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拿出出门之前就已经裁成一沓小纸片的纸和炭笔,“安心,吃个饭买件衣服我还是花得起的。”
进了居安楼,花生跑过来:“您二位入座,不知想吃点……小姐!”
花生惊喜地过来领路,“小姐来里间。”随即,又招呼了旁边的一个店小二,“去楼上喊掌柜的,说小姐来了。”
叶鸢看了一眼阿岁,阿岁沉默地跟在叶鸢旁边。阿岁听不到花生说的话,那也就没必要费心解释为什么花生喊自己小姐。
坐在里间,叶鸢在纸上写给阿岁,“想吃点什么。”
阿岁摇摇头,“叶姐姐想吃什么点什么。”随即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扫兴,又说道,“想吃上次吃过的那道酿茄子。”
叶鸢点点头,转身让花生点了三道菜。榆城民风淳朴,居安楼开到这边自然也入乡随俗,菜量相对偏大些。
花生看着叶鸢和阿岁的交流满心的疑惑,点完菜整个人凑到叶鸢身前,“小姐,您旁边这位是谁啊?”
叶鸢拿起筷子敲了敲花生的头,“问这么多做什么!”
花生吃痛地“哎呦”一声,仍然是笑着:“是您那次来过的时候说的家里人吗?”
叶鸢无可奈何地摆摆手:“是是是。”
花生笑着点头:“您直说不就是了吗?”
“你小子现在厉害了,还打趣你家小姐了!”叶鸢作势又要敲花生的头,花生笑着吐了吐舌头,像条泥鳅一样溜了出去。
阿岁看着叶鸢和店小二的互动,抿了抿唇。甚至有一点羡慕面前的店小二。
阿岁小声问道:“叶姐姐与刚才那位小二很是相熟吗?”
叶鸢在纸上写到:“是很熟悉,他算是我借给居安楼的人。”看着阿岁有点迷惑又有些惊讶的样子,叶鸢补充道:“居安楼的掌柜是我至交好友。”
叶鸢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是居安楼幕后老板这件事,这样讲,也只是隐去了部分事实,也算得上实话。
云格琼见到阿岁也不惊讶,想来是花生提前知会过了。云格琼简单向阿岁施了一礼,阿岁虽然还未反应过来便急忙还了一礼。叶鸢在纸上写到:“这位便是居安楼的掌柜,也是我的至交好友云格琼。”
阿岁站起来拱手道:“云姑娘好。”
云格琼又回了一礼。瞥了一眼桌上摆着的纸笔,用手戳了戳叶鸢,“这就是你捡来的那个弟弟?”
叶鸢点点头,“一起吃?”
云格琼摇摇头,“算了,我在这也拘谨,”她又看了看阿岁,“弟弟眼睛可真像白小将军啊。要不是知道你没有师母,我都要怀疑这是白小将军的儿子了。”
叶鸢的表情一言难尽,“确实像……但是我师父要是有这么大个儿子我不可能不知道。”
云格琼拍了拍叶鸢的背,“你师父若是有个儿子应该也像弟弟这样好看。不如你之后见了你师父引荐一下,让小将军收个干儿子多好,合情合理还能白捡一个大儿子。”
叶鸢失语,“姐姐你说点正经的吧。”
云格琼笑了笑,“我最近在清点各地账册,还有得忙呢,你们吃。”叶鸢点点头。
云格琼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炭笔,“我这边还有事忙,就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下次有机会再一起。”
在叶鸢和云格琼说话的时候,阿岁闭眼,缓缓吐了口气。他能感受到,无论是云姑娘还是叶姐姐都刻意地不去问自己姓甚名谁。
可是自己是不可能忘记自己是谁的。
即使再不愿,自己日后也是要离开这里的。
两个人逛了一下午的福华街,又吃了顿居安楼的美食,回家的时候满足且疲惫。这在两个人的生活中都是全新的体验。榆城的街市与京城的街市全然不同,粗犷与质朴中带着浓烈的烟火气,而京城里的街市俱是些精致华丽的商铺,这普通的小街市中零零散散的摊贩反而在阿岁眼中格外新鲜。
叶鸢早上起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阿岁也起来了。叶鸢笑着对阿岁做了个口型:“阿岁,早啊。”
阿岁愣了一瞬,随即微张的双唇上挑,脸上挂上了一个淡淡的笑:“叶姐姐早。”
叶鸢在院内的水井摇了一桶水洁了面,拿起膳房窗台上挂着的棉巾擦干脸上的水,从腰封上取下来纸笔,走近了问阿岁:“今天怎么起得这样早?”
