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平南王不是他血缘上的父亲,欺辱他的不是那些兄长,那么他杀他们,旁人也只会认为他是复仇,不是“杀父弑兄,违背天伦,大逆不道,天下不容”的疯子。
沈澜何尝没有因世人喊他疯子,而有一种偏激和隐藏的自憎。否则复仇而已,何必自毁?
庄蝶伸手抚摸徐慕白的脸。
徐慕白身子微微一震,这还是她第一次表露出主动的亲近。
他闭上眼睛,双手握住她的手腕,感受这份抚摸。
“与其隐藏,不如正视。你其实在意的,不是吗?”庄蝶此时此刻,只当他还是徐府里双腿残疾、不理俗世的徐慕白,人总是有很多面的。
此时此刻,徐慕白愿意展示脆弱的面,反而令她觉得他像个人,孤零零的人,而不是被欲望填充的皇子。
其实她一直认为,徐慕白以着皇子的身份,在徐府里面隐藏一辈子是最好的。也无人打扰他。他每日看书习字,也能自得其乐。
不过,这只是她的想法罢了。
正如陈沐阳当初说,他给黄明薇出的主意都是避世,以自己的想法套入,焉知黄明薇想不想要?
徐慕白静幽幽望着她,没说话。
他越来越封闭,越来越隐藏,令人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不过此刻他捧着庄蝶的脸,偏头,闭眼,以唇印压,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
等分开间隙,庄蝶道:“我来月事了。”
“是么。”徐慕白语气淡淡,倒也不以为意,依然再亲了她几下才道:“你进里边去一些,我今晚跟你睡。”
庄蝶知道他不至于着急这一时半刻,让开位置,让徐慕白脱下鞋和外袍躺了下来。
月光清冷,庄蝶不是喜欢抱着人睡的性格。
以往她唯一抱着睡只有陈沐阳,陈沐阳很令人安心。
刚成亲那段时间,她喜欢靠在陈沐阳的肩头,手搭在他的胸口上,陈沐阳习惯平躺着睡,睡醒了第一件事是摸摸庄蝶放在他胸口的手。
庄蝶往里睡,徐慕白平躺着盯着前方。
她知道他没有睡着。
过不久,徐慕白转身,从后方抱住她,一只手越过她的腰握住她放在身前的手腕,指腹蹭蹭,道:“我会帮她。”
一如既往,庄蝶白日里起身,去给汪棋问诊。
汪棋靠坐床头:“昨日我母亲前来探望,我故意装出虚弱的样子。她涕泪绵绵,还又带了大夫来要给我问诊,我心中实在不忍,就,和盘托出了。”
如今汪棋“已流产”,伤心过度,除了问诊的大夫谁也不见。
因她带来的陪嫁丫鬟都是娘家的家生奴才,父母都在汪府里,怕泄露此事,除了一个最为信任服侍她的丫鬟,旁人也不敢说,成日里只有庄蝶能够见到她,故而总跟庄蝶吐露一些心声。
庄蝶问:“你母亲怎么说?”
“她怨我,好好的王妃不做,去嫁给破落的远方表兄,过苦日子。可到最后又还是同意了。可最终还是庆幸我没有真的病到快死。”汪棋笑道,“人要是不跟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一世又有何快乐可言。她只担心我表兄日后会如何待我。”
庄蝶又问:“你那表兄没有太破落吧?”
