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传来敲窗的声音, 贺子石有些不耐烦地开门,也不知又是哪个院的小鬼头跑来敲他这个大哥的窗户。
“哎呦我说谁啊?”贺子石一边开着门一边念叨着,“咱能不能别总大晚上的来折腾你们……”
贺子石打开门愣了一下,门前站着的人他完全意想不到:“白卿淮?”
白卿淮整个人略带颓废地站在贺子石的门前, 贺子石也说不上哪不对, 可看着这个人就是和平日里不一样。
“我说少爷您这是唱的哪出啊?”贺子石摸不着头脑, “您这大晚上的翻进我家来也不当人啊,我家护卫是白请的不是?”
白卿淮表情未变,声音沙哑:“陪我喝点酒。”
“你?喝酒?”贺子石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上次你同我喝酒得有个五六年了吧?你今日是怎么了?我上哪给你变出一坛子酒来?”
“上我那里去。”白卿淮揉了揉额角说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贺子石嘴上说着不愿的话,人倒是顺从地回了屋内熄了灯,出了房门,“麻烦白统领带个路吧, 都好几年不干这偷偷摸摸的事了, 现下城内守卫几时巡守我是一概不知。”
“你这是怎么了?”贺子石坐在白卿淮的院子里, 自如地接过酒坛给两个人都满上,白卿淮回了将军府就去厨房里取了些小菜来,贺子石这般吃着小菜喝着小酒,倒也惬意。
白卿淮端起酒盅,闷闷地喝了一杯, 摇了摇头:“心里有些憋闷。”
“发生什么了?”贺子石夹小菜的手顿了顿,还是把筷子放了下来, 给白卿淮的杯中满上,“这可是你回了京城的这不到三个月里第二次来找我,要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怕是您贵人事忙,也想不起来我。”
院中打了一盏灯笼, 灯火昏黄下,贺子石瞧着白卿淮像是眼圈有些泛红,可朦朦胧胧地瞧着,看得并不真切。白卿淮提起些气力说道:“被她拒绝了。”
“她?谁?”贺子石瞪圆了眼睛,“你在南境那时写信给我说的那个姐姐?”
白卿淮有些不满地睨了贺子石一眼,伸出手推了推贺子石的酒杯:“你别在那姐姐姐姐的,你又不认识,叫什么姐姐呢?”
“哎呦少爷,”贺子石接过酒杯又夸张地放下,“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我,贺子石,”贺子石拍了拍胸脯,“比你还小上半年多,你能叫得姐姐,我怎么叫不得啊?”
贺子石话音刚落,目光接触到白卿淮不善的眼神,连忙摆摆手道:“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成,人家叶姑娘是你一个人的姐姐,旁人叫不得的。”
贺子石本是揶揄白卿淮,心中想的是最好逗得白卿淮急得直跳脚才好,却没想到白卿淮听了这话,反而满足地直了直身子,伸出筷子夹起小菜来。
贺子石目瞪口呆道:“不是吧你,就这点出息?!”
白卿淮发出一声嗤笑:“要出息有什么用?”
贺子石瞧着白卿淮难过的样子,一时间也收了那副调笑的面孔:“你找了媒人上门提亲了?”
“没有,”白卿淮叹了口气,又饮了一杯,“我当面表达了一下心意而已。”
“真的会有姑娘拒绝你啊?”贺子石下意识问道,“我还以为白少将军的名头在姑娘们之间已经无敌了呢。”
白卿淮听了这话,脑海中不知怎么又浮现出了叶鸢说要为他将来娶的娘子添妆的话来,苦笑道:“哪有什么别的姑娘?我根本也不认识几位姑娘,你可别在外面乱说。”
贺子石举杯和白卿淮碰了碰,“就连我家里都已经在一年前张罗着给我议亲了。这么些年你也没有个看中的姑娘,我当真以为你同你二叔一般清心寡欲呢。原来不过是没开窍罢了。”贺子石说完这话顿了顿,“等等,不对啊。你如何能当面对那叶姑娘诉衷肠?那叶姑娘也在京城?”
