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岁你躺在上面。”叶鸢说话的同时开始拆自己的腰封。
“我不用的。”白卿淮有些慌张地说,“本就是要你休息的,叶姐姐你快躺下吧。”
这是叶鸢已经除下了腰封,着手脱着自己的外衫:“让你躺你就躺下。”
白卿淮听着叶鸢话语里不容拒绝的意味,抿了抿唇,坐在了铺在地上的外衫上。他看着脱了外衫的叶鸢,也不知叶鸢想要做什么,犹豫之后问道:“那叶姐姐你呢?”
叶鸢怀中抱着自己的外衫,把腰封和其中藏着的东西都摆在了白卿淮外衫的边缘处。听了白卿淮的问题后也有些迟疑,缓缓说道:“夜里冷,我和你一起躺在这,我的外衫比你的小一些,只能将就着盖一下。”
白卿淮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可耳根已经在夜色的遮掩下偷偷红了起来。
叶鸢也有些不自在,解释般道:“你也别介意,打仗的时候大家在军营里有需要了不也挨在一起凑合一晚。”
“没有介意的,”白卿淮连忙解释道,“姐姐躺下便是,不必在意我。”白卿淮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像是在极力邀请叶鸢和他躺在一处,忙又遮掩般说道:“叶姐姐你放心,我会小心点,也不会与人说的。”
叶鸢有些无奈地看了白卿淮一眼。
光线本就不明朗,又加上叶鸢逆着光,白卿淮看不见叶鸢的神情。可是心里琢磨了一下,便觉得不安,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自己有心找补,却怕是越描越黑。索性也就闷闷地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往旁边让了让,尽力给叶鸢多让出些空间来。
叶鸢坐在了铺好的外衫上,对着白卿淮解释道:“我想着这堆干草垫在下面能勉强当个枕头,这里潮湿,干草叠在一起上面铺上东西应当不会觉得扎。”
白卿淮听话地把自己的头枕在了干草堆叠的凸起处:“确实是不扎的,叶姐姐这个办法真好。”说着便着手推了推叶鸢这侧的干草边缘,想要让叶鸢躺得舒服些。“叶姐姐也快躺下吧。”
叶鸢往后坐了坐,把自己的外衫盖在了两人身上。说是躺在一处便同从前在军营与其他将士一起差不多,可面对着这样一个已经高了自己一个头的少年,终究是有些不自在。
叶鸢想了想问道:“刚刚吵吵嚷嚷的那是什么人,阿岁你知道吗?”
第34章 你守着我便是了。
没等白卿淮说话, 叶鸢又道:“我得到的消息是何甘平带着夫人一同去了庄子上。况且,何甘平的夫人年岁也该是不小了,竟如此……”叶鸢努力找了找合适的措辞,“有活力?可除了夫人谁又能管得了何甘平的姨娘?”
白卿淮思索着, 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那个单琰琬是两年前何甘平从平民人家带回来的姑娘, 年岁约摸着也未比你我大上许多。那个呵斥她的该是在单琰琬之后抬进门的贵妾, 曲秋柔。因着是户部尚书家的庶女,颇得何甘平宠爱。”
白卿淮躺着,叶鸢坐着。叶鸢听了这话扭过头去看了看白卿淮, 虽然在细碎的月光下看不真切,可这震惊之下她还是想要看一看他。
叶鸢惊喜道:“阿岁你竟知道的这般清楚!”
