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人少了,没有彻夜不休的华灯,自然也显得星夜黯淡。
孟婵音喂完鱼,生出几分倦意就打算安寝。
春心打着哈欠放下帐子,吹灭了烛火,悄声将门阖上去了另一间屋子睡。
月悬高枝,惨白的地板被洒下惨白的光。
孟婵音隐约察觉身边的位置往下陷了。
熟悉的气息如雨后烹煮的清茶,克制又带着淡淡的清香,她忍不住靠近。
“阿兄。”她依偎进他的怀中,迷迷糊糊呢喃:“白日是我太骄纵了,不应该那样想你,你有没有生气。”
白日多尖牙利嘴,晚上就有多柔软。
息扶藐抱住她的薄弱的身子‘嗯’了声,低头抵着她的额,闭上眼:“没生气,之前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记的。”
“多谢哥哥。”她软着声调儿,脸颊贴在他的胸膛,这会儿又乖得毫无脾性。
哪怕这份乖中藏着虚假,他心中的气还是瞬间就消散了。
他转头低埋在她的颈窝,闭着眸哄她:“别多想,睡吧。”
“嗯。”她也闭上眼,双手环住他。
月上枝头,府中阒寂得外面的蛙虫鸣叫都清晰可闻,连怀中的少女也软乎乎地彻底睡下了,他却始终睡不着。
黑暗中,他一动不动地睁着眼盯着她沉睡的脸,抱住她的双手忍不住用力。
她被桎梏得喘不上气,眉头微蹙,下意识地唤着他的名字,让他松开。
他松了些,怀里就变得空落落的。
两人早已经习惯了每夜都睡在一起,即便白日再气,到了晚上他依旧会过来,而她哪怕没有他,也能睡得很好。
所以离不开的,从来都只有他。
第38章 一会儿很难解释
清晨,春心端着铜盆从外面走进来,见姑娘虽然已经醒了,但仍旧穿着单薄的寝袍坐在榻上,满脸的迷茫,有几分孩子的纯粹。
“姑娘快快起来了,今日不是说要与沈姑娘一起去道观吗?”
春心上前将半散的窗户推开,几滴晨露砸在手背上,被冻她直打哆嗦。
明媚金黄的光如折射的一道金光,一打开窗便从外面窜进来,地板都能看见飞扬的尘埃。
春心转头见姑娘已经坐在床沿上,弯腰勾起绣鞋,莲步曲款如小仙子般拿着干净的帕子拭脸。
洁净完后,孟婵音坐在妆案前,从镜中看身后的春心给自己挽发,神情渐渐又开始涣散。
昨夜她好似隐约感觉到息扶藐来了,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他每夜躺在身边。
昨夜他没在,她睡得很是恍惚,一直处在半梦半醒之中。
直到午夜时身边塌陷,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她脑中紧绷的一根弦才缓缓松开,所以后半夜睡得很安稳。
而昨夜她似乎对他说了什么话,说的什么现在已经记不起了。
“姑娘,戴这支簪子,还是这一只长公子送的?”春心拿起她面前的一只百合簪,一只珍珠绕花步摇。
寻常长公子送的东西,都会被姑娘放在不起眼的匣子中从未戴过,所以春心一般也不会问。
但最近她发现姑娘不再藏长公子送的那些东西,而且今日妆案上还摆了长公子的百合簪,春心一时有些拿不准。
孟婵音敛下长睫,看了眼百合兰簪,说:“就这只罢,道观清淡,不好太过张扬,一会子穿那件白裙淡青荷花裙。”
春心喜笑颜开,将手中的发簪插进发髻中,赞道:“长公子的眼光是真好,其实选的都簪花首饰都极其适合姑娘,戴着这支簪子,颇有几分姑娘前几天感叹的‘风传花信,雨濯春尘’的轻盈美。”
孟婵音淡笑,不言。
换了衣裙,戴上帷帽,沈濛的马车已候在南门。
马夫见她出来连忙取下脚凳。
孟婵音踏上脚凳,撩开帘幕看见里面的两人,脸上神情微顿。
竹清松瘦的少年坐得端方,雪白直裰衬得他颇有几分面如冠玉的雅致。
他对撩篾看进来的女子和善地勾起唇角,神色无害至极:“婵姑娘好。”
沈濛瞪了眼身边的少年,转头对她笑道:“阿湶不放心我们两人去,所以抽空与我们一起去道观。”
其实沈湶说来正中她的下怀。
上次及笄日,她本是想撮合婵儿与弟弟,谁知他竟做成这样。
沈濛为此气愤不已,好几日不搭理他,等到孟婵音回来后才勉强与他说几句话。
孟婵音心中再不喜见到沈湶,但也没在沈濛面前表现出来,对她笑着摇头:“无碍。”
她钻进马车坐在两人的对面。
马车不小,但摇晃之间难免会腿碰上腿。
孟婵音小心翼翼地靠着沈濛,尽量不与沈湶有过多接触。
沈濛身体自幼不好,甚少出门,今日难得出门一趟,显得格外的欢喜。
一路下来皆是她讲话的声音,而沈湶一字不落地附和。
