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没有拒绝。
心跳一声声响亮,混合着雨声。
缠绵的亲吻分开,谢明裳仰起头,隐隐猜到些什么,她的心跳同样有些快。
“你也决意要走了?”
萧挽风清晰地听到句子当中的“也”字。
“我走不了。”他简短地道。
谢明裳有些吃惊,又有些失落。要说全然意外,却也谈不上。
之前半个月出关的允诺,她当时便觉得,太仓促了。
“京城事多,你慢慢来。给我一封出关文牒就好,我先去。”
京城往西北,走兰州,出关陇道,入凉州。
她爹爹在凉州,可以提前写一封信给他,叫他派人接应。
谢明裳板着手指头细数:“给我拨十名护卫,二十匹马,最好带几头骆驼。趁天气还没入冬,赶在大雪封山前尽快出发。五日内启程,不能再晚了。”
“等京城这堆烂摊子收拾干净,你再启程来寻我不迟。让我想想,出关要去的地方不少,怎么沿路留消息给你——”
男人的手掌捂在翕动开合的唇瓣上,把后面半截言语捂在喉咙里。
“我出不了关。”
萧挽风声线沉而冷:“我不能离开京城太久。”
“等我半个月。半个月后,护送你出关。”
谢明裳吃惊地挣开他的手掌,眼睛瞪圆了。“你送我出关,你自己回京?”
萧挽风此刻的声线依旧显得平静而镇定,重复一遍:“我不能离开京城太久。”
窗边拥抱的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
窗外细雨声阵阵。谢明裳的脸颊贴在男人的胸膛,失落的情绪翻腾。
“我们要分开了?”
罕见的情绪波动,自萧挽风心底升起。仿佛平静海面下涌起巨大的漩涡。漩涡疯狂涌动,又一场风暴即将酝酿成型。
后腰被坚实手臂牢牢箍住,越箍越紧,谢明裳感觉被勒得慌,反手推对方的手肘,箍住她的力道不放松,反倒更紧了些。
继续推了几下,脚下一轻,她居然被抱离了地面。
萧挽风以自己的后背挡住窗外雨丝,直接把她抱孩子般地抱在怀里。
谢明裳的视野蓦然高出一大截,腿本能地夹住男人的腰。视线和面前的发冠齐平,两只手撑住宽阔肩头上,吃惊地下视。
“你做什么?”两人近距离对视片刻,她抬头去看房梁,“你可别抛我。我会撞头的。”
“不会。”萧挽风说:“想抱抱你。”
他凝视近前的小娘子片刻,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把她微微地往下压。
两人又开始亲吻。
风暴黑云在心底酝酿涌动,外表显露出的,却是暴风眼中央的宁和。
但这片宁和不大寻常,以至于还是泄露出一点异样。
“你怎么了?”谢明裳身子彻底悬了空,有点不安稳,害怕倒不至于。原本撑着肩头的手,在亲吻时不知不觉已经拥住他的脖颈。
此刻,她正诧异地打量对方的面色,手指抚过轮廓分明的脸颊。
面无表情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紧紧抿住唇,下颌弧线绷起冷厉的弧线,浑身像一张绷紧待发的弓。
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谢明裳越看越担心,“你现在的表情好可怕。你可别哭了。”
萧挽风不知现在的自己看来如何一副表情。
他和姑母讨要一处安静可靠的院子,不是为了说这些的。
谢明裳搂着他的脖颈,靠近耳边,还在跟他小声商量:
“能不能把我放下地?腿有点挂不住了。”
萧挽风不放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此地近,说话的鼻息扑去对方面上。他觉得,这样的亲近,很好。
他把她继续往上托。
谢明裳试了几下都没能下地,索性往宽阔的肩头一趴。
“就这么抱我回去吧。”她半开玩笑半耍赖地说:
“有人来问,我就说,没商议出结果,河间王不放我下地。让大长公主府上下的人都开开眼界,瞧瞧河间王不讲理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说着说着,她自己倒想起先前忽略的话题:“占了端仪的院子议事,到底要议什么紧要事——”
话音未落,萧挽风抱着她便往外走。
谢明裳大吃一惊,连声地喊:“哎?哎?你等等,你还真出去……?”
深秋寒风裹挟着雨丝,劈头盖脸地刮在身上,才出门就冻得浑身一阵寒颤。
谢明裳心里的火气腾腾往上冒,“今天发什么疯?不声不响把我弄来这处,又把所有的人都赶出去,到底要跟我商议什么要紧事,你倒是说啊!总不会就想把我抱出去院子淋雨,眼睁睁看我们两个浇成落汤鸡??”
