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子才多大,他拿什么来护着你?”
“到时候若那谢三夫人变着法儿给你穿小鞋,难道还要我天天上门去给你讨公道?就是谢公子想维护你,他往后有外头的事情要忙,哪里顾得上后宅的琐事?”
“更何况,年轻时情投意合信誓旦旦,后来却担不住事儿的例子咱们见的还少吗?”
“就像你二……”
崔氏说到这里,蓦的意识到这事不好跟孩子提,便顿了顿,只郑重地道:“比起虚无缥缈的情意,在婆家实打实的权财地位才是立身之本,有了这些,若能再添几分情意,那自然就更好了。”
否则,若光凭着情窦初开时的那点心意,就想让她把嫡亲的女儿嫁给一个伯府庶子,那绝不可能!
裴雪琼听着她的规劝,虽知母亲是为自己打算,心里却一分分的凉了下去。
以谢嘉言的处境,他必定是极力争取才能说动谢三夫人走这一趟。
却就这样被母亲给拒于门外。
裴雪琼心里难过极了,情知今日难以说动母亲,最终也只能红着眼睛怏怏不乐地离开。
吴妈妈瞧着她那样,忙命人好生伺候姑娘回住处,过后掀帘进了里屋,小心试探着道:“我瞧姑娘是认真的。那谢公子品貌也不错,夫人不如再想想?”
“那孩子是不错,她在鹿岭救过琼儿,我也都记着。不过婚姻大事,终归要慎重才是。”
崔氏招招手示意她近前,低声笑道:“其实我已物色了合适的人。出身不差,家里也还算清净,又是明老太爷的门生,必定前途无量。”
“至于琼儿,她的性子我还能不知道么,终归得死心的。”
是么?
吴妈妈不甚确信的瞧向主母。
四姑娘确实自幼听话,但这回瞧着却是极上心的,未必会轻易退步服软。不过这种事,她即便是崔氏的心腹也不好随意插嘴,也只能慢慢往后看了。
……
崔氏这儿给裴雪琼寻摸婚事,范氏那头也没闲着。
裴玉琳出阁后,侯府待嫁的就只剩裴锦瑶和裴雪琼姐妹两个。范氏即便不愿意为庶女的事耗费心力,面子上却也不能做得太难看,加上裴元曙常在耳边念叨,便花了点心思,夫妻俩商量着说定了一户人家。
这亲事瞧着倒颇光鲜,男方是位老县主的孙儿,虽说排行稍逊,据说也是个上进好学的,姿貌在高门贵府里也算有目共睹。
既是皇亲,前程自然差不到哪里去,且嫁过去后做的是正室嫡妻,算来也是个极好的去处。
裴锦瑶得知此事,心里喜不自胜。
生母柳姨娘却有点犯嘀咕,趁着夜深人静时拉了女儿说私房话,“主母寻的这门婚事实在是好,好得我都不敢相信。锦瑶,你嫡母是怎样的人咱们都知道,她怎会忽然大发善心,帮你寻这样的好去处,怕不是背后有猫腻吧?”
裴锦瑶听了这话,心底就有点不高兴,“姨娘说什么呢,难道我配不上这样的婚事么?”
“不是这意思!”柳姨娘赶紧拍拍女儿的手,“我只是怕天上掉馅饼,背后藏着什么!我在这深宅里不好出门,你却是能出门交游的。回头也该留心多加打听,若真有猫腻,我好求你父亲想法子。”
“我知道了,会留意的。”
柳姨娘瞧她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忙又道:“你也别生气,我自然是盼着你嫁个好郎君,扬眉吐气地过一辈子。只是主母从前……她如今忽然待你这样好,实在让我不敢相信。”
这有什么不好相信的呢?
