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望顿时心下了然,这三人应当是一块出宫去了。
“圣上,监门卫那边都问遍了,没有见到郡主她们。”
随着小全子忐忑不安地回话,谢望攥紧持珠捻地飞快,下一息,檀香木珠应声断裂,在殿内四处滚动蹦跳,发出清脆急促的声响。
谢望阴沉着脸,一股股燥意不断往上翻涌,“这宫里还有什么地方能够出去?”
“奴婢知道西苑那边有一处,这就带您去。”
见他面色不善,小全子吞吐了半晌,才下定决心开口。
一刻钟后,谢望快步来到西苑,果然瞧见地上的一连串脚印后,便知道这处义门想来时常有人进进出出。
“李全福,你好大的胆!既知道墙上多了个洞,怎么不上报将作监让人来修?”
只要想到玉儿是借着这道门逃出宫去,谢望整个人都被怒气笼罩,已经濒临到极点。
“圣上恕罪圣上恕罪,奴婢并非隐瞒不报……”
小全子想要解释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到底是咽了下去。
有些事情倘若没有捅到圣上面前,那么即便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妨。
可若是出了差错,那么一干人等全都要吃挂落。
“若是郡主有个三长两短,朕不仅治你们玩忽职守渎职之过,还会将相关之人全部移交武德司。”
丢下这句话后,谢望便回了紫宸殿换了身常服,他要出宫去找玉儿。
小全子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圣上,您怎么能亲自出宫呢?”
说着说着,小全子还向姜腾使眼色,试图让他劝住谢望。
姜腾也是从公署匆匆赶来,只不过他倒是没劝。
并非是他不想劝,而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乘之主行不履危”这番话对于谢望来说根本就不管用。
“圣上,臣与你一起去。”姜腾能做到的,就是带着人一起去找。
谢望轻轻颔首,就在他准备妥当将要出宫之际,有位小黄门急急忙忙地奔来,“圣上,孟少尹传信,说是事关嘉和郡主,请您过目。”
听到与群玉有关,谢望都不需要小全子伸手转交,快步上前打开那张单薄的信封。
信上只是寥寥几笔交代了群玉如今的下落,说是她现在人在沈固安那,生死未知,还请谢望带着人手尽快赶到。
视线落到那句“生死未知”时,谢望呼吸微微一滞,面色陡然生变。
“姜腾,挑两支神策军中以一挡百的精兵,往英国公府走一趟。”
眼看情况不对,姜腾同样换上严峻神色,冷声应下后拱手告退。
少顷,神策军卫士随着谢望的车驾出宫,圣上仪仗出行,好在有姜腾在前开路,朱雀大街很快便一改先前喧嚣,无不是屏息凝神噤声行礼。
只是有好事者到底好奇,这是圣上登基后头一回出宫,不知是要往何处去。
圣上车驾停在安兴坊沈家门前,胆子大些的围观者瞠目结舌,心想圣上对这位英国公当真是无上荣宠。
踩着车凳下车后,一道颀长身形出现在众人视线中,谢望眉眼发冷地环视四周,目光锋利地盯着府门紧关不开的英国公府。
这沈家他从前便常来,不过并非是看在沈固安的面子上,而是因为舅母姚氏。
要论血脉亲情,舅母是母亲姚姝的同族姐妹,关系应当更近,反倒是沈固安只是母亲的表弟。
李全福叩了许久的门,沈家门房这才姗姗来迟,他没瞧见不远处还站着谢望,面上带着讨好的笑问李全福,“我家主人病重不见人,您有什么话我定然帮忙带到。”
“舅父病了?那朕这个做外甥的,自然是要来瞧瞧。”
谢望明知这是托词,倒是顺着他的话应了。
那门房循声望去,瞧见是谢望后,连忙快步上前行礼,“原来是圣上大驾光临,容小的回府和老爷通传一声。”
话音刚落,姜腾长剑出鞘,横在他脖颈,“呵,你们沈家当真是好大的规矩啊。”
姜腾不欲与他废话,向身后的卫士们递了个眼色,只见众人将沈府围得像铁桶似的,另外一队人则是闯入沈家,为谢望开路。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也不见沈家一个主事人出来露面。
谢望心知有鬼,大步流星地迈着门槛,穿过沈家前厅,除了畏畏缩缩地下人外倒是没瞧见人。
他又背着手往后院去,甫一进去便听到有人禀报,“圣上,逮到一个可疑之人,身称自己是沈家娘子,能帮忙带路。”
“嗯,带上来。”谢望声线凉薄,看着沈容被人捆住手扭送至面前。
“表哥……这件事与我无关,你先答应放过我好吗?”沈容迎着他讥诮的目光抬头与之对视。
“你现在,没有与我谈判的资格。”
谢望面色不变,说出口的话却是显得那么冰冷无情。
“那如果,我带你找到群玉呢。”
沈容只有这一张底牌,她原本还想试探试探,血脉亲情在他心里价值几何。
谢望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可以。”
答案是,和群玉比起来,一文不值。
“那表哥跟我来。”沈容也没有时间伤感,只盼着将谢望顺利带到后,她和母亲也能解脱。
原来沈固安的书房竟有一道暗室,深不见底的黝黑甬道,姜腾举着火把打头阵,谢望站在沈容身后,后面跟着一队神策军卫士。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沈容扭动机关,将门打开。
谢望正要出去时却被姜腾拉回来,“且慢,还不知道门外是人是鬼,万一是陷阱怎么办?”