阿岁看着面前的叶鸢,刚擦过的脸上还隐约挂着水珠。晨光映照,可以清晰地看见少女脸上细小的绒毛。也不知道昨日回来后叶姐姐是什么时候把裁剪好的纸片和炭笔用细绳挂在了腰封上。
好像整个人都真真正正被她放在了心上。
阿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能看见了,也该帮姐姐做些事了。”
“我起这么早是打算早起练剑的。”
阿岁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之前叶姐姐说我再恢复恢复就能练剑了,不知道我现在可以了吗?”阿岁补充道:“我感觉自己恢复许多了。”
叶鸢摸了摸鼻子,在纸上写道:“是我疏忽了,我忘记你也练剑这件事了。”
这时候阿岁倒是不觉得叶鸢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了。叶鸢拍了拍阿岁的手腕,示意他把手伸出来。叶鸢搭了搭阿岁的脉,“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你余毒未清,不要动用内力比较好。”
阿岁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阿岁没有同叶鸢讲过自己被人下了毒,而叶鸢也没有和阿岁说过自己知晓他的残疾不是病症,而是被人下了毒。这件事突然被叶鸢点破,一时间阿岁也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叶鸢也只是无心顺嘴一说,倒也没存着什么试探的心思。她拿了自己房里的剑,“我平日里一般是在屋后的空地练剑。今日我先将剑借给你,我用软剑也是一样的。”
阿岁点点头,接过叶鸢的剑,随意挥了挥,挽了个剑花。叶鸢怔愣在原地,挥起剑的阿岁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若是说阿岁之前看上去是个眉眼俊秀的小少年,挥起剑的他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就这样瞧上一眼,脑海里便已经能浮现出少年小将军队伍杀入敌营的画面。甚至阿岁身上的病弱感都在这把剑的加持下一扫而空。
“叶姐姐怎么了?”阿岁看到叶鸢在原地出神问道。
“没什么。”叶鸢摇摇头,进屋取了自己的软剑来。
屋后的空地并不大,叶鸢笑了笑:“你先来,我看着。”
阿岁耳根有些微微发红:“好久没有碰过剑了。”
阿岁根本不知道在一旁看着他舞剑的叶鸢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阿岁的剑招连贯顺滑,若是实战,只是拆解剑招,叶鸢甚至不知道阿岁和她打起来谁更能抢占上风。
这样的阿岁,这般的少年英才,若是哪个府上的公子,早该崭露头角了才是,又怎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流落榆城街头。
也许一开始就想错了呢?阿岁根本不是个京城的贵公子,只是个江湖中财力雄厚的隐世世家。武功好,恰好吃过京城的居安楼。
可是财力再雄厚,落云锦也不是什么家族都能拥有的,难不成是哪个皇子……
叶鸢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头。倒是越想越离谱了,殷朝哪有皇子啊。
若是有皇子,现在哪里轮得到自己整日里在外游荡。
在叶鸢的胡思乱想中,阿岁结束了自己今日的练剑,向叶鸢走来。叶鸢看着阿岁额角的薄汗,翻出一条帕子地给他,“从未用过的。”
阿岁迟疑地接了过来,“谢谢叶姐姐。”
叶鸢笑了笑:“送你了。感觉怎么样?”
