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则陡然明白过来,不敢置信看着他,“我不过是同她说了几句话罢了,你便要置我于死地?”
她想起那年在京城初见,她同好友一起去金明池畔游玩。结果下车时,马忽然受到惊吓。
是陆寂及时出现拉住了缰绳,她才没有从车上跌落。那时的陆寂温和有礼,还细心叮嘱她下次要小心。
少年公子,谦谦如玉,一眼倾心。所以在知道他要来淮阳后,周淑则立即竭力劝说她爹和刘家划清界限。一来是她猜到锦衣卫可能要对刘家动手,二来也是因为她有私心。
她在暗中调查刘家藏银的位置,还拿到西泉庄的证据。做了这么多事情,只是想证明自己有资格站在陆寂的身边。
可是陆寂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将她和周家都算计了进去。她不甘心!她不甘心!!!
“姜予微不过是个小小的八品经承之女,此前还与人有过婚约。这样一个攀附权贵、贪慕虚荣的女子,到底哪点比得上我?陆寂,你是眼瞎心盲了吗?!”
陆寂顿了顿,指尖摩挲着茶盏的边沿,也在思索这个问题。他煞费苦心的把姜予微困在自己身边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钱塘江畔,桃蹊柳陌,还记得的仿佛只有他一人。
周淑则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的有用,忙又道:“宣宁侯府不会同意你娶这样一个女子进门,但我不同。陆寂,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陆寂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盏,幽幽的看向她,脸上难得的显露出两分不耐烦,“周二姑娘还真是......风趣,我喜欢谁,想娶谁,与姑娘何干?”
“你有空在此同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倒不如现在赶紧回去,将这些年收敛来的不义之财尽数整理妥当,说不准圣上看在你们主动交待的份上能饶你爹一命。”
周淑则的脸色难看至极,咬牙道:“陆大人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第51章 准备
陆寂没有理会她的狡辩,好心提醒道:“刘家倒行逆施,你们周家也不遑多让。我的人早在一月前便已潜入淮阳,所以你的筹码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什么......”周淑则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寂温和一笑,“周二姑娘,我本欲放你一马,可奈何你太喜欢自作聪明。记得回去准备好棺材,别到时候真要用了还要临时打一幅。”
周淑则的眸中终于流露出惊恐之色,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还未等开口,忽听陆寂又道:“来人,送客。”
门口光线一暗,身穿石青色窄袖贴里的裴仪大步踏入,在她面前站定,然后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裴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能看出态度强硬,仿佛只要她敢说不走立即便会被拖出去。
她一口银牙几乎快要咬碎,满腹的委屈和难堪。杏眸渐渐泛红,一瞬不瞬的盯着陆寂,企图从他脸色寻到哪怕一丝的不忍。
然而这终究是徒劳,可笑一日之前她还在欢喜的准备嫁衣,如今反而成了绝佳的讽刺。
见她还不走,裴仪又重复了一遍那个动作。同时另一只手下移,按在了横跨在腰间的绣春刀刀柄上。
这是警告。
屋内气氛紧张,跟在周淑则身后的丫鬟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这才失魂落魄的离开。
大雨直到后半夜方歇,停云霭霭,合欢树下一盏灯火明明灭灭。
姜予微呆坐在罗汉榻上,竹韵来催了两次她都无动于衷,只是将人打发了出去。
从现在到明晚还有七八个时辰,她脑中不停在想自己是否还能再做些什么。只是苦思一晚,想了好几个办法最后都发现行不通。
首先,她要如何告诉郭大贵这是个阴谋?方才同陆寂对峙时已是打草惊蛇,以陆寂的智谋必然做好了准备,她想要找人把消息传递出去基本不可能实现。
就算真的让她找到办法,消息顺利传到西泉庄,郭大贵会因此而放弃为郭楠报仇吗?
她想答案或许是不会,从郭大贵的反应来看,他大概已经猜到其中有端倪,只是还无法确定。
但是为了给郭楠讨要一个公道,他已经不在乎了真相到底如何了。哪怕明知前面是火坑,他也毅然决然的选择跳下去。
退一万步,假如郭大贵听了她的劝说暂时冷静下来,陆寂会放过他们吗?一场大火,西泉庄的百姓不反便只有死!
所以这是一个死局,也是陆寂狠毒绝情之处。无论她现在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甚至还可能害了自己。
一夜未眠,头痛欲裂。
翌日果然雨过天晴,尘痕洗净,绿水新池满。
“荷花哟,荷花哟,荷叶五寸荷花娇。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卖花郎用担儿挑着今晨新采来得荷花走街串巷的叫卖,街上又恢复到往日的热闹,仿佛昨晚的惨状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噩梦,人们还是那样继续过活。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可实则背地里暗潮汹涌。
姜予微神情恹恹,一整日都待在自己房中。中午用膳时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同陆寂一起,而是叫人送了来。
杏容看到她这幅模样心中着急,几番欲劝她不要同陆寂斗气。但是她要么岔开话题,要么假装没有听见,继续窝在窗前看书。
《梼杌闲评》只剩下最好两页,今日正好看完。
就这样直到傍晚时分,落日融金,暮云合璧。
卖糖画的摊贩收拾好东西回家,几个嘴馋的小子没能讨到铜钱卖来吃,还恋恋不舍的跟在他后面闻闻味道。
街上越发安静,只有稀疏几人也都是行色匆匆。
又过了片刻,四周彻底暗了下来,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在这宁静当中,偶尔还能闻到几声细语呢喃。
杏容一手提着梅花圆灯,一手拿着一只楠木匣子,从客舍的前堂而来,路过竹篱门是忽然被两人拦下。
那两人身上穿着同裴仪相似的窄袖贴里,腰佩绣春刀,脚踩皂靴。昨日还未见,今早起来便在那儿了。
杏容却见怪不怪,打开匣子任由他们仔细检查。待确认无误后,那两人抱拳一礼,这才把路让开。
姜予微收回视线,合上吊窗,将瓷鍑放在红泥小炉上。
须臾,门口传来“吱呀”一声。杏容拿着东西走了进来,见她端坐在罗汉榻上,笑道:“夫人,您要的茶奴婢取来了。”
姜予微道了声谢,从楠木匣子中取出茶饼放在炭上炙烤,茶香瞬间扑鼻。烤到火候差不多了将茶饼放凉,随后碾茶、罗茶、煎茶......
