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没找到人,要向她道歉,也不必这般大的阵仗吧。
没敢多想,持盈不顾婢女的阻拦,一路小跑过去,正中午的太阳越升越高,青砖铺就得地面都有些晒白了。
他就那样笔直跪着,身形萧萧肃肃,犹如劲竹。
持盈鼓足了勇气,在众人带着探究的视线中,快步上前,蹲在他身旁小声说话,“谢司使,你起来吧,那嫌犯没找到就没找到,本宫不算你唐突。”
谢望见她胆小如鼠,神色慌张,原本还想实话告诉她找到了,这会却觉得没有必要。
“谢某此举既能平公主之怒,又能向圣上交代,您且回吧。”
这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持盈即便是再恼怒,也不敢让人以为是她在欺负谢望。
若是传出去了这像什么样子?
何况谢望又是父皇跟前的近臣,二哥说过了的,让她小心谨慎,不要招惹是非。
眼下倒好了,一不小心把人得罪了个干净。
“不不不、本宫没有生气,你快起来快起来。”
持盈急得跳脚,可谢望充耳不闻跪得笔直。
路过的行人有胆子大的,不仅停了步子放肆窥探,炽热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梭巡。
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持盈害怕叫人说闲话,也没有再劝了,转头叫了两个门房,“你、还有你,给本宫将谢司使撵走。”
那两个身形单薄的小厮,几乎就是瞠目结舌地望着谢望。
他、他们吗?这件事是不是得找府上侍卫?
持盈咬了咬唇,见二人一脸为难,欲言又止的,干脆把袖笼一甩,“冯统领人呢?快去请他来。”
片时,公主府里的侍卫统领冯游姗姗来迟,看见谢望的那一瞬,他顿时汗如雨下。
“谢司使,您这是干什么?快请起快请起。”
冯游是二皇子的人,尽管知道自家主子和谢望并不对付,可若是在明面上彻底撕破脸,那该如何向二皇子交代啊。
谢望没有和他多余解释,定定跪着并不做声。
见劝不动他,冯游也陪着谢望一起跪了下去。
“算下官求您了,眼见着过路人越来越多,我若是就这样坏了公主的名声,您也担待不起不是?”
冯游好声好气地和谢望讲道理,谁知就听得他冷冰冰开口,“冯统领不必和我一起跪,今日之事算我给公主的交代,即便是来日圣上问起来,也不会怪罪的。”
要跪到什么时候谢望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从始至终霍容璇都站在公主身旁,一句话都不曾多说,显然是光这样做她还不满意。
借着向公主谢罪的名头,谢望跪在那对石狮子正中间,太阳晒得脸痛都不肯移一寸。
群玉因为方才被关久了,被人扶回房后就晕乎乎地睡着了。
她向来都有午睡小憩的习惯,等她再醒时天近黄昏,夕阳靠山。
没想到今日居然睡了这么久,群玉揉了揉发昏的发昏的脑袋,长姐的婢女眉儿听到动静后,推门进来侍奉茶水。
“玉娘子睡了这么久,定然口渴,快多吃两盏茶润润。”
眉儿笑容满面,格外殷勤,群玉有些不大好意思,连忙说,“我、我自己来就成。”
“好,那我帮忙开窗通风。”
话虽这么说,眉儿却绕到篾帘背后,将香炉里还未燃尽的香灰,偷偷带走。
这助眠用的安神香,是霍容璇让人添进去的,得益于这味香的功劳,群玉睡了个好长的安稳觉,自然也就不会出门去见谢望。
从正午一直跪到太阳西沉,原先围在公主府门口的人早就散了,霍容璇在凉亭中打着扇陪公主说话。
还只是初夏,公主府就用上了冰鉴,持盈吃着由人剥好的荔枝,脑袋撑在石桌上,似乎不明白谢望究竟在较什么劲。
见时候差不多,再过些时候群玉恐怕要醒了,霍容璇便自告奋勇,说是自己愿意帮忙去劝劝。
否则等会到了散值的时辰,永嘉坊也住着不少朝臣,若是瞧见谢望还跪着,恐怕要觉得是公主在欺负人。
持盈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对霍容璇委以重任。
左右四下无人,霍容璇慢步走来,“时候不早了,谢司使可以回了。”
谢望身形一晃有些踉跄,好不容易起身,就听见霍容璇又道:“从今往后,你若胆敢出现在玉儿面前,我就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
霍容璇很是笃定,“你也不想让她恨你吧。”
“好。”
他没有多费口舌,拢好衣裳后转身离开。
但其实谢望最害怕的,不是群玉恨他,而是承受不住。
和自己的兄长有了孩子……
这句话光是听着就觉得恶心,玉儿如果知晓了,只是恨他也就罢了,可若是想不开该怎么办?
