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谢望疑心她不在时,听到一声浓厚的鼻音,“出去,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显然是嗓子都哭哑了,谢望听着都觉得揪心。
“玉儿,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
谢望循着声音找到她,看她坐在地上,也不怕着凉。
群玉嗫嚅出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他将人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肩,“玉儿不怕,哥哥来了。”
谢望弯腰打横抱起她,群玉被放在小榻上。
他蹲在群玉面前,与她视线平齐,“这里太黑了,哥哥没办法看清你,我去点灯好吗?”
谢望声色温柔,让人没由来的感到心安,群玉点了点头,没再看他。
等殿内烛火被他点燃,谢望回头,见她攥紧手心,不安地绞帕子。
那张白色丝帕上染着干涸血迹,谢谢望眼力极佳,瞧见后大步上前,拽住她的手,声音犹如寒冰,“谁干的?”
群玉还是不说话,低头避了避,谢望以为她是受欺负了不敢说,“玉儿不想说也没关系,哥哥去问下人,胆敢隐瞒者杀无赦。”
他的声音淬了泠泠寒意,却是把群玉吓得身子一抖,“不、不要。”
“好,那哥哥不问了,给你上药好不好?”
谢望放眼望去,在案几上看到有人准备好的伤药和纱布。
他身形一矮又蹲下,小心翼翼地把着她纤细手指,看见手心里血肉模糊,简直就是不敢相信会有多痛。
她像是感受不到痛觉似的,方才居然还攥手想把伤口藏起来。
“哥哥,如果我死了,你把我葬在阿娘的身边好吗?”
当年群玉在侯府立了几个衣冠冢,一排排小坟中她给自己留了个位置。
“说什么傻话呢,哥哥才舍不得让你先死。”
第55章 “傻玉儿,该说抱歉的不……
群玉做了一夜的噩梦,梦里不是吃人的精怪,而是戴着青面獠牙,发出阴笑的男人,干瘪粗糙的手掌落在她身上。
双手被人摁住,腿脚大开,她慌地在空中乱踢,怎么也不肯就范。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受不住这样磋磨的群玉终于尖叫出声,“哥哥——”
睁开眼后,群玉浑身发着冷汗,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谢望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似的柔声安慰,“哥哥在啊,哥哥在的,梦都是假的,玉儿不怕不怕。”
恍惚中群玉泪眼朦胧地回抱住他,“哥哥,我是不是好没用啊,千方百计入了宫,却什么也做不了……”
“阿娘在地底下肯定很失望,她一定不想要我这样的女儿……”
她哭到整个人都在发抖,就好像真的对自己失望透顶,谢望感受到她热乎乎的眼泪,“玉儿一个人能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不仅你阿娘会以你自豪,便是其余亲人也是一样的。”
“傻玉儿,该说抱歉的不是你……”
他剩下半句话,淹没在群玉的哭声里。
明明仓皇离开的是他,明明临阵脱逃的是他,甚至侯府遭受的塌天大祸,也不见得全然是因为孟淑妃一己之私。
如今想来,师父将他从侯府救出去时,一切就像是充满了巧合。
倘若早来一刻钟,火势还没有那样大,谢望和她们也不会被卷地袭来的火势分开。
他当时只记得自己被一道横梁砸中,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有人将他扛起来带走。
在玉佛寺养伤的那一年,谢望忽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高统领丢下先太子的诏书自证身份,又说他身为先太子的血脉,必须为主子报仇。
若他不想再牵连霍家,就必须不再联系霍家人。
谢望当时得知霍世子尚存于世,下意识以为是霍家旁支的孩子,用来支撑门庭,怎么也没有想到,是玉儿女扮男装,顶替他的身份活下去。
这么些年来,无论他怎么查,侯府那场大火将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等雨水一冲刷,藏在暗地里的阴谋诡计也都消失殆尽。
谢望不是不知道他身边的人有问题,只是在此之前,没想到他们会将注意打到玉儿身上。
生下宁儿后,她消失的那样干脆利落,给他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不是有人帮忙,仅凭她一个人是无法做到的。
直到今日听见玉儿这样自责,谢望脑中嗡嗡响个不停,就像是有银针刺入心底,密密麻麻扎的痛。
趁群玉发懵,谢望揉了揉她的脑袋,将人哄到床上去,“玉儿我答应你,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她哭了这么久早就累了,又因为噩梦惊醒,现下脑袋一沾枕头,困意袭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后半夜谢望依旧陪在她身边,手指被她攥得紧紧的,望着她恬静的睡颜,他打着扇子怕群玉被蚊虫叮咬。
每到夏日她就格外怕热,可大夫说她体弱,冰盆也不能一摆就是一整夜。
天将擦亮时,听到门外有人走动的声音,谢望凝神静听,是春禾来了。
“给你家娘子换个白芷、艾叶、薄荷之类的香囊挂在床头,驱虫祛热的,免得她夜里不好入眠。”
春禾轻声应了,谢望又吩咐她,有急事可以去找曹永福帮忙。
即便是才入宫也没多久,春禾也知道曹大伴的名字,那可是伺候圣上几十年的老人了,也叫谢郎君笼络了?