倘若沈固安拿沈容当诱饵,以她一条命换谢望的命,那实在是一笔划算生意。
沈容眉心蹙起,端直了脊梁,咬牙切齿道:“若是众人不信我,那就我先行就是了。”
“我,我和你一起出去。”姜腾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对此众人没有质疑,因为和她同行,姜腾倒也发觉没人设伏做什么手脚。
谢望和其余神策军卫士接连出来,寒气阵阵上涌,空气中弥漫着腐臭难闻的气味。
这个地方谢望并不陌生,原来是来了武德司刑狱,还是在死牢。
神策军卫士们率先开路,目光在每一处牢房中来回梭巡,只是始终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
越往里走,腥臭味越浓,沈容拧着帕子,掩住鼻子,压住令人作呕的欲望。
直到最后一间死牢,和其余牢房只是被铁门横隔不同,这间牢房由墙砌成,连顶部的天窗都未留。
姜腾准备上前踢门,却被谢望伸手制止,只见他从沈容头上取下一根簪子,轻轻松松就将门锁打开。
这间刑室很大,一眼望去便看见沈固安坐在上首,居高临下地看着手下对人行刑。
谢望目光逐渐迫人,盛怒犹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沈固安,你把她怎么了!”
随着谢望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半截身子被泡入水中,另外双手被绑在铁架上,背对着众人站着的女人。
“诶,圣上此言差矣,这可不是嘉和郡主,这是背叛我的爱妾瑶儿。”
沈固安漫不经心地起身,闲庭信步地向他走来。
“难为圣上为了抓我这么大费周章,人就在里面,不过只有你能进。”
姜腾闻言伸手在谢望面前拦了拦,却被他拂开,只要能救出玉儿,刀山火海遑论有什么陷阱他都是要闯的。
“说话算数。”
听到谢望的声音,霍瑶渐渐抬起头,与对面的群玉遥遥相望,发出一声阴笑。
群玉躺在小榻上,她身上的伤和霍瑶相比倒是轻了不少,只不过最重的那一道,当属手心那道足足有一寸长的伤口。
她醒来后就在这了,甚至还是被手上的伤疼醒的。
沈固安大费周章的将群玉捉来,不过是为了给她种蛊罢了。
要她的命做什么,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沈固安不想过东躲西藏的生活。
他想要高官厚禄,享尽荣华富贵。
从和孟淑妃与虎谋皮后,沈固安便做足了准备,想着若是谢望事成之后,要对他清算,那怎么也得有些保命的东西。
于是他大费周章请来能人异士,重金买了一对湘西苗蛊。
这对蛊虫是子母蛊,他将子蛊种进群玉的身体里,若是她死了并不妨碍自己什么;可若是他没命活,那么体内母蛊便会催动子蛊,经脉横行,七窍流血而亡。
群玉望着笑容凄惨的霍瑶,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洇湿头发,她想问值得吗?
女儿家人生中最好的那几年,她被关在沈固安的后宅里,对着杀父仇人奴颜婢膝。
群玉心腔犹如孤弦在颤,她不敢想象霍瑶这些年究竟吃了多少苦,又为何要一意孤行对贸然对沈固安动手。
直到沈固安拿浸泡了盐水的鞭子抽打着霍瑶,“也是难为瑶儿了,这么些年在我跟前委曲求全,如今为了将她拉下水,不惜以身作局。”
群玉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裂,她不明白霍瑶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看见群玉惊愕诧异的神情,霍瑶笑得畅快,“霍群玉,你不知道吧,你们大房兄妹俩都是道貌岸然之辈,和沈固安比起来,我倒是更恨你们。”
沈固安挑了挑眉,冷笑道:“难怪,瑶娘是聪明人,怎么尽干这等被鹰捉瞎眼睛的事。”
群玉实在是难以置信,紧接着又听得霍瑶愤懑不平,“若不是谢望,霍家就不会有灭顶之灾,我父母和兄长也就不会死。”
对于她的逻辑群玉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要将所有事情全都归功于谢望身上。
难道他不也是受害者吗?难道事情的根源不应该从灵帝头上算起吗?
何况灵帝是判了霍家抄家流放没错,可若非沈固安从中作梗,依着霍家儿郎都是武将,身形健硕,英武康健,只是做些苦役的活计不会被磋磨至死,反倒是有人故意谋害,这才病的病死的死。
因为手心痛得她冷汗直流,群玉根本就没法开口与她辩解,也幸好谢望没有让她等太久。
从瞥见谢望的那一瞬,群玉泪盈于睫,哭得泣不成声。
听到她的哭声,谢望向前走了几步,隔开拐角的遮挡,他终于瞧见那张小榻上的群玉。
谢望快步上前,想将群玉带走时,发觉她手心鲜血直流,连忙撕了衣角为她包扎。
“啧,心疼啊,还有更让你心疼的。”霍瑶笑得得意,绑住双手的链条突然被沈固安丢来一记飞刀。
布条断开的同时,那记飞刀也被霍瑶捏在手心。
谢望抬眼看她,眸光幽深地发沉,直到听见群玉嗫嚅开口,“哥哥,她是八娘,我们的妹妹。”
“不,从她设局伤害你那一刻起,就与我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