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娆在闺中时便被悉心教导,如今琢磨着裴砚的口味指挥厨娘,倒也是手到擒来。
一桌饭菜备好,既有她许给裴砚的那几样,还添了消暑解腻的荷叶汤和裴砚爱吃的松菌炒鹿筋,配上茭白等炒香的蔬菜,夫妻俩在将合的暮色里对座用饭,倒是双双满意。
饭后消了食,到得晚间仍是各睡一榻。
云娆歇得更早些,加之要打理头发,便先一步去了盥洗房沐浴。过后擦了养润肌肤的香膏,换上熏了茉莉香气的寝衣,将裴砚盥洗要用的东西准备齐全,便自去窗边歇着,由绿溪帮忙打理青丝。
待裴砚盥洗毕走出来,屋里已是灯火半昏。
云娆只留了床榻附近的那几盏取亮,这会儿正在榻上翻书晾头发,单薄柔软的寝衣颇松垮地贴在身上,从头到脚都是慵懒。
裴砚路过时不免多瞧了一眼。
而那位专注看书,不曾察觉他的脚步声,唯有纤秀的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肩畔发丝儿,袖口滑落时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臂,烛光下格外悦目。
灯下美人,确乎别有韵味。
裴砚心中暗赞了声,绕过垂落的纱帐到了对面,盘腿坐在云娆早就铺好的床褥上,心里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其中缘故——
他跟云娆在分房睡这件事上未免太默契了些!
先前跟北夏打仗时殊死搏斗,宁王难得闲下来时老爱拿他打趣。
说他年已廿六才铁树开花成了亲,该多花些心思在内宅,早些生个孩子出来。免得再过几年宁王的女儿嫁人生子,还得管裴砚刚出生的孩子叫声叔叔。
还说女儿家新婚出嫁,在夫家都得夫君体贴照应,最好早些有个孩子傍身才能站稳脚跟。
裴砚听得多了,难免记在心里。
回来后夫妻俩分房睡,他自然是怕仓促洞房耽搁了云娆,想等往后朝堂京城的局势明朗些再挑破此事跟云娆细谈。
那么云娆呢?
她这样安之若素的分房睡,仿佛巴不得夫妻俩相安无事似的,丝毫没像宁王说的那样来撩拨亲近以求夫妻之实,难道也是存了旁的打算,没想在这枕峦春馆长久待着?
那她是没看上侯府呢,还是没看上他?
裴砚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家身板。
……
自打察觉云娆很乐意分房睡之后,裴砚不自觉便留了意,偶尔闲了得空时琢磨着小姑娘的心思,觉得这事儿还挺有趣。
不过裴砚也没有深究。
毕竟他也是存着做个临时夫妻的心思,只消别亏待委屈了小姑娘便可,倒不必去对人家的私事刨根究底。
他这儿心思暗生,云娆倒毫无察觉。
因她这两日渐渐忙碌了起来。
裴家四位姑娘,嫡长女虽是嫁到京城外,却也是高门里的当家少夫人。二姑娘裴玉琳是庶出,既被淮王看上了纳去做侧室,她自身又很满意这个去处,对于裴家而言,跟王府结亲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好事。
是以这场婚事,裴家筹备得比裴砚娶亲时认真多了。
崔氏身为嫡母亲自操持,薛氏这个当家少夫人自然也事必躬亲,除了礼部和宫里帮着打点外,还有许多细碎的小事情,便都落到了几位妯娌的头上。
从长房的明氏到二房的孙氏、秦氏和云娆,每日晨昏定省伺候婆母之余,往太夫人的如意堂去问安时总能被分派一些杂事。
好在几人习惯了,都愿意听薛氏调度。
这样忙碌着,转眼便到五月底大婚。
能将庶女嫁进王府是喜事,裴家将亲朋好友邀请了个遍,自然也不会落下几房儿媳妇身后的娘家。
江家亦在受邀之列。
嫁女的婚宴连着摆了两天,头一日重在招待高门亲贵,江家自然被排在了第二日。
