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宝,你是怎么当差的?说了多少次,凡是入口的东西一定验过才能给瑶卿吃!”
只一眼,谢瑶卿便如遭雷击一样愣在了原地,父君的容颜就在眼前,一如往常,温雅娴静,眉目如画,正是她心心念念许多年的容颜。
而且此时的父君,未经坎坷,又宠冠六宫,身上再没有记忆中的憔悴与脆弱,谢瑶卿被他搂住,竟久违感到一种心安。
这一种心安与向晚带给她的不同,将向晚搂在怀中,她虽然也心神安定,但仍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那些明枪暗箭,可在父君怀中的这种心安,却是可以坦然抛下一切,理直气壮的变回一个幼稚孩童的心安。
因为温柔又可靠的父君会为她解决一切的。
几乎在刹那间,谢瑶卿便红了眼眶,鼻尖也微微抽动,看在宇文玉琴眼中,又是一阵担惊受怕。
“怎么眼睛又突然红了,是不是在御花园里折花了?”
“鼻尖也红了,张院判,到底怎么回事啊?”
还是那么温柔的声音,只是因为忧虑变得风风火火的,有些吵。
谢瑶卿被父君捏在怀里,像个面团一样被揉来捏去,上上下下的检查着,她从未同父君这样亲近过,一时竟手足无措,只能愣愣的任由父君动作。
宇文玉琴将谢瑶卿上下检查了个遍,除了眼角微红实在找不出别的问题了,这才稍稍放了心,但仍然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叮嘱些生活中琐碎的事情。
“你吃了山核桃就会起疹子,以后一定得小心,还有御花园里的花,也不能...”
谢瑶卿忽然抬头打断他,“父君。”
宇文玉琴依言听住话语,用似水的眼神专心的看着她。
谢瑶卿心中万千思绪闪过,她沉思许久,终于勾唇微笑道:“父君,我很想你。”
宇文玉琴一怔,片刻后却是无奈的笑起来,“你这孩子,又从哪学来的花招。”只是嘴上虽然嫌弃,宇文玉琴眼中却满是感动,他又把谢瑶卿搂到怀里,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额头,笑着拍了拍她的脊背,“父君也很想你。”
张院判和两位太医为谢瑶卿诊了脉,脸痒本就是谢瑶卿扯的谎,几人自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墨守成规的开了许多温补调理的药,只是经验老道,眼神毒辣的张院判却察觉出谢瑶卿身上的不妥。
“贵君,七殿下脸上身上并未大碍,只是心神不宁,思绪浮动,长此以往,恐对身子不利啊。”
皇帝这几天有意让谢瑶卿参与上朝听政,宇文玉琴本就担忧累坏了谢瑶卿,一听院判的诊断,更是不安。
宇文玉琴当即紧张起来,看向谢瑶卿的目光了带上几分嗔怪,“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心思,万事有你娘亲和爹爹呢,哪用得着你费心。”
谢瑶卿只是笑笑,听话的做一个乖孩子,“父君,不妨事的,只是今夜做了许多梦,心中有些不安罢了。”
事到如今,谢瑶卿也不知究竟是眼前与父君其乐融融是不可多得的美梦,还是先前受万般险阻是摆脱不掉的噩梦,可有一点她一清二楚,眼前这个梦里,没有向晚。
宇文玉琴叹了口气,幽幽道:“父君知道,你是不喜欢陛下那么早就打算给你相看夫郎,其实父君何尝不想让你多自由自在几年,可是你毕竟是皇女啊,又是陛下最喜欢的孩子,瑶卿,你已经长大了,总得成熟起来。”
谢瑶卿心想,她的成熟,恐怕早就胜过如今的皇帝了,可她并不辩解,只是顺从的点着头。
她久居高位,却一点也不讨厌父君对她絮絮叨叨的说教,反而觉得新奇,甚至十分珍惜,几乎是贪恋的听着那些教训。
美梦醒来,这些话岂不是再也听不到了?