所有动作行云流水,姿态格外的好看。
杏容在一旁瞧着,掩唇轻笑道:“夫人,奴婢听说昨日周二姑娘从闲心堂出来后是哭着回去的。”
姜予微知道她说这些事想逗自己开心,也不点破,笑了笑将刚煮好的六安松萝茶递了过去,“喝口茶吧。”
杏容看着她递来得这盏茶,神情怔愣了片刻,受宠若惊道:“奴婢身份卑微,怎敢饮夫人的茶?不如奴婢去唤爷过来与夫人共饮?”
姜予微失笑,“一盏茶而已,有什么敢不敢的?”
“可......”杏容迟疑不定,还是没有去接。
她道:“这一路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我甚是感激,所以特意煮了这壶茶,你要是不喝岂不是浪费了我的心意?快坐下,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杏容眼眸微湿,忙眨了眨眼将这股酸意憋了回去,有些拘谨的坐在了她的对面,双手恭敬接过茶盏。
自从窦家出事以后,她早就忘了自己从前是什么模样,只想着如何尽心竭力的当好这个丫鬟。这随手的一盏茶倒是让她忽然想了起来,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那些心酸的日子,往后最好都不要再有了。
“夫人的手艺果然了得,奴婢还是第一次喝到如此好喝的松萝茶。”
说罢,她指尖轻轻发颤,将剩余的茶也一饮而尽。
姜予微见她全部喝下,一直提起的那根弦松弛下来,笑道:“今夜恐不太平,我心中难安,你陪我说会话吧。”
“夫人想听什么?”
她莞尔道:“不如就说说你吧,你以前可有何趣事?”
“我?”
杏容表情一滞,刚扬起的笑容立即凝固在了脸上,苦涩道:“奴婢以前在教坊司内,每日要练六七个时辰的舞乐,稍有差错便会引来教引姑姑的责罚。为了保持体态轻盈,尝尝食不果腹。若非爷及时救我出来,我只怕早已沦落为他人手中的玩物,我和我娘也活不到今日。”
姜予微这才想起陆寂以前和她说过杏容的身世,原本只是想随便扯些闲话来消磨时间,没成想竟然捅到了别人的痛处,自责道:“是我不该问的,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与夫人何干?又不是夫人害我进的教坊司。”杏容忙道。
她看着杏容,不由一笑,适时将这个话题岔开,“说起来,令堂的身子可还安好?”
杏容眸中有了些许安慰,道:“多谢夫人关心,家母经过几年的调养如今身子尚可。前些日子听闻爷即将回京,她还托人寄了封信给奴婢。”
“那就好。”
杏容顿了顿,抬眸望向她,忽然道:“夫人,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奴婢在爷身边伺候了两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
姜予微闻言垂首,漫不经心端起自己的茶盏抿了口,也不接话。
杏容见他不为所动,又道:“你既已随爷北上,那便是爷的人。女子之道艰难,更遑论宣宁侯府乃是高门大户。夫人此去无依无靠,万不要再同爷置气,伤了彼此间的情分啊。”
姜予微知道这是她的心里话,也知道她是真心实意的在为自己考虑。只是此事如人饮水,是苦是甜终究也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
想着,她软下态度道:“我知道你的好意,放心吧,待会我便给爷送些吃食过去。”
杏容表情一松,她还真怕姜予微倔着性子不肯低头。自家爷年少即居高位,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昨日闲心堂内吵成那样,别说是她了,连裴仪在外面听着都变了脸色。
刚想趁热打铁,哄她现在就去。然而不知怎的,杏容忽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顷刻间连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了。
姜予微拢在袖中的手一紧,担忧的道:“杏容,你怎么了?”
杏容用力晃了晃头企图让自己清醒些,可是一晃眼前顿时天旋地转。她赶紧扶住桌沿才勉强坐稳,声音虚浮道:“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忽然觉得很困。”
“想是连日辛劳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不如你先回去,换竹韵过来伺候吧。”
杏容着实有些撑不住,这些天一直都是她和竹韵轮流值守,故而也没有多想,告罪后边出去让人唤竹韵过来,随后径直回屋躺下了。
听到外面说话声渐远,姜予微立即将她用过的茶盏用清水洗净,放回原处,然后又将藏在袖中的油纸放在炉中烧了。
头一次做坏事,她心如擂鼓,差点把自己的衣袖给撩了。果然她不适合做亏心事,一做就心虚。
竹韵进来时窗前已经没有人了,她默默把茶具都归整到箱笼里。
第52章 开始
闲心堂内,陆寂端坐在黄花梨束腰条案前,手持绿檀木紫毫笔浑洒自如,将连日来在淮阳的所作所为都写成一道密折。
灯影幢幢,照映在他如同刀刻般的侧脸上,目光冷静严肃,与平日里温和矜贵的世家公子模样大相径庭。
当写到“刘氏兄弟营私贪黩,通同商谋,罪不可逭。今呈御前,恭请圣裁”时,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他不悦的蹙了蹙眉心,抬眸看去。可当看到来人的那一刹那,眸中的寒意顿时消融,还染上了微不可查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