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韵虽然没有母亲,但父亲给她的疼爱一点也不少。
族中小辈都在读书时,萧韵会随着父亲去山涧钓鱼,春水煎茶;也会在夏天摸鱼抓虾,即便是弄得满身泥巴,萧琢也不会怪她;秋天去山上捡板栗,摘柿子,偶尔遇上打猎过来的庄户人家,也会送她一两只小兔和野雉;到了冬日里天太冷她不爱出门,父女二人围着暖意融融的火炉,烤番薯、烤时蔬,日子过得好不痛快。
她在萧家族学读书时缺课的理由层出不穷,却也引得不少人心向往之。
彼时能在萧家族学就读的除了高门子弟,便是先帝的几个孩子同样也在这里读书。
六皇子谢逐便是羡慕她的轻松自在,与她日渐接触下来,更是与萧韵渐生情意,这才有了后头的事。
后来萧韵嫁给霍达,她的嫁妆与母亲相比同样不少,只不过她不怎么亲自打理,大事小情全部交给绪娘。
故而谢望看完崔濯递交上来的折子后,为了确保薛氏替孟淑妃打理的大半资产,都是出身于萧家,让人传绪娘觐见。
群玉在后殿待的无聊,所以悄悄来了前殿,她躲在屏风后面,静静看着阿兄坐在龙椅上,面容冷峻,端肃持重。
作为本案关键证人,早在崔濯查清薛氏经手的产业时,便亲自与住在虚宅的绪娘打过招呼。
得知要面见圣上,绪娘不由得想起那日,谢望来崇仁坊搜寻群玉时,那般吓人的阵仗。
后来还是虚相旬说与她一同进宫面圣,绪娘这才松了口气。
虚相旬搀扶着腿脚不大好的绪娘入殿,行过礼后谢望吩咐小全子,“搬把圈椅来,让绪姨入座。”
绪娘连连道谢,等她入座后,就听得谢望问道:“若是朕没记错的话,萧姨的产业都是你从前打理,好端端地怎么都落到孟氏手上了呢?”
提起这桩旧事,绪娘不免落泪,“当年我嫁给阿岑他爹,不过半年便有了身孕,夫人心疼我让我好好养胎,铺子上的事她全都交给了旁人。”
崔濯想到薛家当年如日中天的东兴楼,“此人可是薛氏?”
“正是薛家娘子,她那时年纪不大,却将东兴楼做得声名鹊起,我知晓她是个有本事的,也就安心了许多。”
提及这桩陈年旧事,绪娘难免有些激动,“谁知薛氏与孟淑妃竟然是一伙的,暗地里对账目做了手脚,还去官府更改了立契文书。”
谢望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你是何时才发现的?”
“将阿岑带到两岁,我便和夫人说铺子上的事可以交给我,谁知夫人却说薛娘子如今急需用钱,帮她搭理商行铺子,也是为了接济病重的母亲,不好将人辞退。此后我便和薛娘子一起搭理铺面,后来我发觉账目不对劲,想盘问掌柜时,却发觉那些跟了夫人许多年的掌柜不是被换掉,就是被调去旁的铺子上了。”
绪娘敛下眼,声音晦涩,“那时候我想告诉夫人,谁知侯爷死讯传回来,夫人忙着料理丧事,也就没空见我。”
在屏风后偷听的群玉,听到这一句时,心底瞬间凉透,脑中响起一阵轰鸣。
阿爹死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尽量保持着镇定,只是方才细微的动作已经让谢望发现屏风后有人。
“朕知晓了,该怎么办,崔卿,不用朕多说吧。”
随着谢望冷漠疏离的声音响起,崔濯拱手告退,“臣接明白,不出三日,必定给承恩候夫人一个交代。”
崔濯离去后,绪娘和虚相旬也准备告退时,却听到谢望随口道:“绪姨难得进宫一趟,留下来用午膳吧。”
“圣上,这不合规矩,微臣还是……”虚相旬甫一开口,听到熟悉的声音,群玉忍不住抬头张望。
“朕说的话就是规矩。”谢望神色如常地打断他。
只见他视线落在屏风后,语调温柔,“好了玉儿,别躲躲藏藏了,出来吧。”
见自己被他发现,群玉磨磨蹭蹭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阿兄,我……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她低着头有几分赧然。
“无妨,又不是什么大事,玉儿过来坐。”谢望对她可谓是十二分的纵容。
只是这份纵容换来的,却是群玉的视线在虚相旬身上凝住。
“阿旬哥哥,果真是你!”
群玉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笑得眉眼弯弯,激动地小跑上前,拉着他的手晃了两下。
虚相旬很有几分受宠若惊,从前在凤鸣山庄读书时,也不见得师妹对自己这么热络啊。
“玉儿,到朕身边来坐。”
谢望很少会在她面前自称为朕,但若是这样说,那便是生气了。
当着他的面对别的男人这么亲昵,还敢去拉虚相旬的手,以为他是死的吗?
