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他已经听过一遍,如今再听还是觉得胸口闷痛,仿佛是在提醒他输在何处,又是输的怎样的彻底!
“够了,不要再说了!”
姜予微怔住,剩下的话堵在了喉间。见他神色不虞默默的又咽了回去,黯然不语。
陆寂松开她的手,起身来到了床边躺下,兀自生着闷气。
她本就不擅长吵架,眼下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夜色已深,月移东墙,姜予微枯坐了小半个时辰后,熄了面前的灯也往床边走去。
掀开秋香色帷帐,只见陆寂躺在外侧,双目紧闭,呼吸绵长,似乎已经熟睡。
姜予微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这可还真是她没有料想到的意外。
以往都是她先睡,然后陆寂再躺在外侧。而且他起的很早,不会出现这种的情况。现在她要怎么才能爬上去呢?
把陆寂喊起来让她进去多半是不合适的,那就只能从他身上爬过去的。
想着,姜予微脱去锦鞋刚踩在床脚边。不料陆寂忽然睁开眼坐了起来,吓得她三魂去掉七魄。
一只有力的大手圈住她的纤腰往床上带去,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等再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被陆寂圈在怀中,身上盖着同一床莲青色暗纹蜀锦被,抬眸就可看到陆寂滚动的喉结以及精致分明的下颌线。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陆寂沉闷沙哑又有些委屈的声音,“快睡!”
他的怀中很是温暖,只片刻就驱散了姜予微身上的寒意。
她动了动,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但此举立即引来了陆寂的不满。陆寂双手缩紧,下巴非要抵在她的额头上才肯作罢。
姜予微无奈,只好靠在他的颈窝里,鼻尖充斥着他身上惯有的檀香,渐渐睡沉了过去。
第96章 放手
将将入冬,一场毫不起眼的风寒席卷朝堂。大大小小数十名官员相继病倒,家家户户药气冲天,站在大街上都可以闻到那泛着苦的气味。
最开始告假的礼部郎中已足有二十日不曾早朝,胡太医接连换了好几个方子,愣是不见半点成效。
皇上派御前总管太监亲去探望,见那黎郎中病得都下不了床。三省六部乱成一团,剩下那些没病的也是怨声载道。
然而就在此焦头烂额之际,御史大夫一纸奏折成帝御前,状告锦衣卫副指挥陆寂在兼任两府巡盐御史期间,肆意妄为,目无法纪。未曾上报便私自下旨抄家,胆大泼天,不严惩不足以肃纲纪。
皇上闻言震怒,斥责了陆寂。但念在其破获私盐案有功,功过相抵,故而只罚他闭门自省十日。
自那之后,一夜之间,那些官员的病竟都奇迹般的好了。
金蝉同姜予微说起此事时,从鼻腔里重重的“哼”了声,骂道:“都是些没骨头的狗腿子。”
此话虽难听,但道理却不糙,杏容在旁边听着也狠狠咒骂了两句。
姜予微却陷入了沉思,闭门自省可谓是不痛不痒的惩罚,但刘荣光竟也肯买账。这样的老狐狸有那么好糊弄吗?
此事绝非如此简单,恐怕还有后招在等着。
果不其然,过了三日后事情急转直下。刘荣光暗中派人去岭南找到了被流放的郭大贵和赵德全两人,而且还是温则谦亲自护送的。等他们得到消息时,人已经在京城了。
淮阳西泉庄的罪魁祸首是刘怀青兄弟,但陆寂的手段也谈不上干净。郭楠之死,他更是帮凶!所以郭大贵完全有理由理由对付他。
倘若郭大贵受到挑唆,一口咬定是陆寂在暗中策划西泉庄百姓暴乱,那罪名就大了。刘荣光在趁机插手,陆寂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一时间,宣宁侯府内人心惶惶。
晨起开门雪满庭,雪晴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
早膳是芙蓉莲子粥和几碟精致的小菜,姜予微坐在红木如意纹方桌前看着旁边空着位置,眼帘垂了下来。
昨晚陆寂一夜未归,说是歇在了书房。
自从同洲客舍被抓回去的那晚后,他哪怕是再气,晚上一定是要搂着自己睡的。眼下突然不回,倒是让姜予微还有些不习惯。
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爱恨情仇无论什么,都会被时间慢慢抹淡。留下的只有内心深处最难解的执念,指引人不断前行。
草草用了几口后,她换上雪屐往书房而去。
今日当值的人是桑虎,见她过来抱拳一礼,然后便避之一旁。姜予微薇让杏容和金蝉也在门外候着,自己则推门而入。
甫一进去,她立即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气,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用帕子掩住口鼻。
盆中炭火半死不活,屋内清寒,与外头相差无几。天光照射进来,凄凄冷冷,连同乌沉木的书架都显得格外厚重。
她一路来到里间,只见陆寂以手抵额,正倚靠在罗汉榻上,面前的炕桌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已经空了的酒坛子。眼神迷离,衣襟散开,露出性感的喉结。莲蕊莹波,醉玉颓山,艳丽惊人。
姜予微微怔,心道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借酒浇愁的一天?不过陆寂当真是个美男子,哪怕是这副模样也丝毫不减周身气度,反而别有韵味。
陆寂听到动静,侧首望来。见到是他,笑道:“你怎么来了?”
