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沈栖鸢的目光,也瞬时被他吸引住了。
第35章
“是时彧……”
人群里有人的唇中溢出了一声喃喃。
居然是时彧?
他们默契地一同注视着前方身材挺拔英武的少年,实难相信,那支漂亮的珠花,会是时彧的所有物。
画舫上,攥住珠花步摇的严参盯着时彧,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一阵抽动。
时彧到岸边,足尖点地,一个飞身纵起,便似燕子般横绝水面,径直冲到了画舫上。
画舫被冲击得一阵摇晃,甲板上的严参险些被晃出去,他呆滞地看着已经到了近前的时彧。
月夜浓密的雾气笼罩在少年翠虬青的袍衫上,沾湿了他漆黑的眉宇。
时彧的唇角挂了一抹讥嘲的笑,一手按住了严参的肩膀,一手缓慢地从他手中将步摇抽离。
“看来,你的缘分是我。”
严参气急败坏:“这不可能!时彧,你在同我说笑吗,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女人用的步摇?”
岸上观者如堵墙,也觉得严参这句话说得有理。
时彧嗤了一声:“这是我的心上人送给我的定情之物,如何就不能是我的了?”
这似乎无法解释它出现在水里。
时彧漫不经心地拍了一下严参的肩:“后来她听信奸人挑唆,离我而去,我一气之下,就把这支定亲信物扔水里了。找了很久没找着,多亏严衙内,不然还是还了时某吧!”
严参气得脸上肌肉抽搐,不相信时彧的无稽之谈,伸手就要抢夺。
但他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多年来已经被酒色财气掏空了底子,下盘虚浮,时彧侧身避让,暗处伸脚一绊,严参一个不留神就摔倒在甲板上,砸了个清脆响亮的狗吃屎。
他一下怒意难遏,上手就要挥拳。
在旁见状的全鸣桐,见势不妙,急忙拉扯严参,小声附其耳朵道:“别了,忍一忍。”
你可不是我们将军的对手啊。
后面这句话还没说完,严参哪里是能听劝之人,挥着拳头又上了。
没有习武的人,不过是打了一套王八拳,时彧甚至脚下仿佛生了一条根似的纹丝不动,只靠身法闪躲,严参也不过是抓挠空气无能生怒,最后,气得他一脚踹向时彧下盘。
时彧不过是后退半步闪避,四两拨千斤地拽了他的胳膊,严参的下盘失去了平衡,只听见一阵巨大的水声,严参噗通掉进了水里。
溅起的水花,直泼向岸边的看客。
观者急忙闪避,提衣袖遮挡脸部,避免水花落在自己身上。
严参吃了一大亏,泅在水里还不放弃辱骂:“时彧!你如今不过是区区一个千牛卫,你敢打我?”
时彧问身后全鸣桐:“我打他了?”
少将军气势迫人,全鸣桐当然坚决摇头,出卖两肋插刀的朋友,再正常不过了。
“绝无此事。我一直看着呢,将军根本没动手。”
严参大惊失声:“姓全的?你他娘的到底是哪头的?”
时彧道:“全鸣桐,我不是你的将军了,不过有句话我要提点你,少同这些狐朋狗友来往,太傅家风清正,你应该知道他对你寄予了厚望。”
全鸣桐无比惭愧:“将军……”
十六岁的少年不辨忠奸,难分善恶,也曾因为对异性的好奇心,结交过几个能带他同游的郎君,其实渐渐地全鸣桐也发现了,自己与严参他们有许多观念不和之处,不是一路人。
严参巴结东宫,是太子宾客,而他对太子的许多行事作风也并不认可。
就算将军不提点这句,全鸣桐也会找机会与严参断交的。
他抱拳道:“全鸣桐会谨记将军的话。”
这算是孺子可教也,时彧露出赞许之意,手中掐着那支垂花珠钗,双足再一点,纵身腾跃过水面,停在了岸边。
这假山石林旁,挨挨挤挤地簇拥了一大帮人,在时彧上岸后,纷纷退避三舍。
一众女子当中,时彧一眼看见了藏身在乐师当中的沈栖鸢。
珠花是她的。
那夜,因为他的粗鲁和过大的幅度,不小心让其遗失在了水里。
今天不是还沈栖鸢珠花的场合,她双眼闪避,显然是不愿表露自己与他相识。
时彧眼神一黯,拈紧步摇就要回。
有一名好事的女郎,曾与长阳郡主交好,她忍不住站出来问了一句:“少将军原来早已有了意中之人,只是将军的意中人早已离开,为了几句挑唆就弃你于不顾,你却还记着她的珠钗?”
长阳郡主一门心思要嫁给他,他却置之不理,甚至于广平伯府门前大打出手,闹得不欢而散。
时彧瞥了那女子一眼,哂然道:“我中意之人,她是云边之月,得不到月亮,只能怪我还没有青云梯扶摇直上,岂能责怪她高雅无暇,被他人觊觎?”
