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灯做出是为了玩赏,不怎么为照明。
徐慕白提着玉灯,再次打开新的机关,墙壁挪动,徐府之前所住的主屋出现在眼前。
屋内空旷暗沉。东西都搬走了。
只剩一些空荡荡的家具。
徐慕白走到自己的书桌边,手指抹了抹,上面已隐隐有一层细灰。
窗户紧闭,他推开。
一轮明亮的圆月映照天空,院外早已空寂一片,槐树被挖到了四皇子府内,也没人填,只余一个大坑。
墙院寂静,有着蛐蛐的叫声。
徐慕白望了一阵转身,转身,走到床榻处。
衣柜夹着被褥的一角,是姜姜的被褥。
他站起来前一年,几乎每夜都是姜姜在值守。
她总是坐在被褥上,点着烛火,头靠衣柜看书。徐慕白经常转头无声凝视她,直到她困倦放下书弯腰睡去。
她经常会忘记吹蜡烛。呼吸很轻。
徐慕白也无法下床去灭蜡烛。
他总是等蜡烛静静燃尽,直至熄灭。
那是他难得心静的一段日子。
如果当初,姜姜答应了他愿意留在府邸,结局是否会有所改变——既然他能给汪小姐安排假死,那么在成为四皇子前,给自己安排假死,也不是不能。
徐慕白承认:不愿而已。
徐慕白走到床侧,伸手拿出玉灯中的蜡烛,放置于帷幔下方。
火苗窜动,燃起轻纱混合锦绣的双层帷幔。
率迟已在一些地方撒上了油,火势待会儿便会蔓延。
等烧光主屋很快也会有人灭火,不会伤及他人。密室需得掩藏住。徐府烧完后会重建为另一间祠堂,便会少有人来。若是主屋,离的时间久了,容易让他人住进来或者盗贼光顾,丫鬟小厮也容易进来偷摸。
明月静静照窗台,徐慕白没有立即走,只静静望着火势蔓延。
火光跳跃在他琥珀色的眼眸。
住了二十年。
等烟味浓重后,他才转身走去,拧开机关,身影头也不回走入墙壁内。
——姜姜的书都拿出来了。等她回来的时候还能继续看。
第82章 我姐姐厉害吧
#夫人(26)
两个人在山洞中烘干衣物, 当晚,沈澜带庄蝶策马回到营中。
回到营中,各自回帐篷中小憩一阵。
中午, 沈澜集结大军, 准时出发。
庄蝶站在帐篷内,掀开门帘。
只见呈方字型队形,士兵们都穿着盔甲, 黑压压一片。
晴空万里,“澜”字红旗于风中被刮得猎猎作响。
沈澜身披金戈铁甲, 骑在高头大马上。
三皇子在最前方给众位将士行践行酒、鼓舞士气。
昨夜, 庄蝶想了很多。
听人说去“往生河送鬼魂”时, 想到过小桃。
后来想到,小桃死了也还在皇城, 魂魄不会到这边来。
见到河边时,想到过陈沐阳。天女散花那日, 陈沐阳曾用木枝牵着她往前走,身侧是对岸的灯火阑珊, 他念“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然而此时此刻,印象最深是沈澜朝向河边穿越人群, 独行前进。河水冰冷漆黑,只有明月倒影的一些光。
他目光前进, 好像在追寻月光, 又好像只是在走入想要的安静中。
没有任何挣扎。
鼓声大作, 传令官大喊道:“出发!”
庄蝶放下了门帘, 小黄从身后跑近:“庄蝶姐姐,我们不跟着一块儿去吗?”