耳边全是少年和善的应答声,孟婵音听得有些生困意,期间目光不经意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眉头缓缓蹙起。
她忽然发现沈湶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沈濛的身上,而唇边的笑像是用尺子量过的般,是极其舒适的弧度,半分不见之前的轻慢。
再转眸看沈濛,少女的眸亮,性子纯粹,如何看都与沈湶不一样。
一家人怎么长出两幅面孔。
就在她偷偷打量时,应话的少年忽然转头,目光与她碰上。
孟婵音淡定地转过眸看窗外,实际心猛地一跳。
刚才她竟然在沈湶的眼中,看见了一丝熟悉的古怪觊觎。
或许是她多想了,沈湶不是息扶藐,沈濛也不是她,这两人是实打实的亲姐弟。
道观在深山老林里面,白云观位于半山腰,古树参天,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音,因为并非是特殊的上香日,所以一路过来并未有多少人。
马车停在道观正门,沈湶先下了马车,将沈濛扶下来,然后再对随后而出的孟婵音伸出手臂。
孟婵音觑了一眼,并未就他的手,稳当地踏着脚凳下来。
沈濛见她如此生疏,猜到沈湶许是何处得罪了她,便趁她不备狠狠地瞪了眼沈湶。
沈湶无辜的一笑。他该做的都做了,是她不喜欢他罢了。
沈濛上前抱住孟婵音的胳膊,指着道观道:“前年我生病,是母亲带我来白云观住了一段时日才好的,听说这里面的三清很灵,求财得财,求子得子,求姻缘得姻缘,但白云观每日不接待太多人,只接待二十人,来这里还是阿湶提前许久预约的。”
说罢,沈濛转头对身后的少年使眼神。
沈湶上前,温声道:“香火也已经缴纳了,雅室也预好,可去登山观景,也可去祭拜神像。”
早就听闻白云观的大名,今日也是第一次来。
孟婵音好奇地仰头看上面的牌匾,光线落在瓦顶,横梁上一排排小神像,显得格外庄重,香炉缭绕指尖,似有仙音环饲。
三人往里面走去,道观干净整洁,一派沉静的春美,因限制人数,故而香客很少,道上有一两名小道士拿着扫帚扫地。
还没有走几步,沈濛忽然拉着她,探头悄声道:“婵儿,我有故人在这里,许久未曾见过,现在恐怕要去一趟了,我让阿湶陪你一起。”
说罢,还不待孟婵音反应,她便招手沈湶。
孟婵音闻言,本是想说自己一人也可以,但看见她已经和沈湶说了,便就此作罢。
沈湶垂眸倾听,眼皮微挑,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含笑着对沈濛颔首。
“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沈濛寻常时候对弟弟很是放心,但想起此前搞砸的事又有些不放心,提面命耳地道:“你再放任婵儿不管,别想再叫我姐姐,知道了吗?”
沈湶无奈,颔了颔首:“姐姐放心,我已知错了。”
如此沈濛才放下心。
沈湶不经意问道:“姐姐是要去见谁,我怎么不知道?”
事先他也并未听闻沈濛来这里是要见什么人。
提及此人,沈濛面上晕出红痕,有些羞于出口:“小孩子不要问大人的事。”
沈湶笑了笑,没说什么。
在他姐姐的眼中他还只是个小孩,十七的少年,尚未弱冠,在谁眼中都是孩子,但她却想让他娶孟婵音。
沈濛着急去见什么人,不一会儿便问了扫地的小道士,报了一个道号,便随之而去了。
只余下孟婵音与沈湶面面相觑。
孟婵音比沈濛大半岁,自然也和沈濛一样将他当成弟弟,她压下之前的不喜,平和地问:“你知道什么地方可以看景吗?”
沈湶静默须臾,似在想什么地方有好景色。
忽然想到一处,他定睛看向眼前清丽的女子,勾唇:“知道。”
孟婵音颔首:“那我跟着你走吧。”
沈湶提醒:“因为那处的景色很好,可能不止我们,还有别人,婵姑娘介意吗?”
少年很少唤旁人姐姐,这点与息长宁不同,他与人相处的尺寸拿捏得恰好,不亲近,不疏离。
其实孟婵音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只是不想就这样与他干瞪眼。
沈湶招了个身边的小道士,让他领路,孟婵音跟在身后边走边欣赏景色。
几人越过九曲连环桥,池下的荷花开得很是娇艳,有几朵恰似她裙头的荷花。
孟婵音有心欣赏,所以走得很慢。
沈湶十分贴心的也行得很慢。
然走着,孟婵音没留神前面的人倏然驻下脚步,直怔怔地撞上少年坚硬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