因苏春柔的产期就在这大半个月里,徐氏怕她要生时少人照应,早早地将苏家夫人请过来一道陪伴,也算是请亲戚小住叙叙感情。这日叮嘱了仆妇们好生伺候着苏春柔母女,而后换上妥帖的衣裳行头,到裴家来恭喜。
独自登门难免简薄,加之江老夫人有意让孙女多见见世面,便让江云影跟着徐氏一道登门来道贺。
云娆亲自去迎,将母亲接到厅中。
那边范氏虽不太瞧得上这位出身商户的亲家,但当初既是她主动登门求娶,今日又有宾客们众目睽睽的盯着,明面上自然要周全些。
两处见面,范氏倒是难得夸赞云娆。
而后各自安席入座,云娆这边安顿好了母亲和堂妹,便仍去忙着招呼新来的贺客。
等开了席面,宾客们自管高高兴兴的品尝侯府准备的美酒佳肴,几位儿媳各有一摊子的事要操心,几乎让云娆忙了个脚不沾地。
江云影瞧在眼里,心绪就有些复杂。
当日裴砚携云娆回门时,她瞧着姐夫的端然峻□□姿,念及他在外头的赫赫战功和官位加封,早已暗羡了不知多少回。如今真个跟着伯母进了侯府,瞧着这座府邸里里外外的气派,哪有不羡慕的?
更别说侯府宾客如云,不提昨日往来的勋贵人家,单是今日所请的许多人,许多都是她平素想高攀都攀不到的门户。
而云娆如今就住在这座威仪煊赫的府里,有成群的仆从伺候,宾客们碰见了还都会客气地称一声“二少夫人”。
这般富贵情形,是江云影做梦都想尝试的。
她甚至无心去品尝满桌名贵佳肴,只将视线在周遭宾客身上默默打转,在那些质地贵重的衣裳首饰里眼花缭乱。
到席面过半,她想着平素难得进侯府一趟,便以出恭为由暂且离席,让侍宴的丫鬟引路出了宴厅。
恭房自是远离席面,设在僻静之处。
一路过去,非但有极漂亮的亭台楼阁和山石水榭,也有几处幽径通往花木相隔的庭院,据说那是给宾客小憩用的。
江云影暗自观玩,虽知道自己许的夫家根底不算深厚,却仍期许有一日也能住进这样豪阔的府邸。
正神思飞荡,忽听身后有人叫她——
“这位可是从二嫂嫂娘家来的客人,江家二姑娘?”
江云影闻声侧头看去,就见那边的水榭里走出来一位与她年级相若的姑娘,身上衣裙华美,半臂外罩着的衫子薄如蝉翼,一瞧便知是贵重的料子。更勿论发间金钗辉彩耀目,腕上玉镯温润通透,那含笑的眉梢微挑,分明是贵家千金。
听说裴玉琳出嫁后,侯府便剩长房嫡出的四姑娘和二房庶出的三姑娘待字闺中,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只不知眼前这是哪位。
江云影不敢怠慢,忙含笑见礼。
第26章 私会 果真是他,有意思。
施施然走过来的是裴锦瑶。
她跟裴玉琳同为庶出, 在府里的处境实则迥然不同。
当初裴固夫妻俩挑选儿媳妇时,因有意将爵位传给长房,便给裴元曙娶了门第不低的崔氏为妇。崔氏出自高门, 待妾室通房之流还算宽和, 裴玉琳和裴见熠姐弟俩都养在生母吴姨娘膝下, 崔氏甚少插手。
平素姐弟俩犯错时崔氏甚至还能帮着遮掩说情, 虽稍有纵容之嫌, 却也让身份相似的裴锦瑶姐弟很是羡慕。
后来裴玉琳年纪渐长,崔氏操持完嫡长女的婚事之后暂且闲着,加之裴雪琼年岁尚幼, 倒也愿意帮庶女寻摸婆家。
得知淮王有意,便欣然答允。
听说这回裴玉琳出阁,崔氏作为嫡母还添了不少的嫁妆, 引得人人夸赞宽厚贤惠。
相较之下, 范氏可就不一样了。
也不知是她本性如此,还是当年对潘姨娘芥蒂太深的缘故, 范氏对裴元晦后来纳的柳姨娘也十分冷淡, 时常蓄意打压。
裴锦瑶幼时还暗中为生母鸣不平,懂事后经过柳姨娘苦口婆心的教导, 明白了侧室和庶子女的处境,便渐渐收敛了性子,转而讨好范氏。
但这点讨好收效甚微。
裴锦瑶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 范氏嘴上答应裴元曙帮忙寻摸婆家,陆续挑的两三个人家却实在身份不高。裴锦瑶自负侯府出身,且打小锦衣玉食的养着,交游往来的也都是高门贵府,哪肯嫁进默默无名的人家?
