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泱得意的笑笑:“那是自然。”说完又挠了挠头,“少将军您准备好茶点,但是叶将军来了可能……也不吃什么啊。”
白卿淮抿了抿唇,“没事,我也只是备着。如果没用上便自己用了便是。”
李泱瞧着白卿淮周身的气场似乎都随着自己这句话落寞了下去。
这三年来,少将军变得同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有些不一样了。
三年前,少将军秘密回到军营时,整个人都消沉了许多。所有人都只当少将军是因耳疾难愈而消沉。白明酌匆匆赶来南境,一壶又一壶的苦药浇灌下去,一夜又一夜地针灸扎下去,半年后,白卿淮的耳疾终于有了起色。
全军上下俱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在某个月色皎皎的夜晚,李泱在庭院撞见少将军坐在房顶上,身子斜靠住房梁,对着月亮出神。月光似水,少年一袭白衣,从地面仰望过去端得是一处好看的景象。
李泱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为什么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念头,少爷长大了。
第22章 这样潇洒英俊的女子,不知少爷能不能驾驭得了啊。
李泱从白卿淮的书房退出去,迎面撞上了刚刚从厨房偷零嘴打牙祭出来的一位禁军领队。“李副将,怎么今天下午找不见您人啊?”
“齐领队,”李泱拱了拱手,回应道“我今日回了一趟将军府。这不是城主府叶将军昨日递了帖子吗?我好生准备准备。”
齐领队惊讶道:“这叶将军来拜访还要准备?”齐领队三十好几的人,对着李泱这个官高于己的少年人倒是完全没有距离感,只见齐领队附在李泱耳边,神神秘秘地低声道:“这位叶将军,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李泱皱起眉头,直接一巴掌推在齐领队的肩膀上,把齐领队推开:“齐领队是指什么?”
齐领队诧异地看了看李泱:“您怎么这么大的反应,我不过是问问。今日连厨房都多了好些新鲜菜式,统领这么重视,我这不是好奇吗?”
李泱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得过激了些。
可这实在也怨不得他敏感,是齐领队没见过罢了。
一年前叶将军在北境立下军功的消息传到南境时,有几个士兵在恭房谈论此事,用上了些污言秽语,暗自揣度叶将军军功的含金量为几何,言语间带着猥琐的嬉笑,却不想被少将军听到,当场军法二十棍。
虽说妄议其他军队的主将、朝廷下的封赏这些完全可以按照军法处置,可是通常这种情况即使被军官听到了,一般大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也就是口头上训斥一下便罢了。
却鲜少有人因此触犯军纪的。
白家军从没有人见过白少将军如此严肃认真的时候,只当是白卿淮重病之后就不复往日的阳光率性,甚至这一日还转了性变得有些不近人情,竟在这样一件看上去算不得什么的小事上发作。
旁观的李泱大气都不敢出,只有他明白,白少将军还是原来的白少将军,但事关这位叶将军,白少将军眼中便容不得半点沙子了。
齐领队补充道:“我想着是不是这位叶将军和哪位官员有什么关系?或是叶将军出自哪个怠慢不得的家族?”