阿岁腼腆地笑了下,在叶鸢的眼中,好似他又恢复了初遇时的那副乖巧模样,话语中隐隐带着雀跃,甚至连失去听力对讲话的影响都不再费心掩饰,即使声音变了调也仍是感染到了叶鸢:“很开心。”
叶鸢轻轻摇头:“是问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啊,身体感觉也很舒适。”阿岁不好意思地用手摸了摸剑柄,将剑尖倒转过来,递给叶鸢,“叶姐姐这柄剑真是好剑。”
第11章 我不仅背靠大树。我自己也正在长成参天大树。
叶鸢接过剑,听到阿岁轻声道:“其实刚中毒的那两日,我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去了。听不到看不见,那种感觉就像是,虽然人还活在尘世间,却已经同活生生的人阴阳两隔了。”
叶鸢转过头凝神看他。
阿岁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下头去:“本以为也就这样了,这辈子回不去家,客死他乡。若不是姐姐救了我,我此刻如何能这般自由地练剑。眼睛能看见的那一瞬间我还没有这样真切的感受,”阿岁的目光看向叶鸢手中的剑,“刚才练剑的时候我才真真正正地觉得,我是真的活过来了。”
叶鸢心疼地看着阿岁。
若是自己没有一念之差把阿岁捡了回家,哪怕他那两日运气好,能得了好心人给予的吃食,也一定活不过榆城冰封的冬日。
想来下毒的人就是想要将其置于死地,却又不想阿岁死得痛快,定要践踏其尊严,予他生的希望,却要他在绝望中死去。
毕竟,以普通百姓的生活水平,即使对这样一个又聋又瞎的少年动了恻隐之心,也不敢让家中平添一张白白吃饭的嘴。说白了,不过是平添累赘而已。
还好自己把他捡了回来。
阿岁看到叶鸢眼中流露出的心疼,心中不合时宜地有些欢喜,也有些愧疚。
自己不是喜欢诉苦的人。只是方才练剑的那种舒畅感,恍如隔世,宛若新生,许是那种重获未来的感觉,让他在那一刻突然想对叶姐姐说些什么,说些什么都好,让她可怜可怜自己,疼疼自己。
他似乎在这半年来的无声与黑暗中,搓平了少年勇往直前的锐气,全凭着这边陲小城的此间院落的暖意浑浑噩噩地苟活于世。
他贪婪地从叶姐姐流露出的在意中汲取着好好面对未来的勇气。即使叶姐姐对自己已经太好太好,可是在双目复明之后阿岁却产生了新的危机感。
自己其实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叶姐姐身边了。
叶鸢认真而又端正地在纸上写道:“都过去了。以后都是新的生活。”
阿岁笑着应了:“叶姐姐说得是。”
叶鸢拍了拍阿岁的肩膀,转回身去练剑。
她没有注意到,阿岁在她练剑时,从她扎好的纸册里面拆出了两张,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那是少年擅自留给自己的礼物。
恭喜自己重获新生。
好似练剑后两个人之间那种因为阿岁眼睛好起来而产生的尴尬似乎在这一清晨消弭,甚至比之前更加亲近了些。
叶鸢看着帮忙做饭的阿岁动作麻利地烧火,心中不免惊讶,对于自己之前的判断犹疑了几分。哪家的小少爷还需要学着烧火做饭啊?只是手上动作没停,把前一夜泡好的米倒入锅中煮上。
叶鸢把热了馒头,在锅中煮了蛋,转过身来便发现阿岁在认真地注视着她。
叶鸢莫名有些不自在,掩饰般地对着阿岁投去疑问的目光。阿岁会意,摸了摸鼻子,温和地回答:“我从未做过饭,想学学看叶姐姐是怎样做的,以后也能帮得上忙。”
叶鸢在心中暗暗点头,这般说来也就合理了许多。叶鸢在纸上写道:“君子远庖厨嘛,这种琐事一般女人做就好了。”
阿岁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没说出口。
两个人坐下吃饭的时候,阿岁一直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甚至馒头都抵在了下巴上自己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往嘴里送。
叶鸢伸手在阿岁眼前晃了晃:“回神了。”
叶鸢看着阿岁茫然地看向自己,在纸上写道:“想什么呢?”
阿岁白皙的面颊上染上些许粉色,张开嘴一字一句地说道:“做饭不是一定就该女人做的事。”
叶鸢没想到都过去了好半天了阿岁居然还在想这件事,她挑了挑眉,示意阿岁继续。
阿岁看着叶鸢没什么反应反而有些着急:“民以食为天,做饭不是男人不可触碰的事。不能理所应当地觉得这些小事就是女人才该做的。”
叶鸢有些诧异,阿岁不是女孩,也不会做饭,怎么会在这件事上这么纠结。
“我有一个认识的阿婆,她在军营的伙房工作。虽然只是做着普通的饭菜,但是战时伙房的饭菜供给对于军队来讲十分重要。听她说军营的伙房师傅有男有女,大家都是分工做着同样的事。叶姐姐,在这种差事上是不分男女的。”
叶鸢甚至没听明白阿岁想说什么。
自己不过是随口应和,会做饭的当然不是只有女人,宫里的御厨,自己居安楼的掌勺,不都是些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