白卿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几年虽然不在京城,可是对于何家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当年何甘平本是想将曲秋柔抬为平妻,但是何甘平的大夫人不愿。这事情一时间闹得大, 便是我不在京城都很难不知道。”
“抬一个庶女为平妻?何甘平不至于这般糊涂吧, 这是把大夫人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啊。所以说, 何甘平是真的宠爱这个曲秋柔,还是因着户部尚书的关系,平白地给她几分面子?”叶鸢想了想问道。
白卿淮笑了笑,“何甘平的心思我猜不出,但是我的感觉里, 何甘平这样无利不起早的人,能纳单琰琬这样一个毫无根基背景的妾室, 一定是真心宠爱过的,只是不知如今还是否宠爱。至于曲秋柔,何甘平为了笼络朝臣, 一定是会卖给她父亲一个面子的。”
叶鸢点点头:“应该也是宠爱的,他一个老头子, 纳了这样年轻活泼的贵妾,必定也是会多几分关注的。”
白卿淮也附和道:“叶姐姐说的有理。那今日之事,单琰琬是不是真的与那侍卫有染便未可知了。甚至她二人是不是真的有染可能都不重要了。”
叶鸢叹了口气:“只怕那曲秋柔敢把她二人抓起来,便有把握惩处这两个人。”
白卿淮点点头:“若真如她说的那样,单琰琬失了何甘平的宠爱,以何甘平的性子,当真是不会在乎她这一个小小的妾室的。”
叶鸢聊着聊着也躺了下来,“这么说来,这曲秋柔对何甘平的性子当真了解得很。”
白卿淮声音中多了些冷意:“既是知道他是这般的人,做什么还要上赶着给一个老男人做妾。”
叶鸢笑了笑:“那原因可太多了。她不过是一个庶女,若是能嫁给何甘平,替他的父亲同何甘平牵线搭桥,那不仅是能更多的得到父亲的青睐,更是能攀上相府的荣华。便是给何甘平做妾,她能得到的钱财也是在户部尚书府上不能比的。便是走出门去,多的是人会因着她是何甘平的妾室而巴结她。”
白卿淮叹了口气:“这样说来,这单琰琬与她那侍卫表哥无论是不是真的有私,都怕是难有好下场。”
叶鸢同意道:“在这世上女子贞洁本就重要,这单琰琬若是已经不被何甘平看中,且曲秋柔已经把这件事闹得全府皆知,何甘平若是不惩处这二人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面。更何况,这事情发生在何甘平离府的时候,两个人是否有染,已经无从查证,便是曲秋柔说上什么便是什么了。”
白卿淮沉默不语。叶鸢伸出手拍了拍白卿淮的肩膀,“想什么呢?你想救下这两个人?”
白卿淮摇摇头,又点点头,无奈地笑了笑:“只是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他们一下。”
叶鸢笑了笑,白少将军可真是心软啊。“要救也得是等我们离了相府再说,若是救不下那也不能强求。”
白卿淮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甚至很感激单琰琬与那个侍卫,若不是他们二人,自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同叶姐姐独处。天地间那么大,可这小小的柴房将这天地隔开,这天地间,月光下,只剩下他与叶姐姐两人。他很想记住这一刻,这是两个人重逢以来难得的相处机会。
只是这样想来,便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二人。白卿淮想,若是这两人当真清白,能救下她二人便好了。
叶鸢伸手扯了扯二人身上盖着的外衫,确保白卿淮也被好好的盖住,不会受了风寒,开口道:“你先睡一会儿吧,我守夜。”
白卿淮张口便要拒绝:“我不困的,叶姐姐你睡吧,有什么事我会把你叫醒的。”
叶鸢劝说道:“等到明日何甘平回来,少说也要到正午才是。难不成你要一直醒着到他回来吗?我守着前半夜,等到天亮了换成你守着我便是了。”
白卿淮听了这话便也不好再拒绝。叶姐姐最后一句话让他欢喜,“你守着我”这四个字,像是有什么奇异的魔力,让他觉得自己已是被叶姐姐允许,能够长长久久地守在她身边一般。
白卿淮闭上了双眼。身旁有着叶鸢在睁着双眼想着事情。
他本以为自己与叶姐姐盖着同一件外衫,睡在同一间屋子——柴房便也勉强算作是一件屋子吧,会难以入眠。
可大概是叶姐姐在身侧这样的感觉太令人心安了,便是身上盖着的外衫上都有着叶姐姐独有的香气,就好似潜意识里再也不用担心在未来的某一天,叶姐姐会同自己疏远,或是嫁给了旁人,不再允许自己伴在她身侧,甚至永远不复往来。
就像是在榆城被那双手扶起,被带入屋子,有了吃食,有人交流那时的感受一般。所有的惶恐不安都身旁这个人所掐灭。