便只让柳姨娘委婉推拒了。
这样一来二去的未免耽搁事儿, 以至裴锦瑶如今年已十六,婚事上却仍没有半点头绪。
眼瞧着二姐风光出嫁,她哪有不羡慕的?
昨儿贵眷云集,她还能认真打扮后打起十分的精神去露面应酬,暗里期盼能为自家婚事寻个转机。今日来的身份欠缺了些,她只跟要紧的几位见了面儿,过后便在水榭歇着了。
直到看见江云影路过此处。
……
当初云娆以冲喜的名头嫁进侯府时,裴锦瑶心里就一直瞧不上,觉得这身世比她平素交往的好友差了太多。
今日云娆的娘家人来贺喜,她难免暗中留意,也就记住了江云影的这张脸。
此刻两厢见礼,裴锦瑶脸上挂着得体的笑,语气甚至有点热情,“常听说二嫂家中有位妹妹,很是出挑,今日一见果真传言不虚。我是这儿的四姑娘,不知二嫂可曾提起过?”
江云影与她初会,见她笑得亲和,便笑道:“听堂姐提起过,满口都是夸赞呢。”
裴锦瑶才不信她这鬼话,却仍亲热地拉住她的手。
“二姑娘初次来侯府,不如我带着逛逛?”
江云影求之不得,自是欣然答允。
两人便让随行的丫鬟跟远些,过了曲桥往后头景致殊异处走。
裴锦瑶一面同她说着府中的景色风物,一面同她拉扯家常,渐渐熟稔后便道:“二嫂嫁过来这几个月,我瞧她说话做事很是温柔谦和,真是个好相处的性子,二哥能娶到她当真是佳偶天成。”
江云影还以为云娆冲喜而来,在侯府必定会受委屈,听裴锦瑶鬼扯着婆母疼爱、妯娌和睦等话,又听到这样夸赞,倒是十分意外。
旋即,心里便升起一股难言的酸楚。
江云影一直觉得,这婚事她其实是有过机会的。
如果当初祖母开着玩笑询问时,她没有被新婚守寡的想象唬住,或许祖母真的能够说动范氏,将她娶进侯府去——反正是仓促间找个小门户冲喜,只要祖母和祖父愿意撮合促成,裴家娶谁不是娶呢?
若她那时答应了,如今就是她站在风姿卓然、高官厚禄的裴砚身边,就是她住在这座金装玉裹的侯府,就是她……
江云影但凡想到这些,就觉心里堵得慌。
她只能勉强堆笑,附和了一句。
裴锦瑶自小就在嫡母檐下学会了察言观色,又在贵女堆里厮混多年,哪能瞧不出她这点异样?
堂姐妹间怎么回事,她清楚得很。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眼瞧着江云影心绪复杂,裴锦瑶趁机开玩笑道:“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何况是二嫂这样好的人。她在闺中的时候,必定也是许多人想求娶,快要踏破门槛的吧?”
江云影明知有些话不该透露,但此刻心里不知怎么想的,竟自含糊道:“家里原是想给她说亲的,最后嫁到这里,也算姻缘天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