宇文玉琴见谢瑶卿难得认真,更加语重心长道:“明日赏花宴,你再不喜欢,也得露个脸再跑,各府的小公子都打扮的娇花一样,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还有向府那个小少爷,听说生的闭月羞花,是一等一的人物,你喜不喜欢,总得看过了再说。”
谢瑶卿眨了眨眼睛。
向府的,小少爷?
第70章 却把青梅嗅--美好if线(2)“向……
正是春日好时节,御花园里争奇斗艳,开了满园子或明艳或淡雅的名贵花朵,混杂在一起,沁人心脾的甜香就引来了数不清的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
今日宴席名为赏花,实际上却是皇帝为几位年纪到了的皇女相看夫郎,如今皇帝膝下有十二位皇女,长女次女皆已完婚,三皇女谢琼卿正值妙龄,生父又是世家出身的贵子,盯着她的小郎君便格外多些,只是若比起谢瑶卿来,这位出身不凡的三殿下又要逊色几分。
楼兰帝卿所出,独得皇帝青睐,尚未及笄时便封了亲王,如今更是被皇帝带在身边,日日都上朝听政,这是哪个皇女都不曾有过的待遇。
何况朝中还隐隐有这样的传闻,那楼兰王正与臣属们商议,完全归顺大周,从楼兰国变成大周的楼兰州呢,若真是如此,那贵君就不再是异族,七殿下身上也没了异族的血,那太女的宝座,是不是就将变成谢瑶卿的囊中之物了?
如此说来,如今攀上谢瑶卿,就是攀上了日后的太女,更有甚者,就是攀上了未来的皇帝啊!
思及此处,那些人比花娇的小少爷们看向谢瑶卿的眼神就更加热烫如火起来,他们家里都是京中显贵,生的一个比一个的好看,怎么就不能争一争凤君的位置呢?
何况七殿下年纪尚小,还没见过那么多男人,没准自己就能变成她心尖上的人呢?
谢瑶卿并不理会那些炽热的眼神,只是驾轻就熟的应付着前来示好的宗亲,和那些曾与自己形同陌路、甚至势如水火、不死不休的姐姐妹妹。
她瞧着那几张言笑晏晏的脸,却只觉得陌生。
在另一个时空,夺嫡之争混战了三年,甚至险些伤及国本,几位成年皇女接连死于非命,直到谢瑶卿在边关领到仪鸾司的密旨,率守义军连夜奔袭,南下勤王,大败谢琼卿,这才止住内乱,让大周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可当谢瑶卿略带诧异的接过皇长女特意为她寻来的徽墨,她才逐渐意识到,她们原本,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啊!
那时候,究竟如何一步步走到手足姐妹分崩离析的地步呢?
皇长女见她发愣,笑着问,“怎么,不喜欢我给你挑的礼物。”她说着,伸手轻轻捏着谢瑶卿的耳朵,色厉内荏的威胁她,“我可提前告诉你,不许不喜欢,这是你姐夫熬了好几个夜从珍宝阁里挑的呢,你别不识好歹啊!”
她话说的十分客气,脸上却始终笑盈盈的,仿佛她们二人只是寻常人家姐妹一般亲密。
谢瑶卿看着她陌生的脸上绽放的亲切的笑容,缓缓的眨了眨眼,谢瑶卿仔细端详着她脸上的笑容,却看不住半分的弄虚作假。
她这才不可思议的相信,原来皇长女的这个笑容,是发自真心的。
于是她伸手接过礼物,很郑重的让身后跟来的贴身太监来宝收好,她看着皇长女,一时眼眶竟有些发烫。
“既是姐夫亲自替我挑的,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只是徽墨难得,姐夫恐怕费了不少功夫。”
皇长女嗨一声,洒脱的摆了摆手,“自家姐妹,花多少功夫都是值得的。”她说着,又瞧见谢瑶卿身上的锦衣,想来是宸贵君为了今日赏花宴特意为她挑的,一身湖蓝直裰,腰间系一条翠色宫绦,点缀一件光泽莹润的玉佩,这一身衣服并不张扬,却恰到好处的衬托出她浑然天成的风流与俊美,皇长女意有所指的笑起来,“你若是心疼你姐夫呢,不如也抓紧找个夫郎回来,让他为你费心呢。”
自己这个小妹妹从来不喜欢听这些话,皇长女本以为她会暴跳如雷呢,没想到谢瑶卿白皙的脸上却忽的飞上一层红云,并不着急反驳,只是复附和着笑了几声。
皇长女便挑了挑眉,下意识望向那些借口赏花,却只知和花儿朵儿争奇斗艳的小少爷们,这些庸脂俗粉里面,竟有了谢瑶卿在乎的人吗?
