轻轻放在床榻上,视线扫向朱青时,那位已经从怀里掏出了好几个小瓷瓶——
“宫里的迷.药有好几种,属下不知他们用的哪个,去宁王的别苑时,将每样的解药都带了一些。”他迅速地将瓷瓶整整齐齐摆在旁边的高几上,“将军先瞧瞧脉象,摸准了药性才好解呀。”
药不能乱用,这道理裴砚自然清楚。
好在他跟宁王深交多年,宫里用药的那些个路数学得也差不多了,凭着云娆的气色和脉象,很快就找出了适宜的解药。
只是……
他的指腹轻轻拂过云娆的脸颊,察觉那股异样的烫热,想起方才云娆在他怀里无意识地越贴越紧的模样,眉头拧得愈发紧了。
贺峻便适时禀报道:“属下的别苑里听到她们说话,是打算劫持了少夫人,往后好拿来要挟将军。她们还说,咱们府里的大少夫人特地添了一种药,叮嘱她们务必喂给少夫人。这件事情,好像永康公主并不知情。”
“那就是薛氏自作主张?”
裴砚见贺峻点头,心里渐渐明白过来。
永康公主的意图其实很好猜,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公主,多半是奉庆王或薛贤妃的意思调派人手劫持了云娆。若今夜庆王得逞,逼着承平帝禅位于他,甚至借病气死君父,等来日登基之时难免要给战功赫赫宁王一个交代,甚至要面对兄弟相争的局面。
挟持云娆,就是想掐住他的软肋,不让他为宁王出力。
而薛氏……
她原就与云娆龃龉颇深,没事儿都要兴起点风浪来,如今既捉了云娆在手,自是想磋磨一番的。
这药用得,又是何其歹毒!
裴砚想起薛氏先前诽谤云娆时那傲慢的嘴脸,念及她阴毒险恶的居心,恨不能把她那脖子捏断,丢到荒郊野外喂狗去!
指尖摩挲着柔软脸庞,他不动声色地偏过头,沉声道:“我明白了。你们先去歇着吧。”
待贺峻他们退出,又起身向潘姨娘道:“云娆这边待会喂了解药,我来照料就行。半夜三更的,母亲先回去歇息,有事我喊人就行。”
“那我叫她们多笼个炭盆,再备些热的茶汤,别冻着她了。”
潘姨娘信得过儿子,这会儿早就惊得没了睡意,便带人去准备些饭食热汤等物,又留了个小丫鬟在门外守着候命。
少顷,丫鬟们端来暖烘烘的火盆,又往云娆脚边塞了两个汤婆子,而后恭敬告退。
……
渐近清晨,乡下的冬日格外寒冷。
炭盆里火色明灭,裴砚等旁人都散尽了,才侧坐在榻上将云娆揽进怀里。
也不知笼了炭盆的缘故,还是薛氏让人喂的那东西的缘故,她这会儿非但脸颊有些绯红,连同身上都稍稍有点烫热。哪怕还昏迷着没醒来,都能从微蹙的眉间瞧出难受。
待裴砚将解药喂进去,片刻之后,她睁开眼茫然看向他,虽只是短短一瞥,初醒的迷离之下却似藏有涌动的炙热。
裴砚与她目光相触,竟似碰到炭火。
“渴。”怀里的人还在懵然打量周遭的床帐,言语里却是此刻最迫切的所求。
裴砚忙取了水杯,给她喂了大半杯。
云娆总算舒服了稍许,认出床帐的刺绣似乎是潘姨娘住处的,抬手揉了揉微痛的脑袋,低声道:“将军怎么回来了?我怎么……”她尝试着想要坐起来,却因药效尚未褪尽,身体一软,又重新跌回裴砚怀里。
熟悉的怀抱与气息,于烛光下恍若梦中。
云娆抬目,瞧着惦记了许久的眉眼,身体里似有股冲动蠢蠢欲动。从前朝夕相处时悄然收敛的心事,约定和离之期后愈来愈浓的不舍,在此刻如暗流翻涌而出,一点点的蚕食理智。
她看着裴砚,有些难以克制地抬手,落在他胡茬微青的脸颊。
掌心微烫,柔软而留恋。
裴砚几乎陷入她眼底勾出的缱绻,残存的理智命令他将云娆放回榻上,另请郎中来寻求解药,免得情难自制失信于她。可心底里却有另一道声音在叫嚣——这样缱绻的情态,如何能让旁人窥见?他若在此刻转身离开,她又如何独自熬过?
毕竟,薛氏这药来路不明,一时间未必能寻到解法。
心底天人交战,裴砚微僵着胳膊,试图将她放回榻上。
怀里的人却毫无征兆地勾住了他的脖颈。
下一瞬,云娆已紧紧抱住了他。
微烫的呼吸落在肩上,她贴在他的耳边,发出极低的呢喃,“将军……”
血气涌上头顶,裴砚感觉着在他耳畔摩挲的唇瓣,几乎僵在那里。
“你被人喂了药……”裴砚连声音都是僵硬的。
云娆却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其实也察觉得到此刻的状态不太对劲,心底积压的眷恋不舍浓烈而真切,可那股躁动却是陌生而汹涌的。倘若换了旁人,她哪怕忍得难受,也必当极力克制,一点点地熬过去。
可眼前是裴砚。
不久之后,就可能跟她再无瓜葛、从此相见无期的裴砚。
可她怎么舍得呢?
