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瑛佯装恭敬,例行公事的为谢琼卿看伤,然后拱手请罪,“恕臣无能,看不出伤口中了什么毒,只是殿下疼的厉害,不如臣先为殿下止住疼。”
嗯,看不出是什么东西,摸着闻着都挺像辣椒水的。
谢琼卿骂了她一句,而后让心腹上前检查伤药,心腹取一点伤药涂在手上,甚至咽下一口,都不曾有事,这才敢递给谢琼卿,谢琼卿用过药,竟真的好了许多,这才放过了裴瑛,捂着脖子,一瘸一拐的去找人手严查行刺一事。
裴瑛恭顺的弓着腰,望着谢琼卿的背影,嘴角却露出一个讥讽的冷笑。
她掐着手指,在心中算着时间,再过两个时辰,恐怕就要乱起来了,自己还是去履行和谢瑶卿的承诺,保护向晚无虞吧。
死牢里阴冷又潮湿,脚下还有细细簌簌穿行而过的老鼠与昆虫,黑暗中时不时就会闪烁过几点凶狠的红光,向晚扶着小腹,仔细感受着那个小生命的律动,今天经了这样一番折腾,她竟然乖巧得很,一刻都不曾乱动,还会用有力的心跳不断的安慰他。
向晚望着头顶狭小的天窗,忍不住的想,不知道谢瑶卿在做什么呢?她会来救自己吗?
向晴曾与他分析过战局,谢瑶卿的兵马距此隔着三座重镇,江南富庶,城中居住的不是蛮夷外族,而是大周的臣民,所以谢瑶卿一改酷烈的手段,而是一边怀柔,一边依靠后勤支援,拖死谢琼卿。
若是如此,她应当很难发兵来救自己了吧?那自己也许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向晚疲倦极了,他困顿的眨了眨眼睛,努力保持着清醒,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边忽然扔进来一团东西,裴瑛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有些狼狈的拍打着衣服。
向晚霎时清醒过来,惊诧的看着他,“裴大夫?!你怎么也进来了?!谢琼卿不是十分信任你吗?!”
裴瑛掸着衣袖笑了笑,“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我就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向晚小声惊呼,“你也行...”
裴瑛示意他噤声,“嘘,拿她试了个药,现在她已经昏迷过去了,过两天会时醒时昏,不出月余就能吹灯拔蜡了。”
向晚忍不住担忧道:“那你不会有事吧?”
裴瑛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保胎的药丸喂进他嘴里,笃定道:“我那药无色无味,直接吃进嘴里也不会奏效,只有混在血液里进入全身才能起效,所以她们发现不了,我进来只是因为她们忙着趁谢琼卿昏迷打压异己,争权夺利,不想谢琼卿醒那么早,所以扯了个由头把我关进来了。”
向晚一时默然,裴瑛又宽慰他,“不仅我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的,向晴早已经给谢瑶卿传去书信,咱们在这等她来救咱们就行。”
与此同时,秦岭脚下的营帐中灯火通明,桌案上只摆了一封急报。
那是向晴写的,说田文静骤然被捕,她们无法断定严刑之下田文静是否会招认,也不敢送她的软肋进虎穴,是向晚舍生取义,用自己保住了仪鸾卫在锡州的暗桩。
谢瑶卿在看完那封急报沉默良久,她环顾鸦雀无声的将领们,斩钉截铁的下了决断。
“向晚为朕,为大周江山牺牲至此,朕便在此言明,若向晚诞下皇女,那她便是我大周日后的太女。”
“待向晚回宫,他便是大周名正言顺的凤君。”
“如今凤君有难,朕不能无动于衷,若大军尚需休整,不能轻动,朕自己去救他便是。”
第46章 救美
“朕自己去救他便是。”
谢瑶卿这句话仿佛是一颗丢进湖面的一颗石子,飞快的在大帐中激起了圈圈涟漪。
对她的伤势与身体最熟悉的宋寒衣当即皱起了眉,“你疯了?”