从前嫡母确实不喜欢妾室庶女,可前次她告密讨嫡母欢心,最后竟让薛氏和二嫂闹起来,嫡母坐收渔利,自然心怀舒畅。
且她若能讨得老县主欢心,往后没准还能帮衬范氏几分,嫡母瞧着这好处,愿意提携她也说不定。
裴锦瑶这样想着,待范氏愈发亲近。
她这儿上赶着讨好范氏,加之孙氏与夫君感情融洽,在婆母跟前向来殷勤,倒让云娆省心了不少——每尝去惠荫堂晨昏定省,有裴锦瑶和孙氏说说笑笑的哄着范氏,她和秦氏再做些差不多的差事,范氏倒比从前和颜悦色了许多。
不用看人摆谱给脸色,自然是件好事。
云娆有朝廷给的诰命和裴砚给的底气在,不必担心范氏过分刁难,早晚问安时也不用被念叨,只觉这日子比从前舒心了不少,伺候完长辈回到住处便可安心雕刻。
这样过了些天,薛氏也终于回来了。
她这次在娘家住了足足十多天,回来后自然要先感谢太夫人和婆母崔氏的宽容体谅,又将内宅的事儿陆续接手过来,免得累着崔氏。
崔氏不愿自身受累,知道明氏不爱管这些琐事,更不愿内宅中馈大权旁落到二房的孙氏手里,哪怕知道安国公府这回摊上了大事儿,还是会给薛氏撑腰,帮她震慑阖府管事仆从。
但云娆仍看得出来,长房的婆媳有了微妙的变化。
譬如崔氏以前从不对薛氏说重话,每尝开口都是夸赞,如今却偶尔会当众指点,指出细小的不周之处。
薛氏固然也还是从前雷厉风行的做派,强撑着当家少夫人的脸面,却已然不似从前强硬。
非但对妯娌姐妹和气了许多,就连范氏偶尔出言讥诮时也不再事事反击。
范氏见状,愈发得意起来。
她嫁进侯府二十余年,最初是受长嫂崔氏的气,后来又受这位金凤凰般的侄儿媳妇的气,早已憋了满肚子不忿。好容易娶了云娆进门,可以摆摆婆母的款儿,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因绿溪的事丢尽脸面,更要忌惮云娆的诰命之身,留意收敛。
如今薛家眼瞧着要吃瘪,薛氏没了高傲的底气,范氏便打算将这几年“不敬长辈”的账给算一算。
或是琐事上找茬,或是言语暗讽,连着几天都不消停。
薛氏又不是泥捏的,哪里忍耐得住?
她身在困境,不好跟范氏硬碰硬,却也绝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这日前晌娘儿们在如意堂聚齐,闲聊之间,薛氏便提起了件事情——
“昨儿田庄上来报账,倒让我想起了件事情,需请祖母和母亲、婶子示下。”
她将态度摆得颇为谦和,见几位都朝她望过来,便道:“流民之祸未平,京城外头也乱糟糟的,不必我多说。别处倒也罢了,三水庄的管事说,他们那儿也不大安生,怕是……”
她故意顿了下,试探着道:“潘姨娘还住在那儿,若出了岔子,不好跟老二交代。媳妇想着,最好接回府里来住,只不知……”
剩下的话她没说,只打量长辈们的神色。
但心底里却早就有了成算。
潘姨娘在这府里是个心照不宣的禁忌,她当然知道。
可那是在从前。
如今朝中局势有变,裴砚凭着战功青云直上,非但得老侯爷看重,连五等令人这样的诰命都给那冲喜来的小官之女求到了,足见圣眷之隆。
潘姨娘毕竟是裴砚的亲生母亲,老侯爷对悖逆长辈的三叔和三婶都那样笼络,未必不愿意卖裴砚的人情。
这时节如此提议,太夫人纵心存芥蒂,却也未必会生气——这是她昨儿就探过口风的。
崔氏对潘姨娘的去留毫不在乎。
至于范氏……
薛氏含笑瞧着二婶,清晰捕捉到她脸上难以掩饰的恼怒与尴尬,心下顿觉畅快,便又觑向太夫人,“祖母觉得呢?”
“随她吧。她脾气倔,我也懒得管。”
薛氏便笑向范氏道:“二婶觉得如何呢?潘姨娘说到底也是您屋里的人,若她真个出了岔子,老二必定不饶人的。侄媳妇没见过潘姨娘,不如劳烦二婶走一趟,主母亲自去请,想来她也不会推辞。”
她笑得一脸和善,却让范氏愈发膈应。
把潘姨娘请回府里来住,薛氏是想恶心谁呢?