白卿淮面色古怪地看着贺子石,贺子石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用手指蹭了蹭下巴:“不是吧?真的在京城?这么重要的人物你都不带兄弟见一见?”
白卿淮有些不自在地说道:“我还以为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啊?”贺子石一脸茫然,“人家是个姑娘,闺阁之中的事,我上哪里知道去?”
“她最近不是在京城很有名气嘛?”白卿淮话语之下是掩盖不住的酸意,“大殷朝第一位女将军,这些你没听说过吗?”
“你是说,在榆城救了你的那位叶姑娘,就是两个月前调入京城的叶将军?”贺子石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怎么完全都没同我讲过?”
“可能是忘了吧。”白卿淮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你也没问过啊。”
“你这小子!”贺子石一时失语,要不是看着白卿淮正伤心难过,他真的想揍他一顿,“这我怎么问?!”
毕竟也打不过,他伤不伤心自己不也都是得忍着。
“只是你在信中描述的叶姑娘可是和传闻大不相同啊。”贺子石用筷子无聊地戳着小菜,“我父亲向来都很关注你的动向,我也从没听说你和这位新晋的叶将军走得近啊?我父亲甚至以为这位叶将军是丞相一派的人物。”
“那就别同伯父说了。”白卿淮这时已经能感受出几分酒意,“何甘平蓄意拉拢,将计就计罢了。”
贺子石只觉得自己这一晚上听到的新鲜事太多,一时之间难以消化,长舒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我倒也不觉得你被拒绝是什么奇怪的事了。真想看看啊,也不知道这位让白少将军开了窍的叶将军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
白卿淮笑着骂了贺子石一句,“还轮不到你看。”
“白少将军当真小气得紧,”贺子石一边倒酒一边揶揄道,“自己还没娶到手,就已经防着旁人看了。”
白卿淮笑着笑着只觉得那股子伤心哽在胸腔中,赶也赶不走的郁结之气萦绕在周身。在被叶姐姐拒绝的刹那的难过沉淀下去,返上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空虚与憋闷。
两个人喝着酒,聊着过往。
白卿淮像是终于找到了能诉说的人,零零碎碎地聊着榆城,聊着南境。一杯接着一杯,像是生怕自己不醉一般,终于把自己喝上了头。
贺子石本就无意于喝酒,瞧着白卿淮逐渐安静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白卿淮在自己这些幼时的玩伴中是酒品最好的。年少时一帮小伙子聚在一起喝酒,旁的少年喝高了都开始说着胡话高声唱曲,或是吐得满地惹得人厌烦,只有白卿淮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瞧着众人,不声不响的,像是被点了什么穴位一般——这些都是贺子石听自己母亲说起的,各家夫人前去领孩子时,都夸赞白卿淮小小年纪便已经有了白将军的沉稳之风,而贺子石则是说着胡话的其中一员,回了贺府也没能免去一顿皮肉之苦。
贺子石简单收了收桌案上的残局,心下也有些难过。自己这好友自幼时起就是天之骄子,在京城的少年中本是样样出挑的。
旁人不知道他三年前经历了什么,可他是有些了解的。在又聋又瞎的状态下被救下,真不知这小子吃了多少苦。
他多少是能理解白卿淮的,人遭逢巨大的打击,没有一个念想是活不下去去的。还好那位叶姑娘让这傻小子开了窍,在救了他一命的同时让他能够活下去。
贺子石正在心中盘算着怎么将白卿淮送回房中,却见白卿淮站了起来。贺子石用上了带着些诱导的语气说道:“喝得差不多了,该回房休息了。”
白卿淮摇了摇头,转过身就朝着外面走去。
“诶你干什么去啊?”贺子石放下手中东西追了上去。
“找叶姐姐。”白卿淮话语间带着几分迷蒙。
贺子石听了这话有些急了,“我的少爷哦,你可行行好吧,这大半夜的你叶姐姐早就歇息了。”
白卿淮似是没听见一般,仍是自顾自地走着。贺子石匆忙之间上手去抓白卿淮的肩膀,没成想白卿淮本能地以手为刃,朝着他的方向就是一记劈砍。还好贺子石也是会功夫的,匆忙之间躲了开去。他知晓刚刚这手刀白卿淮连三成力都没用上,但仍然不敢再上手阻拦,谁知道醉了酒的人能不能一直都控制好自己的武功啊!
