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时彧带着沈栖鸢,趁夜色空明,月悬柳梢,往溪水之畔走去。
沈栖鸢一路揣着一颗忡忡的忧心,几度想问。
时彧只是目视前方:“阿鸢,你先告诉我,是谁助你逃出来的?”
不知不觉,已经离开了那片矗立的军帐,到了溪水途径之处。
沈栖鸢正想开口问他,与太子间是怎么回事,没想到时彧先发制人,率先问起她来,沈栖鸢心跳怦然,眼风逃避,不肯正面应答。
时彧了然:“是柏夫人助你出逃的?”
沈栖鸢微愣之际,时彧看着她,又道:“金蝉脱壳。”
“……”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时彧拈起了她身上的衣衫,语调不紧不慢:“这是月华锦,用料轻薄,笼于身间,如同披覆月华于身,故得此名。这种用料寸丝寸金,只是看起来与阿鸢平时所穿衣料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但在月光下,此锦细腻稠密,光色皎然,便显出妙趣。”
沈栖鸢不知道他是不是杜撰,低眸一看,只见身上的月华锦都焕发出珍珠斑的光泽来,在月色之下,如烟云般流溢。
的确是,不同凡响。
此郊野之地,僻静无声,唯独心跳,莫名地变得剧烈。
沈栖鸢细声道:“你别怪罪柏姊姊,是我求她的。”
时彧皱眉:“你求她?”
沈栖鸢抓住他右手,用双掌合拢,将其覆盖。
她定神凝视着面前的时彧:“我担心你。”
时彧的胸中有什么闷闷地动,他低下视线,似有明悟:“你怕我,今晚一时义愤杀了太子?你怕我万劫不复?你怕,再也见不到我了?”
被他条条说中,沈栖鸢面靥泛红,窘迫地垂眸,移开视线去。
时彧翘了唇:“我不是与你说过么,我还要北伐,等北伐回来与你成亲,怎会受不得激将就杀了太子,如此岂不是也让阿鸢再也等不到沈家的真相了?不过那厮确实可恨,想杀我灭口,我今天算是警告了他一下。”
他知晓,在沈栖鸢心中,自己仍是一个冲动鲁莽、做事不计代价的毛头小子。
沈栖鸢羞愧无比:“我,我的确是……怕。”
话未说完,便落入了一方温暖的怀抱之中,被他藏在羽翼之下,严丝合缝地裹挟包围。
沈栖鸢温声道:“得见你平安无事,我也放心了,我这就回伯府去,不教你有后顾之忧。”
时彧掌住她柔韧如缎的细腰,缓声威胁:“想跑?”
沈栖鸢略微茫然,但也顺从。
时彧抚过女子背后如瀑般落下的青丝,五指化为梳篦,缓缓梳理她的柔发。
“今夜不走,明日一早,我们一起回家。”
“家”这个字,的确能触动人心,沈栖鸢的心终于彻底了缓和了下来。
她自时彧怀中起身:“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全身而退的?我听,听那位将军说,太子构陷你行刺,一定要让陛下斩了你,你还无恙么,可有受伤?”
她甚至怀疑时彧有无受了什么暗伤,想替他查探一二,指腹刚一落下,不期然与一上升之物相撞。
意识到那是何物,沈栖鸢羞窘之际,口吻也变了:“时彧!你为何,为何连这里也能——”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是抱了那么一下。
那枚藏于暗处的引线,便被点燃了。
话未说完,时彧忽地倾身而下,吻过了她松软的,如半开的芙蓉花苞般的香唇。
他对她,无时无刻,不有此念。
今夜疲惫地回到他的帐子时,他以为又要孤枕守着残宵,忍耐食髓知味后的漫长寂寞,他心心念念的沈栖鸢,竟然如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番耳鬓厮磨,知她如此牵肠挂肚于他,时彧要如何才能稳如柳下惠,坐怀不乱?
“阿鸢……”
亲吻的间隙,他捧住她的面庞,靡靡地唤着她名,充满了他寻欢的祈求。
就如一头夜里独自舔舐伤口,踽踽独行的小狼。
沈栖鸢的身子被他的唇追逐得迫不得已向后坠了过去,良久,终是心软地抬手,如藤萝般环住了他腰。
第50章
溪水一径从山谷里涌出,流向月色浩瀚的密林深处。
此时无数军帐已经归于寂静,倦鸟宿在巢中,等候明早的日头升上树梢,唤醒寂静的深林。
空旷的溪水之畔,行来徐徐清风,吹拂着时彧与沈栖鸢交织的薄衫乌发。
沈栖鸢身上的月华锦,在细细碎碎的震动之中焕发出更加璀璨剔透的光泽,欲迷人眼。
她说了一声“背上还疼着”之后,便被时彧抱在了怀中,居于上。
可她实在受不了这般,这感觉实在是怪异,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这又不是什么安谧、舒适的地方,沈栖鸢的意识随时彧起伏,有些混沌地想,的确,为何总是不在一些正常的地方,若不是荒郊野岭,便是上房屋顶。
少年腰间两条明晰而深刻的人鱼线,贴合着那片薄薄的肌肉,一起一伏收放自如。
呼吸声洒落耳畔。
沈栖鸢忍不住抱住了少年的头,眼神迷乱漂移着,不知向了何处。
直到那月上高林,洒下无数斑斓的银晖,照彻水面。
酣畅淋漓过后,时彧抱住沈栖鸢,将自己垫在身下,放她躺了过来。
“阿鸢。”
他唤着她名,抚弄着她柔顺的漆黑长发。
发丝细腻柔韧,缠在指尖,一圈又一圈。
沈栖鸢无力地挨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调息了很久。
终于问道:“太子怎么样了?”