李泱叹了口气:“没有的事。没听说这位将军有什么显贵的出身,只是统领尊重叶将军,想要做得周到一些罢了。”
齐领队若有所思地离开。
李泱在心里默默补充,那位叶将军不过是你顶头将军的心上人罢了。
叶鸢不曾知晓,等待竟是那样难熬的一件事。
这种感觉就像是幼时第一次独立为村民诊脉,开出药方,交给师父检查之前那样的等待一般,只不过这种近似于惶恐的不安,怕是要超出十倍更甚。
叶鸢心中气闷,自己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是这样沉不住气的性子,不过是因着公事而去面见故人,倒是如此的坐立不安起来。
叶鸢长叹了一口气,就像是想把心中郁郁全都赶出去一般,双手顺着络子的流苏。当年那个没送出去的络子最后还是被叶鸢做完了,就系在了榆城小院里自己的床头。回京城前收拾行囊,叶鸢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把这个络子解了下来。
三年过去,络子的浅蓝色已经有些不复最初的明亮,大约是时光匆匆,除去悄悄模糊过往的回忆,竟也让色彩褪去几分。如今这浅蓝色的络子被叶鸢带回了京城,叶鸢顺手将其挂在了木桌抽屉凸起的把手上,如今倒也方便叶鸢在烦闷时,捋着络子的流苏撒气。
不安也好,烦躁也好,公事总是要办。
当叶鸢踏上禁军处的大理石阶时,心境不知为何竟全然平和了下来。禁军处算不上大,为皇家宫闱守护平安,用不上太多的人,用上的却全都是精锐。
术七上前扣门,似是这门的第二声响还没完全消失,门就在瞬间被打开。门里面一个少年迎了出来,少年对着叶鸢抱拳,眼中充满了叶鸢习以为常却似乎又有些看不懂的惊叹:“想必您就是叶将军了。在下李泱,是白统领的副将。”
李泱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来见这位在自家少爷心中举足轻重的叶将军,没想到第一眼还是会被惊艳到。自己平日里日日与自家少爷相对,甚至连白明酌大人这样堪称绝色的美人也没少见,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叶将军未免也太好看了些。虽比不得白明酌大人这样美若出尘,却自带一股特别的英气,许是经过军营生活战场厮杀的淬炼的缘故,单看样貌就能感受到一种特别的疏离感。
李泱腹诽道,这样潇洒英俊的女子,不知少爷能不能驾驭得了啊。
叶鸢轻轻点头,“李副将。”
李泱引着叶鸢到了禁军处的会客厅。叶鸢带了术七和负责督办与禁军布防重合部分调整的姜领队一同前来。李泱在开门的时候,便已经有小厮进去通传。
叶鸢进了会客厅的门,白卿淮便立马站了起来。等候在内的齐领队虽然还没反应归来,但是统领站了起来,身体的本能反应把他迅速地从座椅上提溜了起来。
叶鸢一眼就看到了白卿淮。
三年没见了。
记忆中的少年就站在自己面前,在踏进禁军处那一刻平静下来的内心,重又掀起万丈波澜。
白卿淮身量又高了些,原先只是比自己高一点,现在看过去倒是又比之前高了些许。五官也长开了许多,三年前那个眉眼与白明酌相似的少年,如今脸上关于白明酌的痕迹更少了些。
初遇时白卿淮的肤色是偏白些的透色,经过那两个月在榆城小院的将养,分别时的肤色更瓷白些。可如今白卿淮的肤色比初遇时的深些,显露出几分麦色,可是这样的肤色在少年的白衣衬托下却也不显得暗沉,不仅不会让人觉得这肤色与白衣不协调,甚至还带走了几分白衣所带来的羸弱感。
羸弱?叶鸢在心中暗叹,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词?许是那两个月的相处让白卿淮的病弱在自己心中扎下了根,自己心里明知道白卿淮早已痊愈,甚至在军中从白小校尉一路高升,如今已是三品的将军,可在见到他面孔的一瞬间,心中还是忍不住担心,担心他的身体是不是康健。
思绪百转,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眼瞧着白卿淮迎了上来,叶鸢稳了稳心神,未发声时喉咙已先未经叶鸢允许擅自动了动。
叶鸢压了压发紧的喉咙,拱手一礼,开口招呼道:“白少将军。”
不过是一句听惯了的称呼,却瞬间让白少将军如遭雷击。
第23章 无法言说的少年心事,在无人的角落悄然疯涨。