贺子石眼瞧着白卿淮身法自如地翻过了将军府的院墙,又在街边躲过了巡守的士兵,走了不近的一段路,翻了院墙到了一座小宅子前。
贺子石看着白卿淮这一路操作真称得上是瞠目结舌。要不是他对白卿淮有一定的了解,怕是真的要以为他是借酒装疯,就是为了在深夜混进叶姑娘家罢了。
叶鸢这一夜也没能睡好。术七有事不在,她也没有个说话的人,只能把情绪放在心中,翻来覆去打着滚,最后囫囵着吞下去,在夜里慢慢平复。
睡着了也并不踏实,到了后半夜,半梦半醒间听着似乎有猫挠门的声音。本想着许是听错了,不想从床上起来,却不想这声音虽然微弱,却一直持续着。
叶鸢清醒了几分,下了床扯了一件大氅披在身上,抓了枕头下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
门外是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少年,瞧着穿戴不俗,应是京城的哪家公子。那位公子尴尬地朝着叶鸢笑笑,朝着前方向下指了指。
叶鸢低头看下去,顿时更加清醒了几分。
“阿岁?”
第43章 “乖,阿岁听话。”
叶鸢没想到下午刚刚见过的少年此刻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门前。虽然觉得有些不应当, 但是实话说,见到阿岁的那一刻,她当真觉得有些欢喜。
即使心中知道他们二人不在一起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感情终究是控制不住的。嘴上说着的是给旁人听的, 心里想着的是什么终究还是只有自己知道。
叶鸢轻声唤着白卿淮。
白卿淮蹲坐在叶鸢房门前的台阶上, 明明是个有些高大的少年, 却在台阶那里缩成一团,看上去乖乖巧巧。听到叶鸢喊他的名字,也不说话, 只是仰起头来看着叶鸢,似是有些茫然,眼神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温柔。
叶鸢吸了吸鼻子,“怎么这么大的酒气啊?”
叶鸢说完便也反应了过来, 随即叹了口气, 自己心中难过, 想来阿岁心中苦闷更甚,喝些酒也就不奇怪了。
叶鸢小心翼翼地用手托着白卿淮的背,抬起头来,对着面前的公子礼貌地笑了笑:“公子是陪着他过来的吧?敢问公子姓名?”
贺子石眼前一亮。他从未见过这么……特别的姑娘。若说是长相出众的小姐,京城中是不缺美人的。可面前这位叶姑娘, 不仅五官精致,眉眼间还带着些飒爽的英气, 同京城中娇艳温婉的贵女们瞧上去是大不相同的。
“在下贺子石,”贺子石收了那副惯常用着的嘻嘻哈哈的面孔,正色道, “是卿淮的至交好友。”
“贺公子。”叶鸢对着贺子石点了点头,神情中略带思索, “贺尚书是您……”
“正是家父。”贺子石点点头。
白卿淮的目光纹丝不动地盯在叶鸢的身上,就像是周围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叶鸢。
叶鸢看了看白卿淮,心里软得一塌糊涂,顾及着贺子石还在场:“已经是这个时辰了,看他的样子估计今夜就要在我家中宿下,我的副将今日不在,若是贺公子不嫌弃,不如在他的房间将就一晚?”