“没有。他是商贾,家中颇为富庶,又因是次子,不用接管家业。他母亲得宠,给他攒了不少银子。已提前去说幽州开办置业,准备好了房屋商铺。幽州偏远,距离他家中很有一段路途,他父亲年迈不会过去,兄长巴不得他离开。”
“那这样就不算缺银子了。”
“是。只是比不过当王妃,人人跪拜,穿金戴玉。”
“可你也不要这些,对吗?”庄蝶收拾药箱。
她日日进汪棋卧房,房内摆设首饰看得清清楚楚。
汪棋并不是个喜好奢华糜烂之人,她性情温柔平和,对待下人们平易近人,连陪嫁丫鬟们各个也有种温柔之相。
“是。”汪棋烂漫地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汪棋天真单纯,简直对男女之情充满至诚幻想。
在此之前,庄蝶一直想劝汪棋再斟酌一下。
汪棋是汪阁老孙女,与其说这能带来荣华富贵,不如说这带来的是一种不会被夫家随意对待的底气——多少女子求,而不得。
庄蝶总是预想最坏的情况。
她若一人跟着她远方表兄去,介时,被如何对待,就再也无人知晓了。
哪怕他表兄此刻是真心的,也不代表日后能维持住,说不定只是对汪棋世家小姐的名声心生爱慕。
可她见到了汪棋眼中的盼望和期待,又没说出口。
汪棋就算留在这里也未必有好结局。
她嫁的是徐慕白。
徐慕白冷情冷性——这么由自己说不合适,可他对旁人确实如此。
凡事都考虑利益。
徐慕白娶汪棋是为了得到阁老们的助力,不一定会让她有孩子,就算有孩子,她跟孩子都很有可能日后死在后宫争斗中。
观望洛青帝的孩子就知道了。
遇上负心薄幸郎和在根本无法适应的后宫生死权斗中,哪个更差还真不一定。
好在汪棋母亲应该日后会保护她。
故而庄蝶也尊重她的选择。
“如若你真的相信你表兄,试一试吧。”人之一生何其短暂,总该还是要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是不追寻,这一生何其落寞无聊。
问诊完汪棋,庄蝶前去府内后院马棚刷马。
马棚中除了杂种还有几匹新马,只不过杂种因是庄蝶带来的,受特殊对待,单独的马棚。
且它脾气不好,其他马都像有些怕他。
庄蝶打水来,捋起袖子给它刷背。
汪棋、长公主,无论家世如何,最后都只能仰仗依托的男子,是否是个好人,是否不至于太恶。
长公主跟庄蝶有什么区别么。
一样是从一个男人身边逃到一个男人,再逃到另一个男人身边。
区别在于,长公主运气很不好,很不好。
到最后她逃不动了,认命了,留在平南王身边,为长乐郡主而活。
可,人真正的悲惨即是,人与人之间的厌恶,哪怕穿金戴玉,假装若无其事痛苦依然会溢出来,而她最后停留的男人又太差太差。
长乐郡主生在平南王府,就注定她根本无法“长乐”。
沈澜如此。长乐郡主又何尝不是如此。
沈澜至少还弑父,长乐郡主却逐渐长成了她父亲。
日复一日,她习惯了对她母亲的痛苦习以为常、视而不见,又因为被溺爱,内心更为自我,总以为长公主要永远为她付出。
所以庄蝶才不喜欢生孩子。
就算有了,也要悄无声息地打掉。
第101章 她解脱了。
#医女(13)
马车滚滚向前。
徐慕白要赴宫内长公主的生辰宴, 带上了庄蝶。因为长公主想要见她。
长公主似对庄蝶十分在意。
三番两次都要见她。
徐慕白望着庄蝶:“身子可好?”
庄蝶道:“还好。”
徐慕白:“这几日我命人炖汤给你补补。”
这句话来得突然。
庄蝶望向他。
过一阵,她阖下眼,徐慕白是个谨慎仔细的人, 恐怕她每次给汪棋的方子, 他都也会找其他大夫过目。
故而,也知道她每次多开了一些药方,提取药材, 汇成真正的落胎药。
马车厢摇晃,透着外面的黄昏, 四下透亮。
两个人的身形都微微摆着。
徐慕白的眸光动也不动地道:“这也便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为了自己想做的事, 完全可以放弃其他。”
无论是喜欢的人, 亦或者……孩子。
昨夜连疼痛都不露一丝一毫。
“你若是真想找与你志趣相投的人,应该去找黄明曦。”庄蝶建议。
徐慕白微微一笑, 直言道:“我瞧不上她。”
所有一心一意,汲汲营营困在这权势场中的人, 都令他厌恶。
良久,徐慕白阖眼。
他并不在意庄蝶能不能生下他的孩子。
这点, 同他的父亲洛青帝一样。想要孩子,什么时候都有。
问题只在于,庄蝶不想生, 且隐瞒这件事。
他已按照自身能力的限度,给她她最想要的东西, 她依然不肯停留。
以至于徐慕白凝视着她, 想问:难道跟我在一起, 你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