以她刚烈的性子,谢望担心她会做傻事。
今后他活在世上的每一日,只能向她赎罪,求她日后即便是知道真相,也不要过分苛求她自己。
恨他也好,骂他也罢,即便是她想要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恨,他都心甘情愿。
直到谢望凝沉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霍容璇冷漠的面容上才看得见一丝表情。
霍家遭受这样的灭顶之灾,所有的祸事都是大房引起,却叫整个霍家遭殃,凭什么大房兄妹俩都好好活着,凭什么她的兄长弟弟都死绝了。
光是这一点,霍容璇现在绝不会告诉群玉真相。
即便是日后早晚有一天群玉会知晓,那不妨让这条消息变得最有价值的时候告诉她。
*
谢望离开后一直没再找群玉的麻烦,让她感到庆幸的同时,又觉得难以置信。
将她从佛钟底下带出来的人是谢望吧?
还是说当时她因为被关太久,产生来了幻觉吗?可群玉明明记得自己还和他说过话的。
怀揣着疑问,群玉这几日练琵琶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和霍容璇同住,持盈来找她说话,嫌这耳房太过逼仄,干脆让婢女将自己的梨香苑东厢房收拾出来,邀群玉同住。
可群玉想着若和公主同住,只怕练琵琶这件事就瞒不住了。
她正想着该如何拒绝时,持盈却说,“我这几日心里一直都不安稳,这才想让你陪我一道同住。”
听她委屈巴巴的开口,群玉还以为她受了欺负,“怎么了?和韦三郎吵架了?”
持盈知道她向来吃这套,若只是单纯想对她好些,恐怕她要扯无功不受禄这样的大道理。
“不关三郎的事,就是前几日那位武德司使谢望来闹过一通,莫名其妙的在我府里搜什么刑犯,结果没找到人就和我谢罪,你是不知道,袒胸露乳、负荆请罪,足足跪了大半日呢?”
因为谢望刻意避嫌,那日群玉被他抱着下楼,怕被人瞧见后谢望又将她放下,让她自己走了出去。
群玉扶着把手,晕乎乎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持盈公主压根就不知道二人不仅认识,还熟稔的不得了。
她冥思苦想好半天,终于得出来个结论,谢望定然是对群玉爱而不得,肯定是单相思无异了。
群玉不知道她心头作何猜想,只是听说谢望跪了那么久,有些不敢相信,“此话当真?”
说什么搜刑犯,只是为了找她随意编的借口罢了。
他明明就找到了自己,不仅没有像从前那样带走她,还在公主府跪这么久,这哪里是谢望的行事作风?
“你别不信,当时你在睡觉,没人打搅你。后来还是璇姐姐说马上散值了,他朝中的同僚要是瞧见了可不好了,这才将人劝走的。”
持盈捧着茶盏,用了一口杏仁茶,语气娇憨。
群玉没有啃声,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来。
“你也觉得不对劲是不是,依我猜约莫是谢望对你有意思,然后向璇姐姐提亲,结果被拒绝了才这样做的。”
也不知持盈是看了多少话本子,张口就是在胡诌。
群玉嗔她一眼,“怎么可能?他又不知道我和璇姐姐的关系。”
“哦对哦,哎呀,就算我是乱猜,但他肯定对你有意思。”
持盈抱着看戏的心态,兴致勃勃地盯着她。
“你这样看着我作甚?”群玉被她瞧得心慌,忍不住虚张声势,故意扬声反问。
“说真的,谢望虽然人不咋滴,但他的身材真的蛮好的。”
说到此节,持盈满面羞红,忍不住拿手捂住自己的脸。
群玉抿了抿唇,又郁闷又高兴,即便是要请罪,哪里需要用这种折辱人的法子。
不过他的身材确实可以,就是摸得时候硌手,睡得时候更是硬邦邦的。
这般想着,群玉心中升起一股与荣有焉的感觉,心说不光看着养眼,她晚上又亲又咬的时候,那才叫得了个中趣味。
不知不觉间群玉悄悄红了耳朵,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生怕自己露馅。
就见持盈的话题转的飞快,“不过他再好也不行,你是不知道,去年冬狩他带着个爱妾,宝贝得不得了呢。”
群玉心口砰砰乱跳,生怕持盈再口出狂言,连猜带蒙的,认出那位爱妾就是她来。
“那位爱妾怎么了?”
“隔得太远我也没瞧见,反正就听说是个标志的美人,所以他护得很紧,到哪都要把人带着。”
冬狩那几日持盈不是和女眷们一起吃茶说话,就是和韦三郎骑马乱跑,即便是在射箭场上远远见过群玉,也没有认出她来。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那位爱妾为他生子离世,这才没过多久呢,就又对你动了心思,这样的男人还是离远些吧。”
持盈自说自话,群玉手心里都是汗,神色慎重的点了点头,“你放心吧,我如今住在公主府呢,哪会有机会和他认识。”
这话倒是说的没错,持盈很是认可,“阿玉你若是不喜欢我二哥,你告诉我喜欢什么样的郎君,我帮你张罗。”
“没、没有喜欢的,你和韦三郎好好的就行,不用管我的事。”
持盈撇了撇嘴,皱紧了眉,“那怎么成?我们小时候可是说好了的,要一起出嫁的。”
“阿盈,我如今又怎敢与人成婚,拖累他呢?”
又像是呢喃自语,又像是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