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招看似冒险,但却是经过她深思熟虑的。身形相似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此前她故意派竹韵去取药,已经在他们脑中留下一个印象。
所以当再次看到穿着一模一样的人经过时,他们会先入为主的认为这个人就是竹韵。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却不是这个,今晚城中大乱,陆寂定会派人去浑水摸鱼。因此她猜测真正守在客舍的锦衣卫不会太多,这大概也是为何门口忽然会多出两个人的缘故。
而经过她数次观察,发现这些值守的锦衣卫对从院中出去的人不会太在意。但对进到院中的人和物则会再三检查确保无误,这也给了她漏洞可钻。
姜予微告诫自己眼下还不是大意的时候,她深吸了几口气,快步往厨房而去。
厨房大门紧闭,附近漆黑一片。她并没有进去,而是从旁边绕到后面堆放柴火的地方。除了打下手的伙计外这里鲜有人至,也不会特意打扫,道路两旁的杂草都有齐膝高。
姜予微往左边走了两步,扒开墙角处的杂草,露出后面一个狭窄的狗洞来,这是她上次来做冰酥酪时偶然见发现的。
狗洞荒废应该有一段时日了,洞口处的青苔齐整,完全没有狗蹭过的痕迹。
她先警惕的看了眼附近,确定无人后取出食盒里的细软先从洞口塞过去。
至于那个价值不菲的竹雕大漆描金食盒则直接不要了,随意丢弃在一旁。这玩意虽然也可以拿去换些银子,但容易暴露身份,反而是个隐患。
紧接着她趴下来,四肢并用的一点点爬出去。
外面是一条不宽的小巷,左右都是人家。夜黑风高,不知是哪家的狗嗅到陌生的气息,忽然发出一阵狂吠。
她本就心虚胆惊,手里的四角竹灯没有拿稳顿时掉落在地,须臾便烧了起来。
火光映衬在她白皙娇俏的小脸上,姜予微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嘴角高高扬起,若非时机不对,她真想放声大笑。
终于,她是自由的!
没有了竹笼,四周被黑暗笼罩。好在月色明亮,隐约还能辨清方向。她内心没有感到一丝害怕,也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先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换上那件麻布短褐。
胸前用白布裹紧,卸下的钗环全都塞入包袱中,准备等安全之后再找个地方熔了换钱。
满头青丝用麻绳团成男子发髻,脸用墙灰摸了。等再出来时,她像是换了个人般浑身灰扑扑的,一点也不大眼,乍一看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穷小子。
走出小巷,她发现自己离同洲客舍的正门不远。往前是黄石矶码头,往后是锦市。
姜予微没有犹豫,直接拐进前面的青石街道上。然后七拐八拐的,不一会儿便远离了客舍。这都要得益于上次陆寂许她出门游玩,她借口无趣,将附近的地形都摸了一遍。
城西已经乱做一团,街上时不时有官差举着火把经过。她不敢让这些人发现自己的行踪,每当遇到都会躲起来,专挑阴暗无人的巷子走。
各种嘈杂的声音不断,她的脚步却无比轻盈。走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四周安静了许多,也没有再看到官差的身影。
姜予微松了口气,按照从何妈妈那打听来的消息一路来到永清巷。数到第三家时,她敲响了那家的院门。
铜环叩动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清晰,仿佛惊动了蛰伏在角落里不知名的东西,窸窸窣窣的。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应门,姜予微皱了皱小脸,爬上旁边的石墩子往里一瞧,发现屋里亮着灯,显然是有人在家的。
转念一想她便明白过来,大抵是因为今夜不太平,忽然有人上门使得他们不敢来发出声音。
想着,她压粗声线喊道:“敢问此处可是王三佺子的家?”
半晌,门后传来一个男子警惕的声音,“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姜予微歉意道:“王家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我是刚搬来附近的卖鱼郎,听说你有门手艺,只需两只皮筏子便可渡江跨河,特来向你求购。”
门后之人冷笑了声,“哪有人深更半夜来买皮筏子的?再不说实话,我可就要报官了!”