庄蝶摇头:“我们待在这里。”
昨夜沈澜跟她说了。前线打仗, 形势万变,他不会带女子过去。三皇子会驻守在这里,这里是后方腹地,相对安全。而前线若是出现伤兵也会往这里送,不影响庄蝶练习医术。
“哦。可惜,我还想去看看呢。”小黄有些惋惜,不过惋惜也有些安心。真的要打起仗来,她也会害怕,她想了想又说,“幸亏小贺哥哥不去。”
这几日她跟小贺很熟悉。小贺年龄太小,又是新兵,所以一直跟着胡大夫身后帮忙,不上前线。
沈澜走了几日,都很安静。
三皇子督战。
不时有线报传来,将领们进进出出。
军中要闻,自然不可能告诉庄蝶。
她见三皇子神情平静,这里的守将们也无慌乱,前线应该没出什么事。
直到十日之后,庄蝶正在营中继续誊抄。
外面传过大批人马的动静,她专心抄写,没出去看。直到胡大夫走进来:“沈夫人,伤员已入帐。你快过来吧。”
庄蝶跟着胡大夫走入帐中,远远听到呼痛呻/吟声。
胡大夫在前。她慢了一步。
进去时是深吸一口气做了准备了,然而进去后的景象还是令她呼吸微顿,手指下意识一凉。
血腥味弥漫整个帐篷。简单竹编的担架上躺着一个个人。
还有床不够的,能起身的,只麻然坐在角落中的。
身上都有布条,已是都短暂处理过才送过来。
可还是能隐约看见,血迹渗出头部整个半包着的绷带的,刀剑插入眼睛的,断胳膊短脚,腹部的大口子……
有人喃喃喊着:“大夫,大夫。”
“疼……好疼……”
胡大夫见惯,立马上前去。
小贺正在拆布条,他像是中了什么陷阱,左腿根已下全没,相当于整条腿都不见了。因天热,送来行程长,伤口竟生了不少蛆虫,雪白蠕动。
庄蝶快步走出营帐,到营帐外才捂住唇。
挑了个角落,半蹲着呕吐。
小黄端着药箱过来,她也是才刚来,见到庄蝶,上前关切:“庄蝶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庄蝶掏出手帕擦擦唇角,吐过之后她好了一些,“你要进去吗?”
“是啊。胡大夫让我给他送东西。”小黄见庄蝶神情惨白,上前摸摸她的手,“姐姐,你的手好凉。是不是病了?”
庄蝶没说话。她第一次发现她也会有种深切恐惧。
掌心发凉,直直冒出不少冷汗。
以前这种恐惧只在危机的时刻有过,比如之前跟小桃遇见劫匪躲在油菜花田里。
现在这种恐惧是更深层次的……
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同类的,更直观的,也更庞大的。
一个两个不可怕,这样多的……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如何渺小。或者说,人是如何渺小,如何脆弱,如何仅仅只是一具普通的肉身。
庄蝶平复心情,她摸摸小黄的发:“好。你进去吧。”
小黄虽小,可已决议来,也不能躲着。
若是小黄接受不了,那再不让她接触,只让她烧药就行。
没想到小黄进去后,很快就适应了。她径自端药到胡大夫身边,两个人都站在旁侧见胡大夫如何医治。
小黄道:“姐姐,你就是因为这个啊?”
“嗯。”庄蝶承认。
“没关系。我不怕。”小黄拍拍胸脯。
胡大夫要人扶起伤兵,小黄还自告奋勇地跑过去扶起对方,小黄轻声道:“以前当乞丐生病了都是没得治的,就这样看着慢慢死的。饭也没得吃。有人医治还有饭,已经算很好很好了。”
没想到拖后腿的反而是自己。
庄蝶跟胡大夫学了一阵,基础的把脉她本来就会,旁侧的伤员没什么伤口却脸色惨白,庄蝶走过去替他把脉:“有何症状?”
“口干舌燥,腹内痛,吃什么吐什么。一吃东西便想上冒犯。”
“伸出舌头我看看。”
那伤病伸出舌头。
庄蝶探他额头,又问:“是否口渴喜饮?”
“是一直想喝水。”
“舌红,苔黄腻,脉弦数者,是热泄泻。”
胡大夫偏头瞧了她一眼。
小黄骄傲:“我姐姐厉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