萧挽风抓起外墙挂的蓑衣,把怀里的小娘子从头到脚盖住,只露出一双瞪大怒视的漂亮眼睛。
乌黑灵动的眼睛沾湿了雨水,湿漉漉地,气鼓鼓的。两人相隔只有几寸,清澈分明的眼瞳里倒映出他自己的面容。
长檐挂下的雨帘在阶下哗啦啦地响。
“嫁给我。”萧挽风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迎面冲着半空落雨,也迎面对着怀抱里震惊的小娘子,一字一顿道:
“嫁给我。”
雨声太大了,谢明裳吃惊地拨开蓑衣:“你说什么?”
“嫁给我。”
谢明裳瞠目片刻,大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萧挽风半个身子被飞溅的雨帘沾湿,浓黑的眉眼、发梢、鬓角都湿漉漉的,平静如岩石的表面下有灼热熔浆涌动。
“我心悦你。明裳,嫁给我,做我的结发之妻。我们生同寝,死同穴。”
谢明裳手忙脚乱地要从他身上下去。萧挽风抱紧不放。
谢明裳大喊:“蓑衣,我的蓑衣掉了!”
两人急扯住掉落的蓑衣,但已迟了。
短短几句对话功夫,大风斜雨,外加台阶下的雨水四溅,站在边沿的两个人浑身浇得湿透。
一缕湿漉漉的乌黑发尾垂落在小娘子洁白的脸颊上,发尾的水一滴滴落在萧挽风的肩头。
谢明裳单手撑住面前宽阔的肩背,另一只手勾蓑衣,两条腿夹住对方的腰,自己的腰腿还被紧箍着不放。
她以高出半个头的姿势下望,迎面看见男人湿透的浓黑锐利的眉眼,也从对面幽亮的眼瞳里看见浑身湿透的自己。
“好狼狈。”她喃喃地自语道,“真会选时机,真会选地方。”
手一松,勾住半截的蓑衣被扔地上。
身上都湿透了,还要蓑衣作甚,她要把两只手空出来有大用。
浑身湿透,她索性不管雨水了,抹了把脸颊滴落的雨水,散开的一缕乌黑湿发捋去耳后,把自己打理齐整。
现在她两只手都撑在男人宽阔的肩头上了。
居高临下,注视近处灼亮如烈日的眼睛,毫不退缩,毫不迟疑,极干脆地应下:“好。”
“我愿嫁你。我们生同寝,死同穴。能把我放下了吗?”
应得太直截了当,想要的承诺太顺利入耳,以至于萧挽风晃了下神。
后背浇个湿透的小娘子猛拍他的手:“放下放下,把我放下!看我们两个都淋成什么样了。放我回屋烤火!”
萧挽风默不作声地抱起她往屋里走。
谢明裳被放去小榻坐着,身上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滴水。
好在屋里早早点起炭盆。萧挽风把炭火点旺,炭盆搁小榻边,又寻来薰笼,把湿透的外裳除下,架在薰笼上,自己坐在小榻另一侧。
从头到尾,人异常沉默。
谢明裳坐在小榻边烤火,视线时不时地斜睨去一瞥。身上衣裙烤得半湿不干的时候,身侧坐着的男人依旧一言不发。
——刚才在雨里大喊个不止,进屋反倒不说话了?
谢明裳瞧得稀罕,抬起小腿,轻轻地踢过去一脚。力道不重,猫挠似的。
“想什么呢?”
萧挽风盯着炭火盆良久,终于开口问:“是不是我催逼得太急?”
“嗯?”谢明裳没听明白,“催逼什么?”
“逼得你只能应下。”
话音才落地就被谢明裳又踢了一脚。这一下不是玩笑的打打闹闹,踢的力道可不轻。
“谁能逼我做事了?”
萧挽风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漩涡中的心神倒安稳下,视线侧转过来。
谢明裳起身跪坐在他面前,“听好了,我不愿接你的庚帖。”
“庚帖上历数三代先祖出身爵位,不是给我的,是给家族的。河间王府可以送,谢家当然会收。”
“但谢家收下庚帖,我还是要出关走一趟的。两家议婚走礼,拜堂那天,我可不见得人在京城。传扬出去,丢两家的颜面。”
“我既不想委屈自己,又不想你们任何一方丢颜面。想来想去,庚帖还是放一放。”
萧挽风神色微微触动。
这些显然发自心底的言语,谢明裳之前从未跟他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