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络子还没编好,要送的人却要离开了。
两个人乘着月光坐在小院里,谁也舍不得休息。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便觉得你有一双和白明酌相似的眼睛。”
“我见到叶姐姐的时候叶姐姐似乎在发光。”
“一定会再见到的……”
一夜无眠。仅仅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第18章 若是和外男接触就算是没了清白,那我还有什么清誉可言啊。
叶鸢靠在比武台柱子后,手中拄着跟了自己三年的长|枪。长|枪的枪头在脚下早已被士兵们踩得结结实实的黄土路面上划过,带出了一条狭长不深不浅的凹痕。高台的横梁投下来的阴影,遮住了叶鸢半张脸。
榆城深秋的气温偏凉,呼吸间喷出的气在空中形成雾气,氤氲着向空中消散。
“走吧主子,”术七在叶鸢旁边的角落里,靠着比武台蹲着,“明天就启程回京了。”
“怎么又叫上主子了。”叶鸢随口应答着,直起了身,将倒提着的长|枪向下抓了抓。
“嗐,都要离开赤鹰军了,”术七站起来跺了跺已经有些酥麻的腿,“您不是我主子是什么?”
“七哥你怎么瞧上去这么急着离开?”叶鸢听起来似是在说责怪的话。
术七也没当回事,只是吊儿郎当地笑笑:“我就是一死士,参军几年也还是上不得台面,这就不是我该呆的地方。要说不舍得还真有点,主要是赤鹰军的伙食真的好,给您做亲卫真是吃了不少以前没吃过的好东西。”
“你现在做死士,谁家敢要你?”叶鸢拍着自己靠在比武台上面的时候身上蹭上的灰,“你早就不是了。等进了京城受了封赏,这亲卫你还是继续做着,叫主子还是早了点。”
曾经术七作为死士,却有着死士不该有的活泼天性,当年没少因为性子受罚。术七性子渐渐收敛,却在某日受罚时被叶鸢看中,白明酌看术七活泼,适合陪伴叶鸢,也就随叶鸢去了。
术七虽然是个死士,却同旁的死士相比少了些死气,年岁不比叶鸢大上许多,倒像是给叶鸢当奶娘的小哥哥。
术七闻言愣了一下,“主子回京能拿到兵权?”
叶鸢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术七皱眉:“何甘平手里一直握不到兵权,不会狗急跳墙吗?”
叶鸢摇头:“何甘平的手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兵力的。虽然南北双境的布防是白家军和赤鹰军守卫,何家插不上手,可靠近京城的这几座小城,府衙里大多是何家的人,更遑论这些小城的守卫不知被他渗透了多少。我也没想要别的,只是打算拿下京城的布防。”
京城分为内外城,内城是皇家天子和嫔妃子嗣的住所,由禁军守卫,外城是京城里的各家高门贵府的住所,叶鸢想要的兵权,便是京城的外城布防。
“走吧,”叶鸢摆摆手,“我去和胡将军道别。”
三年时间发生了很多。本来平静的榆城在叶鸢进入赤鹰军的第二年遭受了战火的洗礼。
金国的军队突然没有缘由地袭击榆城,战争持续了两个月,死伤无数。这场仗赤鹰军和金国的军队僵持不下,均已筋疲力尽,最后一场仗,叶鸢带人重伤了敌方主帅赤珠,赤鹰军士气大涨,压制住金国的军队。金国自知大势已去,退兵回朝。叶鸢也因此获得朝廷的封赏,从此不再是赤鹰军军师,而是从三品的叶小将军了。
云格琼在榆城的居安楼稳定下来后便带着徐师傅回了京城。徐师傅是居安楼的一大招牌,不方便为了叶鸢一直留在榆城。
叶鸢引荐赤鹰军扩大了和容记药铺的合作,药铺的生意太好,张威每天忙忙碌碌,容绮萦担心的事也没有发生。三年里,容绮萦和张威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叶鸢即使已经被封赏为将军,容绮萦也对她始终如一,只是张威平日里会躲着叶鸢些,却也不会干扰叶鸢与容绮萦相交。
可以说,只要赤鹰军驻守北境一日,容记药铺的生意就一定好做。
叶鸢没有急着进京,而是带着自己的心腹小队用了十日才骑马进了京城。
从三品的将军,在京城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职位,可叶鸢进京一事却格外引人瞩目。殷朝唯一的女将军入京,谁不想见见呢?即使是不关心朝政的贵女们也在私下讨论,这叶将军是什么人?
京城里谣言四起,若是叶鸢本人听到这些传闻一定想不到,虎背熊腰提着长刀的大姐,被朝廷招安的女土匪,大字不识且一言不合就揍人的女流氓……这些全都是她自己。
进了城门,门口守卫查了叶鸢一行人的路引和文牒,很是尊敬地将叶鸢的小队放行。术七踢了踢马肚子,上前几步,凑到旁边小声说:“主子您这个位置是已经定下来了吗?”