“阿兄自己坐,我要挨阿旬哥哥一起坐。”
群玉想也未想的拒绝了他,只想拉着虚相旬叙旧。
也不知怎的,群玉下意识觉得他不会告诉自己真相,所以她想要问问阿旬哥哥。
谢望怎么也没有想到,昨夜往自己怀里钻,要他抱着入睡的群玉,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说不会再想什么阿旬哥哥。
今日一见到虚相旬,连他的话也敢不听了。
绪娘见着圣上脸色难看到极致,小心翼翼地向虚相旬递了个眼色,于是虚相旬温声劝道:“师妹先去圣上那边吧,想来他有话要说。”
群玉踩着小碎步,哒哒地跑过去,不悦发问:“阿兄究竟有什么事?”
谢望见她果然忘得一干二净,压低嗓音道了句,“昨日忘了告诉你,你如今都是当阿娘的人了,不好和外男拉拉扯扯。”
当阿娘……
当阿娘的人了……
不好和外男拉拉扯扯……
群玉脑海中不断响起这句话,她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她怎么就当阿娘了?
那她嫁给谁了?怎么没听他提过?
群玉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阿兄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
“没有,你坐月子都是绪姨照顾的,你不信可以问她。”谢望对此事了如指掌,见她惊讶成这般模样,愈发胸有成竹。
群玉果真乖觉地小跑过去问,“绪姨,我坐月子是你照顾的吗?”
绪娘还不知道群玉失忆了,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道:“怎么,玉儿忘记了?还是又馋绪姨给你做的排骨汤了?”
怎么办?好像是真的?群玉整个人犹如山崩地裂,心如死灰地望向虚相旬。
她都是做娘的人了,应当是不能再嫁给阿旬哥哥了吧。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虚相旬也能感受到她突如其来的悲伤,关切问道:“师妹你怎么了?”
不等她回答,谢望便帮着解释,“忘了告诉二位,玉儿前几日受伤失忆了,这会记忆只有九岁。”
虚相旬略有惊讶,面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担忧问道:“太医可有说什么时候恢复?”
谢望神色如常回了句,“暂且还不知道。”
末了,小全子适时进来,说午膳摆在听雨轩,请圣上摆驾。
谢望微微颔首,拉着群玉走在自己身旁。
群玉不想和他并排走,等出了殿门就要离他远些,却被谢望漫不经心地牵回了手。
衣袖蹁跹,二人靠得又近,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握住了她的手。
身后跟着不少宫人,群玉想要甩开他的手,又怕引人注意,干脆就不动了,顺着他的意思来。
少时,等来到听雨轩用膳,谢望牵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群玉也就只好挨着他右手边落座。
这张紫檀木雕如意云纹的方桌,刚好容纳下四人,也将虚相旬和群玉隔开。
宫女们端着红木漆盘,送上碗碟筷箸,不多时便摆满了一桌热气腾腾的佳肴。
群玉看到那道水晶肴蹄时眼睛都亮了,彻底将满腹愁绪抛之脑后。
色泽晶莹、口感鲜美,群玉忍不住夹了好几筷子,负责布菜的宫女,为她舀了一碗金玉羹,“郡主,依着宫里的规矩,食不过三,您再尝尝这个。”
群玉的左手还被人一直捏着呢,听得这话她恼得攥紧他的手,试图让谢望吃痛后主动松开。
谁知谢望非但不肯照做,还握得更紧了。
谢望语气不善,又将水晶肴蹄移至她面前,“郡主喜欢吃哪道菜就让她吃。”
那名布菜宫女正要请罪,就见小全子一个眼色递过来,示意她赶快下去。
没人打搅她用膳后,群玉小口用着,唯独绪娘见谢望始终没有动筷,轻轻碰了下虚相旬。
于是虚相旬温声道:“圣上不动筷,微臣和绪姨也不好用膳。”
方才谢望已经依着规矩先行夹了一筷,只是他的手要用来牵玉儿,后来也就没再夹菜。
听到这句话群玉又不安分了,手指摸来摸去,还想着挣开呢。
“朕只是没有什么胃口罢了,你二人不必管我。”
谢望捏着她作乱的手指,语气加重了些。
群玉别无他法,居然胆大包天地伸脚去踩他。
就她猫儿大点的力气能有多重,谢望依旧八风不动地坐着,攥着她的手指细细摸索把玩。
这餐饭吃到后面,若不是怕阿旬哥哥看出端倪来,群玉早就要和谢望翻脸了。
只是她以为自己掩饰地很好,在场之人任谁都看得出来,谢望一直握着她的手罢了。
虚相旬和绪娘离开后,群玉气恼无比,将手掌挣脱出来推他。
“吃饭就吃饭,阿兄你拉着我手不放作甚?”
“不这样做,你眼珠子都要长在虚相旬身上了。”谢望微微皱眉,冷哼一声。
群玉垮着一张小脸,眉头微微皱起,“你还有理了!我就和阿旬哥哥说句话,难道这也不成吗?”
“你那是只和他说句话吗?你还握了他的手。”谢望有理有据地反驳。
“就因为握了一下,所以你连午膳都不肯吃,就为了握我的手?”
群玉问出这话时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阿兄他如今几岁了?
难道还是三岁小孩吗?怎么会吃这种醋啊。
谢望神色倨傲,微微颔首,“可以这样理解。”
“阿兄也……太幼稚了吧。”群玉声音逐渐变小,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望眼皮一掀,那眼神看得群玉立马捂住嘴,不敢再嘲笑他。
“有些人昨夜是怎么说的,才答应哥哥要和他划清界限,今天就火急火燎地和他牵小手?”
他语气幽怨,末了又斜斜睇了群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