“白少将军。”
这是白卿淮第一次听到叶鸢的声音。
原来叶姐姐的声音这样好听,似清晨山间的溪水般清冽甘甜。可偏偏此时此刻却化作冬日里的溪水,结成一把冰刃狠狠地扎在他心尖上。
白卿淮只觉得通体遍寒。
他在脑海中演练了多少次的重逢,都不是现在的情境。这算什么呢?白卿淮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自己都很难说清这一刻是怎样的感受,以至于在这个时候要隔着外面的罩衫,死死地掐住怀中那把绑了布条的匕首,才能把这一身无处发泄的郁气收拢在怀中。
这把匕首他贴身携带了三年。如今这把匕首的主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拱手为礼,疏离地称呼自己为“白少将军”。
白卿淮思绪纷乱,也无暇细想这人人都唤得的称呼,为何偏偏叶鸢唤不得,只觉得从心底涌上的酸软直达眼眶,后背也似渗出冷汗,便如这一身因着今日的会面而沸腾的热血,此刻被什么人用碎冰附着了个遍,只剩下通体寒凉,与满心的丧气。
连李泱都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在心中暗叫不好。此时白卿淮捏着匕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李泱觉得气氛尴尬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打打圆场时,白卿淮缓缓开口,也似叶鸢一般抱拳一礼,也学着叶鸢一般开口道:“叶将军。”
叶鸢也觉出几分莫名来。
那些在自己脑海里不停展现的过往,此刻回忆起却失了自己以为的温馨。
自己的官职比白卿淮低一些,自己登门拜访,主动行礼并开口问候,怎么白卿淮倒像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一般,便是开口回话都带着些许不情不愿?
本来是带着些忐忑与紧张来见故人,也不知三年未见,曾经可怜兮兮在乞丐堆里面等死的小少年如今是何光景。
可现下看来,故人怕是未必想要念着旧日的交情。
也不怪叶鸢误会,当年的相处在叶鸢的眼中,阿岁不过是遭人暗害落难至榆城的小少爷。而如今的白卿淮是年少成名战功显赫的少年将军,大殷朝三品的武将。便是清晰地知晓阿岁与白卿淮就是同一个人,也没办法在心中将两个人算作一处。
更何况此刻白卿淮的迟疑与克制,在他的心里是翻天覆地不知如何排遣的苦痛,可落在旁人眼里,只不过是打一句招呼的事,偏生要慢上些许缓缓道来,倒却像是刻意怠慢日后的同僚。
这种微妙的气氛持续着。
别人或许不知道叶鸢的特殊之处,可李泱太知晓了。若是有机会,李泱甚至想把这位供起来。
短短的两句话之间,李泱却像是度过了几个时辰,终于挨到自家少爷给了回应,立马赔上笑脸迎着叶鸢一行人进入禁军处:“一早便和少将军姜领队在禁军处等候诸位了,叶将军快请进。”
叶鸢微微颔首,“麻烦李副将了。”说罢,顺着李泱的指引向前走了两步。
可白卿淮没有跟上来,又让叶鸢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侧过身向白卿淮的方向瞧了瞧。白卿淮此刻还没有从难以自抑的心痛中缓和出来,眼见叶鸢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叶鸢往外侧让了让,示意白卿淮先过,“白少将军请。”
白卿淮脚步一顿,明明不过是几步路,李泱在后面瞧着,自家少爷走得像是比穿过荆棘丛还艰难。叶鸢瞧着白卿淮的背影,莫名觉出几分仓皇的意思。
叶鸢没想到只是刚刚回头看他那一眼,便会刚巧与白卿淮对视。那种感觉就像是只要叶鸢回头,那个人就会在原地望着自己的背影。只这一瞬的对视便让叶鸢心中一紧。白卿淮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无辜小兽,明明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偏偏让叶鸢觉得那熟悉的双眼中带着几分委屈。
是错觉吧。叶鸢摇摇头,白卿淮又不是当年在榆城那个无助的少年,如今的白少将军风头正盛,哪有谁能让他受委屈呢?