她拉过郭芳仪,和她一起同仇敌忾的控诉谢瑶卿的疯狂,“郭太医前日才给你说了,你这一身伤少说得修养上小半月才能痊愈,你今日却这般鲁莽!”
郭芳仪瞅着谢瑶卿面上微微的不耐,虽不敢出声应和,但仍然是忙不迭的点着头。
在经过一场又一场的大战,一次又一次的千里奔袭之后,无论是谢瑶卿还是谢瑶卿的军队,对需要休养生息,以待来日。
所以谢瑶卿才会从容的陈兵秦岭,用怀柔手段逼迫江南诸郡的世家官员。
可一听到向晚遇险,她的从容不迫、胸有成竹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在她坚韧如钢铁的身躯里仿佛只剩下了惶恐与无助。
宋寒衣甚至在她脸上看见了极为罕见的一抹脆弱,谢瑶卿并不理会她的质问,只是尽可能平静的反问她:“朕现在不去,难道要等谢琼卿对向晚下手时再去吗?”
宋寒衣无言半晌,只能安慰她,“那里不是还有裴瑛吗?她会照应向晚的。”
谢瑶卿无奈的看着她,“你是见过裴瑛的,你觉得她身上的功夫,能在乱军中护住向晚吗?”
宋寒衣便哑了,裴瑛是有点拳脚在身上,但只够独善其身,对保护向晚这件事恐怕是无能为力。
宋寒衣嘟囔着,“那也不行!太危险了...”
谢瑶卿轻轻笑起来,“自朕从军以来,什么样的险境没经历过呢?”她见宋寒衣固执己见,变换了种方式教育她,“何况向晚舍身取义,是为了保住仪鸾卫在江南的布置,他不仅帮了朕,也帮了你啊。”
宋寒衣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她抿了抿嘴,请命道:“既然如此,请陛下许臣同去,臣也应当去锡州整编余下的仪鸾卫才是。”
郭芳仪愣愣的看着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位盟友怎会突然投敌了,但是医者的本能让她不得不做最后的挣扎,她正色道:“陛下,您身上几处刀伤,实在不宜...”
谢瑶卿忽然抬起头来,递给她一个冰冷的,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郭芳仪便害怕的低下头去,飞快又小声的说:“陛下筋骨刚强,只要小心行事...”她闭上眼睛,心虚的撒着谎,“应当问题不大。”
郭芳仪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陛下当真太吓人了,若是师姐也在太医院就好了,凭她的医术、凭她桀骜难驯的脾气,一定能手段强硬的把陛下留下来的。
谢瑶卿环顾下首诸将,紧锣密鼓的下着命令,“朕去去便回,尔等在此严明军纪,宽和待民,若有百姓来投,一律照单全收,给足钱粮。”她重点强调着,“一定要帮她们联系相亲邻里,让她们都知道大军的风貌才行。”
她的命令被将士们有条不紊的传达下去,在会议的最后,谢瑶卿沉吟片刻,看向几位最亲近的将军,“朕一会便拟一道密旨,若朕有不虞,还请诸位将军拿此密诏,速往西南护送戍守西南的靖南王进京监理国事。”
几位将军面色凝重的应下,共同看着谢瑶卿写下一道诏书,放进一只金匣中,谢瑶卿将钥匙递给内侍,内侍小心谨慎的将钥匙贴身收好,料理完这一切,谢瑶卿奔至门外,站在凄冷月光下,抬头难忘,江南无高山,举目所见,便是一片寂寥漆黑的夜幕。
宋寒衣牵来她的坐骑,“若要救人,越早越好。”
不待她说完,谢瑶卿便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如迅雷一半疾冲了出去。
江南诸郡都在戒严,她们要去锡州就要绕开有重兵把守的城镇,从潮湿崎岖的丘陵中,一路避开豺狼虎豹,绕过山匪水贼,一路饮风餐路,不得安息,用最快的速度抵达锡州城下,然后在城中仪鸾卫的策应下,在隐秘处入城。
她们用了三个日夜,马不停蹄从秦岭脚下一路向南,翻阅重重丘陵,终于在第三日日落前看见了锡州城固若金汤的城楼。
而在城中,是乱成一锅粥的官兵百姓和刚从官衙大牢中侥幸脱身的田文静,她重伤难愈,但仍然撑着病体,为二人安排好了一切,并将两个极为重要的消息告诉了谢瑶卿。
“向晚行刺谢琼卿被押入死牢了?!”