贺子石连忙摆手道:“不嫌弃不嫌弃,麻烦叶将军了。”
叶鸢听了这话笑了笑:“公子不必这般客气,唤我叶鸢就是。”
贺子石哪里敢这样无礼,怎么说也要给兄弟的心上人留下个好印象才是,只得点头道:“叶姑娘。”
叶鸢轻轻松开托着白卿淮后背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离得贺子石近了些:“贺公子应该也喝了些酒吧,这个时辰熬醒酒汤也来不及了,我去烧点热水,给你们冲些蜂蜜水喝。”
贺子石连忙点头道:“谢谢叶姑娘,大半夜折腾你真的有些过意不去。”
叶鸢笑着摇摇头,转过身来看了看白卿淮。白卿淮仍然蹲坐在原地没动,眼神有些迷离地一直看着叶鸢。叶鸢只觉得一颗心胀得满满的,似乎白天的难过都已经烟消云散。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叶鸢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怎么喝醉了酒以后会像一个小动物一样,一直盯着喜欢的人看。
贺子石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人对视有些尴尬,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叶鸢转回了身对着贺子石说道:“贺公子不如帮我把他扶进屋子里吧。”
贺子石连忙点头回应道:“好的。”说完便上手扶着白卿淮,根据叶鸢的指示往屋内引。叶鸢有些不舍得一般,看了看两个人,转过身朝着厨房去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叶鸢端着两碗蜂蜜水回来,惊讶地看见白卿淮仍然蹲坐在原地,只是面对着的方向改为了朝着她回来的方向。叶鸢的视线对上白卿淮那湿漉漉的眼神,似乎能感受到他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像是见了糖的小孩子,眼神中满是珍视和渴望。
叶鸢似乎觉得耳朵有些发热,她好像真的很难抵御阿岁醉酒后无时无刻不在看着自己的样子,那些悸动像是将要破土而出,再也掩盖不住。
原来自己这般喜欢阿岁。
阿岁醉酒却一心想要寻自己,自己居然这般开心。
叶鸢轻轻咳了一声,似是掩饰着什么一般,不再去看白卿淮,径直走向前,将手中的蜂蜜水递给了贺子石一碗:“怎么不进去?”
贺子石道谢后接了过来,有些无奈道:“卿淮醉酒后的酒品是极好的,不吵也不闹,只是在这时候他若是有什么执念,是谁劝什么都听不到的。我刚刚想扶着他到屋子里去,但是他雷打不动地坐在这里,我也劝不动他。”
叶鸢脸上隐隐地露出些笑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摇头。贺子石心中有些焦急,只觉得白卿淮如今的样子着实让人没眼看。自己兄弟刚被心上人拒绝,就跑到人家家里来了这么一出。
这么一来,白卿淮还能有机会吗?
叶鸢看着贺子石喝了那一碗蜂蜜水,接过来把碗放到了一旁,听到贺子石说道:“叶姑娘,平日里卿淮不是这样的,他这人本不是软弱的性子,许是今日酒喝得多了,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贺子石在心中暗暗叹气,姑娘们总是喜欢有担当有男子气概的男人,自己这般说也都是实话,应该是能帮白卿淮找补回来的吧。
叶鸢抿抿唇,对着贺子石点点头,浅浅地笑了一下,“我知道。”说罢蹲了下来,将手中的蜂蜜水靠近白卿淮的唇边,轻声说着:“阿岁,把这碗蜂蜜水喝了吧,不然今夜宿醉,明日晨起时是要头痛的。”说着话轻轻把碗沿往白卿淮口中推了推,白卿淮乖乖地将双唇微微张开,就着叶鸢的手将那一碗蜂蜜水喝得干干净净。
贺子石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叶鸢,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这小子是故意的吧?怎么自己劝他进屋,说遍了好话他一句都听不见,这会儿叶姑娘要他喝蜂蜜水,他倒是喝得痛快。
叶鸢起身把手中的瓷碗同之前那一只摞在了一起,看着贺子石面上露出些难以置信的神色,笑着解释道:“许是之前在榆城做惯了这类事,他保持着这习惯,也就能接受得快些。”
叶鸢知晓既是白卿淮在难过时愿意一同喝酒的好友,大概对自己是有些了解的,也就多解释了些。贺子石听了之后点点头,他本以为是见色忘友的嘴脸露了出来,但听了叶鸢这一番解释,却也合情合理。
叶鸢俯身轻轻使力,托着白卿淮的胳膊想要扶他起身,于是贺子石就看着自己无论怎么拽都没有反应的人,顺从地站了起来,只是身子还有些不稳。叶鸢引着白卿淮的胳膊向内走着,嘴上说道:“贺公子帮我在另一侧扶着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