刀子在同一个位置反复捅上多次也就觉不出几分额外的痛了。
虽说是在办着公事,但是白卿淮抱着自己这一肚子无处安放的私心坐立不安。白卿淮机械地讨论着这些繁杂的公事,耳朵里听着叶鸢第不知多少次称呼自己白少将军,暗自苦笑。
白卿淮根本没有分心去数那称呼出现的次数,起初每次听到都会心里翻绞,然后在心中记上一笔。逐渐听得多了,也麻木了,整个人的心思都恍惚了几分。
这本是两个领队和两位将军之间讨论的公事,但李泱这个不甚相关的副将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李泱回忆起白卿淮刚回到南境时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便觉得心惊,只是瞧着如今这情形,怕是又要勾得自家将军伤心了。
白卿淮回到南境的第一个月,不熟悉的人看着白卿淮觉察不出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听闻白小校尉大病初愈,看上去带着几分病弱的倦容罢了。
可李泱这个从小跟在他身旁的人却万分慌张。
自家少爷借着耳疾的缘故清退了跟着自己的下人,只留了自己这个侍卫跟随。每日晨间的训练也没有落下,可演武场却是一次都没有去过,只是在自己居所后的空地舞剑。
因着耳疾,军队日常的事务也交由他人暂代。李泱不止一次地看见自家少爷依靠在墙角,着魔一般地把玩着一把匕首。
李泱只觉得自家少爷疯了,匕首有什么用?自家少爷年纪轻轻已是校尉,以白卿淮进了军营上了战场便如鱼得水的这般本事,未来只会一路高升,难不成以后要改用匕首,学着那些世家贵族豢养的暗卫死士般做些暗杀的勾当么?
李泱只当自家少爷是在外受了苦,如今又耳疾未愈,怕是有些心灰意冷,只盼着神仙一般的白家二爷白明酌能尽快赶往南境,使出些什么神通把少爷的耳疾治好,还他一个意气风发的白卿淮来。
后来白家二爷白明酌治好了白卿淮的耳疾。可李泱印象中意气风发的白小校尉并没有回来。
似乎耳疾病愈不过是让他少了一个躲懒的理由,于是军营的事务做着,演武场的训练也参与着,可从前的嬉笑玩闹却少得可怜。少爷会在夜晚的屋檐上看月亮,会在自己的居所练剑时换上一把从榆城背回来的不起眼的佩剑……
有一日李泱实在耐不住好奇去问白卿淮:“少将军,您喜欢这把剑,为何不带着它到军营去?”
白卿淮忙着自己手头的事,不假思索道:“若是磕了碰了怎么办?”
那一瞬间李泱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奇怪的地方太多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少爷真的是疯了对吧?那是一把剑诶!他在少爷旁边早已把这把剑观察了个仔细。这剑虽说不差,却也算不上什么好剑,剑鞘上甚至没什么多余的纹饰,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而已啊!便是少爷从前那把少爷无比爱惜的宝剑,少爷也没有说出过这样诡异的话来。
一把剑到底为什么会怕磕了碰了?也不是什么神物至宝,难不成还要烧香供奉起来不成吗?
时间长了,李泱也渐渐习惯了自家少爷变得沉静。边境摩擦战火不断,白卿淮上了战场依然是锐不可当的英勇少年。李泱也只当是自家少爷经历了非人的遭遇,被迫成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直到第三年初,原赤鹰军军师叶鸢受朝廷封赏的消息传入南境,而自家将军便是因着此事,不顾任何情面地发落了出言无状的士兵。李泱这才意识到,自家少爷确实是长大了,他心中早就多了个不容亵渎的心上人。
只是这情意无人看顾,无人知晓,只得带上情窦初开的满腔热血与不知从何排遣的思念,终落成无法言说的少年心事,在无人的角落悄然疯涨。
第24章 那时我不过是半截身子埋在泥里的人,在乞丐堆里等死的聋子、瞎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