这种心安让他不再时时刻刻去想,自己是有多希望得到身侧这个人的怜惜与宠爱,甚至忘记了这间柴房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不愿提及的过去。
白卿淮便在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安心中睡着了。
第35章 “它能给叶姐姐擦手,那才是它的福分呢。”
叶鸢仰头看着柴房的屋顶, 听着白卿淮在身旁均匀的呼吸声,思考着明日该如何脱身的对策。按理说,明日只要在何甘平回来时从角门附近翻出去便是。不过若是角门处无人看守,便是从角门直接走出去也是可以的。最稳妥的便是等到明日夜里, 按照本来今日的部署偷偷溜出去。可是阿岁同自己总不能整整一日都不进食, 若是去相府厨房偷些来, 还不如直接偷跑出去来得方便。
叶鸢脑子里盘旋着乱七八糟的想法,最终脑海中还是落得一个见机行事。
无事可做,叶鸢看腻了柴房的屋顶, 便转过身来看着白卿淮。月光透过柴房的墙壁变得淡淡,打在白卿淮的脸上,虽是看的不够真切,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柔和的轻纱。白卿淮的睡颜看上去乖顺无比, 在黑暗中睫毛翘起, 睫毛的尖端略微地反着月光。
叶鸢心中暗暗赞叹, 好看的脸庞就是连月亮也愿意降些光华在其上。
虽说这不是叶鸢第一次看着白卿淮的睡颜,可这时看上去终究同在榆城是的心境不一样了。叶鸢也不知是哪里变了。许是阿岁已经长成了更成熟的模样,或是两个人之间隔了三年,有些情感经过时间的酝酿与发酵,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又或者, 两个人都长大了。
叶鸢看着白卿淮,不知不觉地, 脸上挂上了连自己都未能察觉得笑容。
叶鸢盯着他看了许久,渐渐地不笑了。
她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见到阿岁,便觉得心中欢喜。
叶鸢还未来得及细想这意味着什么, 虽然她即使不去想也对这意味知道得清清楚楚。却听见另一边白卿淮突然呓语出声:“疼……”
叶鸢还未反应过来白卿淮是在说着梦话,人已经迅速地附在他耳边:“哪疼?”
有的时候人在梦境中, 会把现实中的声音气味感受都带入梦境里。虽是梦中,白卿淮还是对叶鸢的话做出了反应:“后背……喉咙……头……腿……头疼……”
这时叶鸢也发现了不对劲,白卿淮说的话前后不连贯,声音也微弱,整个人看着便是还未清醒的状态。
叶鸢在心里想。阿岁这是做噩梦了。
叶鸢刚准备把白卿淮摇醒,却只见白卿淮不安地扭了下身子,嘴上明明只是嘟囔着,落在叶鸢耳中却听出了几分悲戚:“何平……何甘平……别……打……还踩……太黑……柴房……了……黑……”
便是电光石火间,叶鸢听懂了这没头没尾的话。
是三年前的事在噩梦中重现了。
叶鸢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那股如火烧般的冲动,身边的白卿淮还在说着:“水……毒……”说得多了,后面的话只剩下迷蒙的声音便听不清了。
即使是听不清楚的话,叶鸢也认真听着。她没有再摇醒白卿淮,若是此刻摇醒了,梦的内容便会在醒来那一刻记得,只有这个梦做完了,到了第二天清晨醒来时才会淡忘。
叶鸢的左手紧紧攥着身上盖着的外衫,右手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难过的呜咽发出声来。这些细碎的字眼组合在一起,在脑海中呈现的画面太过于凶残,以至于叶鸢的腿甚至难以自抑地抖动了几下。
自己捡到的小少年,在遇见自己之前经历的便是这些吗?叶鸢在这一刻起,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阿岁会在丞相府里,对一间废弃柴房的位置清清楚楚。也知道了为何自己夸赞阿岁能够寻得这样一个藏身之处时,他避而不谈,什么都不愿意多说。甚至在进入这间柴房前,阿岁还在门口停顿了一下,自己便是发现了也没多想,更不知这地方竟是阿岁经历着人生最苦痛之事的地方。
根据白卿淮的梦话,叶鸢也能从中拼凑了个大概。
在这个黑黢黢的地方,这个少年被下了迷药,被踢打过,被鞭子抽过,被绑住过,也许还曾吊在棚顶过。听起来何甘平那瞧不起任何人的眼睛里,倒是能够装进白卿淮去。他把白卿淮踩在脚下,即使是折弯一个半大孩子的脊梁,也让他有了征服般的快感。
若不是把白卿淮留在京城风险太大,或许何甘平那个老变|态会一直将他锁在这间柴房里,当成已经成功击败白家的标志,想起来时便虐打一番。看着平时清风傲骨的白家人在自己的脚下奄奄一息,便能获得隐秘的兴奋感。
何甘平事务忙了起来,没有心思再折磨这个无辜的少年了,于是他便想要他死。白家年少成名的后人,若是无声无息的死掉了,对于白家来说,岂不是最好的打击?