谢瑶卿一掌将木几拍得粉碎,横眉立目的看着田文静,怒不可遏道,“朕必杀此逆贼!”
田文静白着脸继续解释,“如今谢琼卿遇刺昏迷,他和裴瑛都被关进了死牢,陈王府中一片混乱,那些逆贼正忙着争权夺势,恐怕没多少心思处置她们。”
谢瑶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思索着破局的可能,田文静捂着嘴咳了几声,有殷红的血丝从指缝间蛇一样蜿蜒下来,谢瑶卿不无担忧的问,“你的伤如何了?”
田文静苦笑着摇了摇头,“臣恐怕是不中用了,待今日事了,陛下不如将南府佥事一职交给向曦,她稳妥利落,又是向晚胞妹,定然能为陛下肝脑涂地。”她说得快了些,便有些气短,有气无力的恳求着,“在致仕之前,臣想再为陛下做成一件事。”
她将田瑜的事缓缓道来,“如今她手中有一支五千人的禁军,也许能为陛下所用。”
谢瑶卿沉吟片刻,在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大概的构想。
“你去告诉田瑜,今夜丑时,让她率领禁军,放火强攻陈王府。”
她看向宋寒衣,宋寒衣心有灵犀的接着道:“我率领仪鸾卫精锐,趁乱护送陛下潜入陈王府死牢。”
子时三刻,谢琼卿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应一半,从浑浑噩噩的昏迷中骤然惊醒,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跪坐在床边伏在她身上沉沉睡去的美人被她的动作惊醒,欣喜的叫了出来。
“来人啊!殿下醒了!”
谢琼卿挥手制止了他,捂着疼痛欲裂的太阳穴,叫来心腹内侍,艰难的问:“孤睡过去多久了?这几天政务都是谁在处理?让她将要紧的政务赶快送过来。”她看着身上有些眼生的男人,疲倦的问,“你又是谁送来的?”
内侍小心翼翼道:“您睡过去三四日了,张太守一直在帮您处理朝政,张太守说殿下身体要紧,政务不如先放一放,先由她慢慢处理着。”
那位出水芙蓉一样清丽的美人也用帕子捂着眼角,哭哭啼啼道:“殿下病着,张大人惶恐极了,特意将奴送入宫中侍疾。”
谢琼卿缓缓呼出一口浊气,面色不善的看向这位梨花带雨的美人。
所以这几日都是张平笙在把持朝政?送来的这个男人究竟是为了侍疾,还是为了让自己醒不过来也未可知,没看到他方才见自己醒了,便那么急迫的向外传递消息吗?!
谢琼卿皱着眉,看了一眼内侍,内侍心知肚明,当即将那个碍眼的男人捂住嘴拖了出去,片刻后她两手沾血的回来,谢琼卿喝了几口药汁,有些焦急的问,“今夜守卫王府的是谁?”
内侍恭顺道:“是张太守手下的官兵。”
谢琼卿冷哼一声,问起了看起来忠心不二的田瑜,“田瑜和她领的禁军呢?”
内侍小心翼翼的回禀着,“张太守说城外有山匪,将田将军和禁军派出去剿匪了。”
谢琼卿眼皮便是一跳,怪不得自己昏迷了这些天,却在今日醒来了,原来是老天相助,让她醒来诛杀不忠之人!
谢琼卿一张苍白的脸因为愤怒涨得通红,她的胸腔剧烈的起伏起来,怒骂着,“张平笙此獠!孤不过昏迷几日,她就等不及要谋朝篡位了!传孤旨意...让田瑜和禁军...速来救驾!”