“王家大哥,我真不是坏人,是青鱼市内行的卢渔娘介绍我到你这来的。”
“卢渔娘?”
门后之人将信将疑,“可是住在采莲巷的那个寡妇?”
姜予微哪里会知道这些,顺着他的话往下道:“正是,我答应了明日要给人送鱼,可今晚不知怎的,有一半的鱼忽然翻了肚子。眼下码头无船又闹得厉害,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这么晚求上门来。还请王大哥可怜可怜我,卖我两只,让我能赶早再去上一批货。”
第54章 意外
门内一阵沉默,也没有说行还是不行。
她心急如焚,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差错。脑中快速思考应对之策,看了眼旁边不高的院墙,忽然有了个主意。
“王大哥,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不如这样,我们隔着院墙交易如何?我将银子从墙头扔过去,你再将皮筏子从墙头递出来。”
话音落下片刻,门“吱呀”一声,打开来一条缝隙,从里探出半张脸来。
王三佺子满脸戒备的盯着她,见她身形跟瘦鸡仔似的,脸上蹭了墙灰且灯影昏暗看不清楚相貌。但那双眼睛确实让人印象深刻,明净澄澈,极是好看,不像是包藏祸心之人。
不由胆子也大了起来,故意问道:“小子,你跟那卢寡妇是什么关系?”
姜予微看到他眼中的戏谑之色,顿时明白过来。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倒是她没考虑到的问题,正色道:“就是寻常的邻里关系,卢娘子为人热情侠义,听说了我的困境这才帮忙给我指了条明路。”
王三佺子“嘁”了声,面露鄙夷,“她那点事,城里人谁不知晓?”
她和那位卢渔娘素不相识萍水相逢,奸情更是没影子的事。可就因为她现在是男子的身份,没想到竟给那位卢娘子带来污名。
姜予微有些愠怒,沉声道:“王大哥慎言,我与卢娘子清清白白,从无逾矩之处!”
王三佺子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转而道:“两只皮筏子一两银子,献给钱后交货。”
她缓和脸色,从怀里摸出一锭碎银递来过去。
想了想,不放心的有补了句,“还请王大哥不要同别人说我来过的事情,我怕他们会怀疑我以死充活,今后不再到我这来买鱼。剩下的银子,全当我请你吃酒了。”
其实她还是喜欢隔着院墙交易,这样谁也不认识谁,少了许多风险。
王三佺子满意的掂了掂银子,说了句“等着”后直接把门关上了。片刻后,又把门打开,递出来两只皮筏子。
姜予微一喜,刚接过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紧接着里面还传来落锁的声音。
她不以为意,拿着两只皮筏子赶紧离开了此地。
这皮筏子和上次在黄石矶码头见到的差不了多少,似乎还真是用猪做的。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将里面的脏腑骨肉全部掏干净,只留下一张完整的猪皮。外面还刷了一层厚厚的桐油,难怪可以渡江跨河。
只是这东西虽然不重但却不好拿,她只能一边一个夹在腋下前行。
出了永清巷,走在方正街上。月光铺陈于身,在地面照出一个长长的影子。与平时不同,此刻她的影子十分怪异,看上去好似山海经中能吞人的怪物。
她看着不由笑出了声,哪怕四周空无一人,她也丝毫不觉得害怕。
城西的动静渐渐小了,也不知郭大贵他们现在如何了?