她正仔细为妹妹打量着那些男子,斜里却忽然插来一阵轻佻的笑声。
“姐姐,七妹妹,真是叫我好找,我在那被那些堂姐灌酒,你们却在这快活!”
皇长女撇了撇嘴,不太想搭理这声虚伪的笑容,然而她却忽然发觉,谢瑶卿的脊背几乎在刹那间,如弓弦一般紧紧的绷直了。
谢瑶卿缓缓收敛笑容,用发冷的目光看向来人。
谢琼卿一身酒气,衣衫不整,像只花蝴蝶一样像她们飞了过来。
谢瑶卿看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一时有些想吐,皇长女更是不客气,呛声道:“我们闲人两个,自然比不过你,今天与尚书吃酒,明天与学士品茶,心心念念的全是为母皇分忧。”
谢琼卿急忙为自己辩解,“政务繁忙,我不忍见母皇辛苦,所以才想为母皇分忧的。”
谢瑶卿心中轻笑,果然不管在哪,谢琼卿都本性难移。
“母皇若是知道了三姐姐的这份孝心,心中一定感动,不像我,只想着母皇春秋鼎盛,哪里需要我们这些当女儿的去添乱呢,大臣们也是母皇的大臣,是给母皇办事的,我年轻气盛的,反倒给她们帮倒忙,我不如三姐姐志向高远,只想胸无大志的在母皇身边当个狐假虎威的亲王罢了。”
谢瑶卿忍着恶心,微笑着,不给谢琼卿反驳的机会,一口气说完了一长串话,而后她微微匀了匀气,继续微笑着,平静的看着谢琼卿。
皇长女却有些惊诧的看着她,慢慢品出了她话中的讥讽。
母皇既是春秋鼎盛,那早早收买人心的谢琼卿岂不是狼子野心?添乱,帮倒忙...究竟说的是谁呢?还有最后那句志向高远,一个皇女,她若志向高远,不就是想当皇帝吗?可母皇正值壮年,什么时候轮得到她白日做梦了?
皇长女见谢琼卿脸色发白,便知道谢瑶卿说到了要害,她轻声嗤笑,“三妹妹这样的孝心,可得让母皇好好知道才是。”
谢琼卿面楼不忿,偏偏被说中了心思,眼前两个人她又招惹不起,只好糊弄了几句,借口和某位堂姐有约,脚下抹油溜走了。
皇长女心旷神怡的看着她,满脸赞赏,“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你方才那句话,真是给我出了一口恶气,说吧,那些男子你看上谁了,就是绑,我也要给你绑过来。”
谢瑶卿早已经将那些莺莺燕燕看了个遍,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听了这话,便从善如流道:“向府仿佛有一个叫向晚的公子,姐姐知道他在哪里吗?”
第71章 却把青梅嗅-美好if线皇长……
皇长女便歪头思考了一会,片刻后,她却有些迟疑,“似乎是有这么一位向家的少爷,只是脾气性格都不太讨喜,内向寡言得很,别家的郎君似乎都看不大上他。”
谢瑶卿笑了笑,“那是他们有眼无珠,我却觉得他刚刚好。”
内向寡言?