云娆伏在裴砚的肩上,嗅着他身上令她贪恋的味道,怀抱愈收愈紧,贪婪地想要留住此刻。理智渐渐被侵蚀,她终于克制不住地吻上他的侧颈,微烫的唇擦过他的耳垂,身体的力道几乎都压在他的怀里。
耳边尽是她的气息。
缠在怀里的则是肖想已久的温软。
裴砚哪怕明知时机不合适,却还是克制不住地侧头去迎上她的吻,唇舌相接之时,身体也终于倒在榻上。
任由她趴在他怀里,肆意寻索。
……
窗槅之外,潘姨娘忙活了半天,终于备好香喷喷的肉汤,想要端过去给两人当宵夜。
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听到里头异样的动静。
小丫鬟红着脸站在廊下,垂了眼睛不敢看她。
潘姨娘是过来人,哪有不明白的?
虽觉得裴砚今儿着实不太克制,想到前阵子裴砚奉命出京,小夫妻俩已经分别了不少时日,且今晚云娆似乎是遭了算计,渐渐倒也理解了儿子。便将食盒里的汤交到小丫鬟手里,让她仍拿回厨房去。
而后唤了个心腹仆妇过来,让她亲自在外候着,别让不知事的小丫鬟们靠近,等里头喊人了再进去伺候。
安排妥当后,才打着哈欠回去继续睡觉。
……
整夜寒风呼啸。
京城里因庆王作乱的事忙了彻夜,搅得无数家宅不宁,三水庄的小院里却是如世外般的清净,哪怕日上三竿了都没人敢去搅扰沉睡的人。
——虽说期间赵铁已请示了三四次,却都被潘姨娘给挡了回去,
直到巳时过半,裴砚才从沉睡中醒来。
锦被半落,怀里的人呼吸绵长。
他瞧着裸在外头的香肩,怕她着凉,轻轻地去拽锦被试图给她盖上,这动静却还是弄醒了云娆,不期然睁开眼睛。
视线相接,屋里似乎有片刻安静。
“昨晚我……”裴砚怕云娆脸皮薄害羞,率先开口,试图将事情都揽在自己肩上。
云娆却打断了他,“无妨。夫妻一场,这原是应该的,将军不必顾虑。”她抢先开口说完,旋即撑着身子坐起来道:“外头都已经大亮了,我先去洗漱,将军也快些起身吧,不然该被母亲笑话了。”
说话间爬下床榻,竟趿着鞋要往浴房里去。
裴砚未料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猛地拽住她手腕,“云娆。”
“不想起就再歇会儿吧,昨晚想必够累的。”云娆冲他笑了笑,趁着裴砚恍神之际,匆匆走进浴房。
直待门扇掩上,她才长长松了口气,捂住砰砰乱跳的胸口。
她今晨其实醒得比裴砚早。
许是被药给迷过,昏沉沉睡了挺久的缘故,她今早天刚亮的时候就醒过一次。彼时帘帐里尚且昏暗,她贴在裴砚怀里醒来,察觉两人毫无阻隔紧紧贴在一处的肌肤时,着实懵了片刻。
而后,记忆便一点点浮现。
百福庵里的茶水,恍惚中摇动的车马、隐约听到的断续人声,乃至昨夜醒来时心里的缱绻与躁动。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如何攀上裴砚的脖颈,将他压在身下。
也清楚地记得裴砚难以自制时如何扯去她的衣裳,予她痛楚和欢愉。
心底自然是羞赧的。
活到这么大,云娆向来都是温柔乖巧的做派,听到母亲教导闺中房事时都会红着脸躲开,更勿论旁的。嫁给裴砚之后尤其收敛,将种种贪恋与心动藏尽,从未想过会那样大胆——放肆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脸红心跳了很久之后,云娆贴在裴砚怀里,终于想到了前路。
彼此爱恋是真,可前路歧途也是真。
虽然不知昨夜被挟的情由,但两人的处境很难在顷刻间翻覆改变,难道因为这一夜就会有所改变么?
是她放下书坊雕版,跟着裴砚远赴边塞呢?还是他放下守卫边塞安稳百姓的抱负,冒着被帝王忌惮猜忌的风险,陪着她在京城收敛锋芒?
显然都不是良策。
云娆琢磨了很久很久,甚至有泪悄然滑落,最终还是拿定了主意,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是以今早被裴砚给弄醒来的时候,才能那样恍若无事地起身,忍着身体的难受逃进浴房里面,洗去满身的疲惫。
只是衣裳被裴砚扯坏了,少不得厚着脸皮叨扰仆妇和潘姨娘寻件别的,打扮齐整了再出来。
而卧房里,裴砚瞧着她钻进浴房的背影,足足愣神了很久。
她似乎……不太在意?
明明彼此喜欢,昨夜又那样缱绻亲密,她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枉费裴砚自诩军中悍将,这些年在军营听了不少段子,还比云娆年长了将近十岁,瞧见她这样平稳无波的反应,一时间也有些懵了。
浴房里有水声轻响,而后是她喊了仆妇进去,不久后又有潘姨娘匆匆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