时彧道:“这个时候,你确定要与我谈论别的男人?”
沈栖鸢睁开水雾濛濛的双眸,凝视吃了醋的少年男子。
他的脸撇向一旁,骨相锋利的一张俊颜此刻却无比孩子气,她看了也会觉得心痒。
她的双手握住了时彧的耳朵。
在时彧睖睁看来之际,沈栖鸢倾身,吻上了时彧的唇。
他的眼瞳急遽地颤抖。
沈栖鸢吻他了。
她竟主动吻了他。
少年心慌意乱,错乱唤她“沈栖鸢”,对方只是蜻蜓点水地一触碰,便已离分,望着他,瞳眸脉脉深幽。
“你无事就好。”
她也暂时不想管他人。比起旁的,那些让她担心的,承担不来的后果,此刻的时彧,全须全尾地在她身旁才是要紧,尽管使坏,她都由他。
只要他平安无虞,便已是她最大的期望了。
时彧心弦震动,抱住沈栖鸢起身,将她退到腰间的衣衫为她笼上香肩,裹着她细嫩得如一支春柳般的身子,盖住那片色如明月的娇弱肌肤,舍不得她受一点泛凉的晚风。
“我早已料到谢煜会在此地对我动手,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也不会单刀赴会了。他在御前颠倒黑白,道是我行刺于他,我便将计就计。”
御前辩白之时,谢煜一口咬定,就是时彧意图行凶,谋害储君,望陛下将其就地正法。
他这么做的目的,当然就是为了二皇子,现下已有很多人知晓,时彧早已是二皇子党羽。
天子将信将疑,询问时彧:“可有此事?太子说的,可是事实,你认不认?”
时彧自是不可能认罪伏法,他扯了一下唇,朝谢煜道:“殿下怎可恩将仇报?”
在太子瞪大了眼,不明白时彧葫芦里卖什么药时,对方轻嘲道:“今夜殿下遇到行刺,对方都是上等身手的精锐,若非臣恰逢赶到,及时出现,殿下莫非以为,自己只会受些折骨的轻伤?”
他说得坦坦荡荡,义正词严,仿佛便真是那么回事一样。
气得谢煜恨不得动手,可他双掌骨折,刚刚才包扎上,动不了分毫。
谢煜厉声道:“一派胡言!分明就是你——”
“陛下!”时彧打断了太子发难,将身转回正首,向天子行礼,“臣与二殿下,确实有些私交,全因臣未婚妻身在宫中时,多受二殿下照拂。臣心怀感念。今夜事发突然,太子遇刺,臣前往救驾,连杀了二十名刺客,不慎,却反遭太子所诬,陛下明察秋毫之末,倘或不信,自可将那些伏尸于林的刺客调来,照仵作验一验,看是否为臣所杀。”
他解开腰间蹀躞上所悬佩剑,拔剑出鞘,将染血之后未及清理的佩剑上呈天子过目。
“陛下,刺客虽来路不明,但臣相信,只要揪住深查,一定能探知其来历,届时自能允臣清白。若臣果真欲对储君殿下不利,岂会提前为殿下杀了这群精锐刺客?”
太子心口一紧,陡然意识到,这居然是个必吃的哑巴亏。
除非他承认,那二十个刺客并不是刺杀他的,而是来行刺时彧的。转眼之间,太子便处于了不利位置。
“父皇,时彧狡诈善辩,他适才将儿臣押在溪边,折断了儿臣的骨头。”
太子想把受伤的两只手亮给陛下看,以博取同情。
父皇一向偏心老二,不过他不相信,陛下对时彧纵然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偏爱,但这份爱重还能大过他的嫡长子。
陛下向时彧凝目几眼,听到谢煜的诉苦,他缩了缩瞳仁,又转向太子。
谢煜震动,心中苦水上涌,顿时宣泄而出:“父皇,时彧从前就仗有军功,对儿臣不满,尚在宫中之时,便处处与儿臣作对,他今日投效了二弟,焉知,这不是他们联手做戏,愚弄于儿臣?难道父皇偏心二弟,不顾是非,亦不在意儿臣死活了吗?”
两方争斗,各执一词,各有证据,在王帐之下吵得天子头痛。
“都够了!”
天子一声长啸,满帐下肃静,再未有声。
天子勃然震怒之后,一只手指向这二人,“一个太子一个将军,做出这等阴谋勾当,成何体统?今夜之事最好就此作罢,朕若查起来,一个两个,何曾算得上清白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