姜予微抿了抿唇,提起裙摆坐在了他对面,道:“这几日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你现在有何打算?”
陆寂一顿,定定的看着她。唇边牵起一抹浅笑,涳濛潋滟,“你在担心我?”
姜予微眸色一敛,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对于陆寂,她心里自然是恨的,恨他卑鄙无耻不择手段的强纳自己为妾。
但此时却也能理解他的处境和艰难,总觉得他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
想着,她道:“郭大贵是忠勇之人,当初他便已经猜到西泉庄另有隐情。但他并未迁怒于你,所以我觉得以他的性格,他不会帮刘荣光。”
陆寂扯了扯嘴角,轻叹道:“卿卿,人心叵测,你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吗?人都是会变的。”
姜予微柳眉微蹙,狐疑不解地盯着他。盯了半晌后才肯定道:“你和以前全不同了。”
陆寂失笑,“哪里不同?”
“事情尚未有定论,郭大贵也才到京城,你怎知刘荣光一定会成功?以前的你不会像这般未战而先怯,实在有损你副指挥使的风范!”
陆寂挑眉,从喉间溢出一抹轻笑,道:“原来在卿卿心中我竟有如此高的评价,陆某此生足矣。”
姜予微白了他一眼,“你少贫嘴,我是认真的。”
陆寂见她确实没有说笑之态,这才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你可知皇上为何迟迟不敢动刘荣光?”
她没有细想,脑海里便已经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然而陆寂却道:“卿卿可是觉得皇上忌惮他文官之首的地位?”
这话把姜予微问得一愣,她皱起眉头反问:“难道不是吗?”
“自然不是”,陆寂笑了笑,道:“皇上之所以不动刘家而是因为他手上没有兵权。”
“没有兵权?”
陆寂点头,和她分析起来:“皇后虽然出自郑国公府,但她父亲统领的三十万西北军一直驻守在边境。山高路远,一旦京城发生什么,想要勤王救驾也来不及。而驻守在京城附近的除了天子亲军的十二卫外,还有三千营、神机营和五军营。”
神机营由定王掌管,装备最为精良,但人数不多。而实力雄厚的五军营和三千营却是在刘荣光的掌控之下,十二卫加上神机营,兵力也尚不足五军营,实在相差悬殊。
姜予微立即明白了其中复杂危险的局势,隐隐心惊,难怪刘氏一党的气焰会如此嚣张。
她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身子端直,继续认真听他往下说。
陆寂喝了口酒,又道:“此番御史大夫参我,五军都督府均未表态,卿卿可知这代表什么?”
代表刘荣光手里还有更大更有用的牌面,而且下次极有可能会用上!
之前官员称病罢朝,更像是刘荣光在试探。可这样小小的试探,他们都险些无力招架,何况是其他?
姜予微忽然觉得胸口堵的厉害,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在淮阳时,她觉得郭楠可怜,平白无故的就成为陆寂对付刘怀青的棋子。可是现在,陆寂又何尝不是一枚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呢?
在这场朝堂争斗当中,吃人不吐骨头,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她想了想,问:“你可是知道了他们会有所行动?”
陆寂惨然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封密函递到她面前。
姜予微咽了口唾沫,接过来一看,上面只寥寥写了一句话:郭赵二人进京欲参爷策划谋反,五军营异动频频。
这是最坏的结果,意味着皇上如果还不处置陆寂,那么五军营和三千营可能要逼宫了!
难怪陆寂会借酒浇愁,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事情竟激化到了这个地步。刘荣光一旦逼宫,他们的胜算能有多大呢?结果可想而知。
姜予微紧咬樱唇,搭在膝上的手慢慢握紧成拳,脸色苍白无比。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宽厚有力的手忽然将她的手拢在掌心。
姜予微抬眸看去,正对上陆寂那双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
“手怎么这么凉?可是害怕了?”
姜予微顿了顿,轻轻摇了下头。
“放心吧,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姜予微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说的准备好了并非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准备好了应对刘荣光的计策。忙转头看向他,问:“你此言何意?”
陆寂用力握住她白皙如玉的手,细细摩挲着,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漫不经心的道:“二月阁的床下有条暗道,出口在城外。如果真有那一天,金蝉会带你离开,裴仪和桑虎也会在城外接应。”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放自己走吗?
陆寂怎么可能会放自己走?!
除非......除非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刹那间,周遭陡然一静,仿佛是所有的声音都离她远去,只剩下空无一物的虚无。
原本她心中还有一些存疑,可现在所有的怀疑都消失不见了。
陆寂居然会放自己离开,她应该高兴才对。多日来的愿望终于实现,她应该高兴的。
可事实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陆寂故作轻松的一笑,“怎么?你舍不得离开我吗?”
姜予微张了张嘴,吐出几个字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陆寂忽然笑开了,拿起酒坛给她也倒了杯酒,道:“陪我喝一杯吧,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
他越是如此,姜予微越是觉得堵的难受,端起酒猛的灌入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