离开景阳宫后,谢望沿路避开换岗的守卫,又顺利溜进姜腾在宫里的值房,换身衣裳这才去了崇文馆。
而群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昨夜哭了太久,眼睛肿得不像样子。
春禾正拿了熟鸡蛋帮她滚眼睛,就听到外面小宫女的通传,说是太后身边的锦书姑姑来了。
让人请她移步花厅稍坐片刻后,群玉也顾不上梳妆打扮,素面朝天的就去见客。
这些年太后虽然不大管事,住在佛云殿里潜心礼佛,可后宫中的消息是一点也瞒不过她的。
今日锦书来就是奉太后之命,请这位景阳宫的玉娘子去佛云殿。
为着这么一个来历不详的玉娘子,圣上突然就将玉仪赐婚给谢望,太后心知不对劲,这才想要亲自会一会她。
只是锦书在瞧见群玉那一张脸后,端着茶盏的手控制不住地颤了颤,这双眼睛和当年的萧韵一模一样,倘若太后见到,恐怕会更加惊诧。
锦书道明来意后,群玉笑意吟吟地问道:“不知太后娘娘找民女有何事?”
她不着痕迹地移开眼,语气和缓些,“玉娘子去了就知道了。”
春禾还心生惊疑,方才可是听小宫女说,锦书姑姑就等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脸拉得老长了,生怕娘子要受她冷眼呢。
群玉由锦书带路去往佛云殿,刻意没有带春禾,倘若她太久没有回来,这样春禾也能知道是出了事,找人去救她。
毕竟群玉以为太后这是听了宫里的传言,这才找她算账立规矩来了。
到了佛云殿,锦书撇下她径直去殿内回话,闭目养神的太后听到她提及萧韵这个名字,缓缓睁开眼,“难怪了,萧家女儿已经成了皇帝的心结,这孩子出现的又正是时候,传她进来吧。”
高坐上首的太后眸色沉沉,带着股意味深长的打量,群玉顶着她探究的目光,微微垂了垂眼,仪态端方的行礼,“民女霍群玉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威严。
群玉抬头看她,目光平和,太后眉眼舒展几分,“起先听到这个名字哀家还以为是巧合,原来真是韵儿骨血,好孩子,到哀家跟前来。”
听太后这番话似乎很是高兴,群玉不敢掉以轻心,依着规矩走到她跟前来,又见太后面容上显示几分回忆之色来,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当年哀家和你外祖母幼时一起读书,后来及笄礼都是对方的赞者,就连成亲都是同一年,她嫁给你的外祖父,很快随着升迁一并去了灵州,哀家进了宫从此姐妹情断,再也没能见过她。”
太后长叹一口气,似是感慨万千,“她也是个苦命人,生下你母亲没多久就去了,等你外祖父又回到盛京,你母亲正是金钗之年,却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叫皇帝一见倾心。”
后面的事即便是不说,群玉也清楚了,她垂着头默不作声,却上前安抚似地拍了拍太后的手。
回忆纷至沓来,那样鲜活有趣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太后眼眶湿润,突然开口问道:“好孩子,哀家和你外祖母自幼相识,却没能对你母亲照拂一二,如今既然遇到你,哀家想收你做外孙女,你意下如何?”
铺垫了这么些,群玉也为之动容,更何况太后的要求,她又岂敢拒绝,“承蒙太后厚爱,民女自然是愿意的。”
“好,在哀家看到你的第一眼起便知道,近日宫里的流言都是子虚乌有,皇帝对你母亲那是何等的深情厚谊,又岂会干出这种让人戳脊梁骨的勾当!”太后义愤填膺地斥责起来。
似乎所有人都在告诉群玉,圣上对母亲一往情深,可群玉实在是不明白,那母亲死的时候圣上在哪,他又做了什么呢?
“那民女有一桩事横在心头已久,想问问太后娘娘,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太后娘娘所有表情凝固在脸上,抬眸转念间,她轻描淡写地一句,“后宫倾轧。”
群玉的愤怒油然而生,紧紧攥住手,果然,太后娘娘早就知道。
她既然什么都知道,既然口口声声说和外祖母关系匪浅,那她为什么不救母亲。
“是孟淑妃吗?”群玉心底狠狠一颤,声音都带着试探。
“哀家也是很久之后才知晓的,只可惜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孟淑妃她手握权柄,哀家也无能为力。”太后语气毫无起伏,带着一股沉闷。
她并非是不谙世事的小娘子,更何况孟淑妃的所作所为群玉心里也有数,更想知道的是太后和她说这些,究竟所为何意?
瞥见群玉含泪而悲愤的神色,太后语重心长道:“好孩子,你想做什么,哀家都会帮你的。”
群玉顿时会意,太后或许与孟淑妃有仇,要她做这把趁手又好用的刀。
*
从佛云殿离开后,太后写了封信,为群玉请旨,说是如今群玉是她干外孙女,让圣上册封她为郡主。
锦书将这封信送到紫宸殿时,圣上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原因是什么,让母后亲自过来与我说。”
两个时辰后,太后换了身见客的衣裳,整装待发后出门。
距离上一回来紫宸殿见皇帝,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的事情了。
那年春日宴,孟淑妃之所以能够全身而退,是因为还是贵妃的太后娘娘帮忙遮掩。
可谁能想到从前在她面前摇尾乞怜的孟家女,早就变成恩宠加身的孟淑妃,任何能够动摇到她地位的人都会被她处除之为快。
太后不满她霸道蛮横,皇帝子息不多,便将慈宁宫里养了好些年的宫女送了过去,谁知这一去竟然是将她自己的把柄递给了皇帝。
那几个宫女是太后悉心调教的,模样和身段,包括说话的语气都和萧韵有几分相像,跟了她有些年头了。
可即便是这样的人孟淑妃也能收买,她们在皇帝面前将太后当初为难萧韵的事情托盘而出,将所有的罪责全部推给了太后。
叫苦不迭的太后从慈宁宫迁居,被迫搬进了佛云殿,从此母子离心。
功成身退的孟淑妃也借着来佛光寺礼佛的名义来佛云殿看过她,自然是耀武扬威的嘲笑一番,什么规矩体统全然不顾。
毕竟阖宫上下都知道她这个太后,如今只是徒有虚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