可何甘平不想让这个少年死得太轻松。白家既然在南境的边关驻扎,那便将这已经被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少年送入北境,送到距离锦南最远的地方去。他要白卿淮求生不得,却又想要他死得不要太快。
他把少年的伤养好,又灌下了一盅特地找了高明的毒师所配制的毒药,毒瞎了他的眼睛,毒哑了他的喉咙。遣了人将白卿淮扔在了榆城的乞丐堆中。做了乞丐或许还能活,可是一个又聋又瞎的人,只怕是连怎么做乞丐都是学不会的吧?
叶鸢恨毒了何甘平,她想不出一个人即使想在争名夺利的路上杀出一条血路来,也不必对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下这样大的功夫,而所做一切,不过只是为了泄欲。
可她又有些庆幸,若不是何甘平没有干脆利落地将白卿淮杀了,她便不会与阿岁相识。她庆幸何甘平自信白卿淮一定会绝望地死在榆城,没再派人多加查看。不然,也就不会有榆城那半年多的日子,而阿岁也不会像这样完完整整的在自己的眼前,同自己说笑,同自己做事。
叶鸢整理好心情。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时辰不到,叶鸢的心情却经历了大起大落。她甚至情愿自己没听过阿岁的呓语,不知晓事情的经过。
怎么能呢?自己呵护在手心里的小少年,竟是在这般的人间地狱中苟活着,最后被放逐出去,自生自灭,才得以同她相遇。
叶鸢瞪着双眼直至天明。
天色亮了起来,可是叶鸢却没有一丝困意。昨夜收获的信息太大太多,叶鸢心绪起伏,一时间困意全无,满目清明。
叶鸢本没想叫白卿淮醒来换她去睡觉,可是天光趋近大亮之时,白卿淮自己醒了过来。
“叶姐姐。”白卿淮揉了揉迷蒙的双眼,“天都这般亮了,你怎么不叫我?”白卿淮的声音有些晨起的沙哑,还带着一点如昨夜说梦话时的朦胧,听上去平添了几分可爱。
“啊,”叶鸢尽量保持着平静,不想让白卿淮看出什么来,“我看你睡着,刚巧我也不困,就没去叫醒你。”
白卿淮摇摇头,“都过了一夜了,怎么可能不困啊,叶姐姐快睡吧,我守着。”
叶鸢努力地笑了笑,“也好。”说罢便闭上了双眼。
可是即便是闭上了双眼,叶鸢也没有一丝想要入睡的感觉。
叶鸢突然问白卿淮:“昨夜睡得好吗?”
白卿淮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睡得还好,就是觉得有一点疲累,许是昨晚做梦了。”
叶鸢笑了笑,白卿淮这样说,那便是不记得昨晚做了什么噩梦。于是叶鸢的心情也变得稍微轻松了起来,胡说八道着:“昨晚当然是做梦了。”
“啊?”白卿淮愣住了,不明白叶鸢为何这样说。
“昨晚你说了梦话呀。”叶鸢打趣着,睁开双眼来看着白卿淮,“你昨晚清晰地说了句‘吃烧鸡’,我就知道你这一觉肯定是睡不大好了。”
白卿淮听了这话,不知该做什么反应,耳根却先红了起来。幸好柴房里幽暗,即使天亮了看到的事物也不算清晰,不然无遮无掩的,白卿淮的脸颊怕是要红上好几个度。
叶鸢见白卿淮没什么反应,便凑近了些,小声地逗弄着他:“饿了吧?”
白卿淮也不知是该摇头还是该点头,自己现下确实是有些饿了。最终只得偏过头去,小声说着:“叶姐姐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