那是向晚只喜欢和自己说话罢了。
谢瑶卿在心里不无得意的想,而后她忽的一愣,在之前,她从来不会有这么天真,这么幼稚的想法。
她搓了搓自己的脸,猜测也许是父君久违的爱护与皇长女无条件的信任让她有底气做一回娇纵任性的女郎了。
皇长女已经从宫人那问来了向家少爷的消息,抬手向北一指,“听说在那边,那边背阴,一年四季都阴冷,花也没有多少,不知道他去那边做什么。”
谢瑶卿笑了笑,并不理会皇长女絮絮叨叨的猜测,撩起长裙,沐浴着阳光,像是前面有什么珍宝一样,幼稚的小女孩一样雀跃着奔向了她的向晚。
御花园北面,是夏季赏荷花的地方,用人力挖出一汪几丈深,占地十余顷的人工湖,湖面宽广如海,澄澈如镜,荷花接天莲叶,翠粉想接。宽阔澄澈的人工湖里养了许多肥美活泼,颜色鲜艳的锦鲤,湖畔种满郁郁葱葱的杨柳,背光遮阴,是消暑取乐的好去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年风水不好,这几年竟接二连三的淹死了许多宫人,原本纳凉避暑的好去处变得鬼气森森,原本凉爽宜人的湖风如今只让觉得阴冷诡异。
向晚穿了一身干净的素色,只有一条朴素寻常的银灰腰带勾勒腰线,乌黑长发挽在发顶,只用一顶银色发冠装饰,正在湖畔的凉亭中,抱着膝盖蜷着腿,倚着凉亭的大红柱子孤零零的坐着。
凉风习习,将他身上单薄的衣衫吹得簌簌作响,他觉得这风有些刺骨,打了个寒颤,默不作声的把自己又搂紧了一点。
向晚呆呆的望着湖面碧波,如鉴的湖面上映出他孤单伶仃的影子。
归鸟投林,风声骤起,沉静的湖面上惊起圈圈涟漪,打碎了湖面上那张精致漂亮的脸。
向晚仍旧在发呆,他不知道该如何融入那些千娇百媚的小少爷,而那些天生富贵的少爷们也不喜欢他这个几年前平白出现,空有美貌,举手投足却尽显小家子气的怪胎。
他们不仅说好了不许同他说话,还霸道的逼迫他不许踏足热闹多彩的牡丹苑,把他赶到阴森寂静的荷林苑来,甚至还别有用心的讲了许多发生在这的鬼故事给他听。
向晚瑟缩着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试图用这样自欺欺人的方法抵御那些可怕的东西。
小家子气。
向晚低着头,有些难过的想,可他本来就是小家子里出来的啊。
他原本的家是不如向家家大业大,也不如向家富贵奢靡,可在那个家里,他有慈爱的母父,有机灵活泼的妹妹,爹爹肚子里还有未来的新家人,那个家虽然狭小贫困,却比这个满嘴礼义廉耻的高门大户向家更让他眷恋。
他实在不明白,那么高贵的向家,那么体面的向家,怎么能只因为自己貌美,只因为自己与她们走失的少爷有几分相似就趁家中无人时将自己强行带出,这和丧心病狂的拐子有什么区别?
他揉了揉红肿酸涩的眼睛,在心中不停的想,母父在家中如何了呢,在发现自己不见后,她们会多伤心,还有向晴,在自己被掳走的前一天,她还在跟自己要糖吃,不知道自己走后有没有人记得呢。
向晚吸了吸鼻子,垂着头,看见一颗晶莹水珠从坠入湖底,惊起一朵微小的水花。
他抬起手,摸了摸眼角,一片濡湿。
他的呼吸渐渐凝滞,泪水汹涌决堤,止也止不住,按照这些年他苦学的礼仪,他在宫中是不能哭的,于是他手忙脚乱的用手背揩着泪,可直到十指的指尖都被泪水泡得肿胀,他还是忍不住想哭。
谢瑶卿站在向晚身后,静静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