一向乖顺的内侍却没有答话,只是服侍她喝下几口汤药,谢琼卿喝着酸涩的汤药,审视着沉默的内侍,觉出有异,她伸手摸出藏在床榻之中的利剑,毫不犹豫的刺穿了内侍的胸腹,她冷笑着,“原来你也叛了。”
她放肆的大笑了几声,眼角沁出几滴嘲讽的眼泪,“原来你们都叛了!”
她撑着一股气,大喝一声,“来人!取孤的佩剑来!孤要手刃了叛徒!”
窗外传来更漏声,月色如霜,院中蜿蜒的溪水沐浴着清冷月光,仿佛变成了一条玉带,谢琼卿眯着眼睛盯着月亮观察了片刻,正是丑时。
陈王府西门忽然迸发出一道冲天的火光。
谢琼卿一阵心悸,捉住身侧战战兢兢的内侍,颤抖着问:“那是怎么了?孤问你,那是怎么了?!”
内侍们在王府中张皇无措的奔跑着,谢琼卿在她们词不达意的禀报中断断续续的得知了全貌。
“张太守今夜率官兵守卫王府,不知怎么,田瑜将军忽然领着禁军从西门攻进来了!”
“张太守正领着官兵拼死守卫呢!”
谢琼卿陷入了短暂的迷茫,田瑜带兵攻打王府?无诏动兵定是心存不轨,可张平笙意图架空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她们打起来了,自己该相信谁呢?
张平笙被亲兵扶着,狼狈的趴在马背上,瞪着田瑜怒骂,“田瑜!你果然投了敌!竟敢攻打王府,你还要狡辩不成?!”
田瑜不动声色的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之中,谢瑶卿与仪鸾卫们穿着一身玄黑铁甲,隐没在漆黑如墨的夜幕中,她看见谢瑶卿微微向她使了个眼色。
田瑜深吸一口气,顶着张平笙的目光,愤怒的吼了回去,“张平笙!我还想问你呢!你屡屡替换王府守卫,架空殿下意欲何为?!我看出你的不臣之心,正要带兵勤王!”
二人都心怀鬼胎,又都被对方说中了心虚的地方,一时间二人的气势竟然缓缓的衰退了下去。
谢瑶卿冷笑一声,从身后抽出一根羽箭,侧过头,微微眯眼,拉满弓弦,数过三瞬,骤然松手,一抹寒光,在刹那间发出发出一声龙吟,离弦而去,追星赶月一半冲进张平笙阵中。
张平笙甚至未曾看清那一箭的模样,只觉左臂忽然一阵剧痛,她闷哼一声,被巨大的冲力掀下了马背。
谢瑶卿并没有放过她,而是从容的抽出第二支羽箭,目光紧紧锁定在因为恐惧与疼痛在地上捂着胳膊四处蠕动乱爬的张平笙,谢瑶卿勾唇,露出一个邪异的微笑,她轻声问身侧的宋寒衣,“她就是张平笙?”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笑着,缓缓抬高了弓箭,让箭头的寒光清晰的闪烁在张平笙恐惧的眼眸中。
张平笙被亲兵护卫着,连滚带爬的向府中奔跑。
谢瑶卿微笑着,轻喝一声,“着!”
话音逋落,一支羽箭整根没入张平笙胸腔,张平笙喷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的低头,看见刺穿自己身躯的那点寒芒。
张平笙瘫软着,像一滩烂泥一样,缓缓的倒了下去。
田瑜喉间一滚,震惊而恐惧的望着谢瑶卿,谢瑶卿平静的瞥了她一眼,田瑜当即举剑大喝,“将士们!张平笙意欲谋反!随我进宫护驾!”
禁军像野蜂一样涌入了陈王府,并没有按照田瑜的吩咐守卫谢琼卿,而是不受控制的,四处抢掠着金银财宝,并将那些如花的美人拖进角落里。
谢琼卿对她们的暴行恍然未查,只是恐惧的回忆着方才那恐怖的两箭,她揪住内侍的衣领,声嘶力竭的问:“是谁射的箭!?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