姜予微不知该如何做想,生死于他们而言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只能祈盼他们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再往前便是黄石矶码头,她收回视线,紧了紧那两只皮筏子,准备加快动作。
可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前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人很多,须臾有火光出现在了拐角处。
她心下一惊,赶紧环顾四周看是否有可以躲避之处。
可是这条街全是紧闭的商铺,根本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唯有旁边的墙角有一堆杂物还可以勉强避上一避。
她来不及多想,忙跑了过去将两只皮筏子堆在身侧稍作掩饰。透过细小的缝隙,她看到一队官差手持刀剑来到她方才站的位置,然后停了下来。
姜予微暗道了声不好,好端端的停在这里做什么?她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不断默念“佛祖保佑,让他们赶紧离开。”
只可惜她现在求佛已经来不及了,为首的官差脸上寒意密布,双目如同鹰眼般锐利的扫视一圈,沉声道:“那伙暴民就往这附近逃了,给我搜,一个都不要放过!”
暴民?说的难道就是郭大贵他们?
那些官差四下散开,开始在附近搜查起来。
姜予微咯噔了一下,身体紧绷压住呼吸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怎么办?怎么办?
这里能藏人的地方只有这里,找过来是迟早的事情。她是赌一把继续躲在这里?还是趁他们现在不备,起身就逃?
以她的身手,跑的掉的机会大概和藏在这里不被发现的可能性差不了多少,左右都是一条死路!
原本还以为今日如此顺利是上天在眷顾她,没想到临了竟然会遇到官差!一时间心乱如麻。
定睛再一看,姜予微赫然发现为首的那名官差已经注意到这里,握紧横跨在腰间的捕刀竟直直地朝这里走了过来。
她四肢百骸如坠冰窟,额角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接连滚落。虽然现在是乔装改扮,能认出她的人不多,可是要如何解释自己遇到官差为何要躲?
况且就算让她侥幸蒙混过关,明日锦衣卫的人必定会四处搜查,以陆寂的聪明才智和手段很宽便能找到这里,届时她的行踪算是彻底暴露了。
乌云蒙住月色,黑暗吞噬周围所有火光不及之处。那脚步声如同催命的符咒,一步步地越来越近。
姜予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等悬在头顶的利刃掉下来的那刻。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同时那人的另外一只手还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姜予微眸中闪动这惊恐,险些尖叫出声。反应过来后立即用力掐住那人的手背,然后狠狠地拧了一圈。
只听见那人痛苦的“嘶”了声却没有放开,而是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别动。”
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姜予微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有救了,立即停止挣扎。那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往后一指示意她跟自己走。
姜予微点头,忙转身跟在那人的身后,猫这腰蹑手蹑脚的往前挪动。
夜色太浓,她只看到那人身上穿着同她一样的麻布短褐。大约走了四五步,那人突然拐进了强里。
姜予微赶紧探头过去一看,这才注意到这里居然还有扇不起眼的小门。
时间紧迫,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她忙也躲了进去,迅速把木门关好。
两人都靠在门上屏住呼吸,注视着墙外的火光。片刻后,那火光果然停在了她方才呆的位置上,并且还滞留许久,似是在疑惑这里为何没人。
姜予微的脸色白得吓人,生怕他再往前走几步发现这扇门的存在,胸膛剧烈的起伏。好在此时,有人喊道:“头儿,这里没人。”
为首的那名官差皱了皱眉,看了眼那两只皮筏子一眼,道:“走!”
听着哗啦啦的声音逐渐远处,姜予微长松了一口气,人顿时瘫坐在地,心中只剩下一股劫后余生的惊悸之感。
旁边的人也放松下来,乌云散去,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清了那人的脸,竟然是余環身边的那个小厮李叙。
“怎么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叙看了她一眼,神情古怪,讪笑道:“偶然,偶然罢了。今夜天气实在烦闷,小人本想出来走走,没想到竟在此遇到了姜大姑娘。”
这个借口找的太拙劣了,出来走走就走到方正街来了?
不过既然人家不愿意说,姜予微自然也识趣的没有多问。毕竟能和她一样鬼鬼祟祟躲在这里的,多半是有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若是强行打听说不准还会给自己招来祸端。
想着,她起身行礼道:“方才多谢你出手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