时彧所慕的,是云边之月,时彧所弃的,是靴旁之泥。对于这个少年来说,一直如此。
他向来桀骜自负,可旁人谁又有能耐指摘他。
那女郎闭口不言了,退了回去。
时彧拿着那支珠钗,也徐徐离开了人群。
只剩泅在水里湿淋淋的,活似一只水鬼的严参,凄厉地叫喊:“时彧!你把小爷扔水里,小爷迟早报这一箭之仇!你等着!”
沈栖鸢的魂魄仿佛被严参的叫声惊醒了,她的脑海中还是时彧那一串磁沉的能按摩人耳朵的声音。
他中意之人,是云边之月。那个“高雅无瑕”的月亮,说的难道是她么?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几名琴师还在叽叽喳喳谈论今天的见闻。
“时将军还挺有意思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娘子这么幸运,被他这么喜欢着,都被抛弃了,还痴心不枉,还为了她抗旨不遵,差点被抄家杀头呢。”聂桑振振有词。
绮弦也道:“看来我得收回之前的话,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让人恶心的。”
她们一起凑近取笑她:“怎么你也思春啦?你不会也喜欢上时少将军吧?”
绮弦被闹得红了脸,推她们道:“怎么可能!这种男人凤毛麟角,既然稀少,怎么会轮到我头上?所以,我还是别想着嫁人为好,宁可独身一人,也不能委屈自己。”
她们当中,最安静的当时琴师姊姊。
于是聂桑靠过来,拉住沈栖鸢的袖口:“琴师姊姊,你呢,你怎么看?”
沈栖鸢恍然出神,闻言,微讶地道:“什么怎么看?”
聂桑笑道:“当然是时少将军啦。你觉得,时彧这人怎样?”
沈栖鸢怎知大祸临头,自己被问上这么一句话。
险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慌乱起来,幸得这些时日在宫中行走,有了几分喜怒不形于色的修炼,急忙按捺住发颤的眼角,低低地回:“不知道。你们,都觉得他很好么?”
聂桑笑靥如花:“当然。毕竟这种专一的男人可谓少见,要是有个男人肯为了我甘冒杀头的风险拒婚,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辜负他的。再说,时少将军年轻英俊,是我们大业的少年英雄,也是本朝唯一大败北戎的将军,谁不想自己的春归梦里人是他啊。不过,他既然有了心上人,而且像大雁一样忠贞,我们就不敢想了。”
沈栖鸢轻声道:“你相信这是一世的忠贞,而非一时的兴起?”
聂桑点头:“我相信。”
吹筚篥的小娘子附和:“我也相信。”
“为什么?”
沈栖鸢想,这些女孩子,应该都没有她了解时彧。
为何她们如此笃信?
聂桑考虑了之后,缓声回答:“因为我们愿意相信,这世上总有一些诗文里著述的美好,那种‘之死矢靡它’‘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深情不渝,是真实存在的。否则,这个现实人间不就太可悲了么。”
虽然她们只是乐师,注定得不到,但总有一些美好的愿望,值得她们心怀期许。
“不过啊,”聂桑话锋一转,“绮弦说得对,找个好男人无异于沙子里淘金子,太难了,与其那么麻烦啊,不如自己幻想幻想得了。反正咱们有一技之长,也饿不死,将来如果能出宫,说不定还能靠着赏钱做点小本买卖。”
沈栖鸢陷入了沉默。
时彧,可能是她们相信的,被寄予厚望的那种男子。
可是——
她没有回头路可走。
沈家的冤情,父亲的死,没有余地。
沈栖鸢目视前方,一寸寸驱散了眼底徘徊犹豫的迷茫,双目之中的光彩变得分外果决。
*
一番好戏看完,女孩子们都累得万分疲倦,回到寝屋里以后,便个个似坍塌的篱墙,沉沉地坠倒在榻上。
沈栖鸢独自到院中乘凉。
柔和的月光,似一湾澄明的溪水,泛着皎洁的波光。
院落里花木繁胜,郁郁葱葱,倏地一道石子破风而来,击打在南墙上的声音,惊动了沈栖鸢的耳朵。
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现下,他们见面偷偷摸摸的,这种感觉让沈栖鸢很不自在。
尽管如此,当石子第三次击中南墙,砸出清脆的响声,划破了月夜的宁静之时,沈栖鸢还是朝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如果时彧一直不知轻重,惹来旁人的窥伺,他们这点秘密迟早会被人发现的。
她还是及早与他说清楚,让他莫要再来为好。
还没走到南墙边上,抬起头,唰地一张大脸从墙后探出来,吓了沈栖鸢一大跳。
定睛一看,只见少年一跃跳上了高墙,双臂攀在墙头,看到她惊慌失措,吓得像兔子一样应激,时彧觉得很可爱,低低唤了一声:“沈栖鸢。”
沈栖鸢蹙眉立在墙根处,脊背靠住墙,眼观六路地盯着周围的动静,分神回时彧:“时将军,我跟你说过,你认错人了。”
又装傻。
怪没意思的。
时彧有些不满:“好,随琴师,我是来还你东西的。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