还要她这主母亲自去请?
范氏一万个不情愿,奈何薛氏说得不无道理。
当初潘姨娘执意搬离侯府,多半是因妻妾不睦之故,如今这样乱糟糟的,若真有个好歹,谁知道裴砚那臭石头会闹成什么样子!
凭老两口如今对裴砚的看重,加上裴元曙向来对潘姨娘暗存亏欠之心,但凡闹起来,最后恶心的还是她自己。
可要她亲口答应,去跟一个妾室低头,无意于抓着狗粪塞进嘴里。
当着婆母、妯娌和满屋晚辈的面,范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话,“我去说,她也未必答应。”
“那可如何是好。”薛氏似在犯愁,只管盯着范氏。
范氏被她看得一肚子火,又是尴尬又是恼怒,却又不好发作。瞥见云娆安然坐在旁边,原想把这烫手山芋丢过去,想到这儿媳如今有诰命在身,又不像孙氏恭顺体贴,万一跟着薛氏驳斥于她,岂不是更加丢脸?
心里如此迟疑着,竟是一时语塞。
旁边绣凳上,云娆却悄然抬起了眼睛。
如意堂里婆媳妯娌言语争锋的事,她向来不爱掺和,方才她问安后坐在绣凳上,原本是在琢磨昨儿贺染说过的掌纹。
直到薛氏提及潘姨娘,她才留了意。
此刻那边眼看着要陷入僵局,范氏绝不可能亲自去请一个妾室,云娆倒是有些意动,想往潘姨娘住的庄子走一趟。
倒不是她想替范氏解围,而是潘姨娘身为裴砚的生母,云娆嫁进来这么久却还不曾见过,多少有些好奇。况且夫妻俩虽商定了和离,裴砚待她却很不错,如今裴砚在外征战,她牵挂他的安危却无能为力,若能替裴砚探望照看潘姨娘,也算能尽份心。
不管潘姨娘做何打算,去看看总归是好的。
至于事儿能不能成,就看潘姨娘了。
遂起身向范氏道:“不如让儿媳去吧?”
范氏没想到她竟会主动站出来,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道:“对对对,还是你去更好些。毕竟是老二的屋里人,夫妻俩一条心,只怕潘姨娘还能听进去几句。”
对面薛氏瞧着她那如蒙救星的神情,脸上不掩蔑笑。
事情也就此议定,由云娆出面去潘姨娘住的三水庄探探意思,看她愿不愿回府来住。
第36章 投缘 觉得她不像个需要依附于人的妾侍……
三水庄在京城西边八十里处。
这样远的路程, 若要当天往返未免过于仓促。且若真能说动潘姨娘回侯府来住,难免得帮着收拾随身物件,少不得在那里留住两宿。
常妈妈昨晚就让人收拾了行囊, 今早搬上随行的马车, 怕绿溪她们年少不晓事, 便早早地用了午饭, 亲自跟随云娆前往。
晴日高照, 树影婆娑,两辆马车驶出侯府,云娆身边带着青霭和绿溪, 常妈妈则坐在后头那辆马车,留金墨守在枕峦春馆。
街市上摊贩往来,热闹如旧。
出城之后却冷清了不少。
鹿岭的事震动朝野, 这时节虽仍暑热难耐, 却鲜少再有高门贵户去京郊避暑纳凉。且近来京畿巡逻盘查得严密,别说是摊贩商人, 就连寻常行客都比往年少了许多, 连累那些做行客生意的食店都门可罗雀起来。
贺峻稳稳驱着车,口中感叹, “作孽哦!”
青霭原本挑着小半边帘子看风景的,闻言道:“谁作孽了?”
贺峻努嘴,往左前方指了指。
这条官道是京西的要道, 修得阔敞整洁,通往京西的许多要紧去处。沿此道往前走一阵再拐向左边的岔路,便是通往鹿岭的方向。
青霭从前也曾跟云娆到那附近游览过,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小声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