“没有啊,”叶鸢无声地多看了城门守卫几眼,“许是士兵对将军天然的尊重吧。”
术七撇撇嘴:“好吧,将军。”
叶鸢将小队十几个人安排在自己靠近外城的房子里,自己则带着术七回了自己在京城的小宅子。宅子不大,叶鸢从前在京城只呆过几日,京城的房子太过昂贵,那时居安楼刚开始筹办,仅仅是置办这样一个小宅子已经让叶鸢足够肉疼了。
走在街上,总有一些若有似无的目光向叶鸢探来,而叶鸢环顾四周,没发现有什么人在看自己。叶鸢心中了然,自从自己走入京城的城门,就有无数的目光盯着自己。
从三品的将军,若是再加以封赏便是正三品甚至更高。自己没有根基,没有世家扶持,就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笋子一般。有太多的人在观望风向,观望自己站在哪个队伍中,观望着自己能不能代表赤鹰军。
“七哥,”叶鸢小声提醒术七,“一会儿我进了宅子后,你在外面盯着些,帮我数一数,后面跟了几条尾巴。”
叶鸢进宅子简单整理一下,便准备歇息了。家里太乱了,这宅子一时半刻是没办法收拾齐整的。
正歇着,术七从宅子后面翻墙进了院落。
叶鸢摇摇头,“将军的宅子你也敢翻?”
术七嗔怪道:“我还不是为了主子您着想,您是女将军,我是亲卫也是外男,您得为自己的清誉考虑。”
叶鸢笑了出声:“我可是从军营里来的京城。若是和外男接触就算是没了清白,那我还有什么清誉可言?”
术七愣了一下,也在旁边搬了椅子坐了。“将军,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你别多想。”叶鸢打断术七,“我若是在意我就不会往军营里钻了。”
术七轻轻叹气,“刚才属下在周围转了一圈,形迹可疑看起来是在跟着您的有四个。只不过……”
叶鸢听出术七的犹豫,“怎么?”
术七犹豫了一下,“许是我看错了吧。”
叶鸢挑挑眉,投来问询的目光。术七只得无奈道:“应该是看错了,白少将军此时该是在南境,不会在京城。”
叶鸢没说什么。
术七见叶鸢没做声,只当她没在意这件事。只有叶鸢自己知道,当自己听到术七说出白少将军的时候,心跳似乎落了一拍,随即跳得愈发快,如擂鼓般震动。
自己在紧张。
为什么会紧张?叶鸢疑惑地想。哪怕白卿淮真的在此地,又有什么特别的呢?不过是见一位被自己救过的故人罢了。
南境和北境均是军事重地,书信互通往来不算方便,白卿淮被术七护送回到南境后,只通过白明酌向叶鸢报过几次平安。叶鸢觉得奇怪,为什么三年过去了,没什么书信往来,可那短短半年间发生的事却依然如此清晰?
叶鸢明明这样聪慧,却想不通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第19章 贵为皇子,却连抚育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如愿吗?
在叶鸢到达京城的下午,宫里传旨的公公便护送着圣旨到了这座宅子。叶鸢入京次日,便受召入宫面圣。
“臣拜见皇上。”
对于入宫,叶鸢心中多少有些复杂。
关于皇宫的一切,自己都是从白明酌的口述中了解,而自己却从未到过这四四方方规规矩矩地城墙中来,即使,自己的吃穿用度一应是公主的份例。
距离白明酌在山上告知自己是公主那年已经过去了五年。这五年里自己难以相信,不愿接受,又被迫接受,费心筹谋,只是因为自己本该是这宫墙内的一员。
这是叶鸢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那金色宝座上面端坐着的男人,看上去又威严又慈祥。莫名其妙地,叶鸢觉出来了几分心酸。
大殷的皇上叶瀚英,正值壮年。登基之初便多有波澜,而如今殷朝仍存风雨飘摇之势,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就连女儿都要在出生之时偷偷地送出去,这皇帝做的,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
皇宫很大,很漂亮,四四方方规规矩矩,红墙绿瓦,华丽而又精致。叶鸢想象不出自己在这里长大该是什么样的光景。她心中的家,就是那片开满桂花的山,是留存着自己习武学医的那段时光的地方。
总之自己的家不是这里。
还好不是这里。
叶鸢正常行着君臣之礼,同皇上汇报着榆城的情况,皇上也认真地听着,好似两个人都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自己素未谋面的亲人,冷静得让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王福都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叹气。
这不是相认的好时机。
叶鸢清楚,皇上也清楚。这次会面叶鸢甚至没有自己想象中会有的那样紧张和不安,反而在见到皇上的瞬间,有些慌张凌乱的心像是开水泼进了了榆城的寒冬,平静得像是自己仅仅是一个将军,是皇上众多臣子中无比平凡的一个。
叶鸢出了勤政殿的殿门,迎面便看到一个衣着华服的女人向着自己走来。身后的小太监小声提示叶鸢:“叶将军,这位是皇贵妃娘娘。”
叶鸢愣了一下,连忙俯身行礼道:“微臣参见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迅速迈步过来将叶鸢扶起,有些哽咽却仍镇定地说:“叶将军快请起。”
叶鸢谢过之后,皇贵妃缀着护甲的手仍紧握着自己的手腕,叶鸢有些不知所措。皇贵妃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面上带着担心对叶鸢道:“叶将军莫要见怪,本宫从未见过如叶将军一般飒爽的姑娘,今日一见欢喜得紧,有些失态了。”
皇贵妃又瞧了瞧自己刚刚握着的叶鸢的手腕,“把将军的手腕捏红了,还请将军莫要怪罪。”
皇贵妃这话说得客气,夸了叶鸢又道了歉,同时还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叶鸢此刻才反应过来,皇贵妃不知内情。自己早已知道自己便是皇贵妃与皇上的亲生女儿,可是这位母亲仍以为叶鸢对此一无所知。
叶鸢有意想说些什么以宽皇贵妃的心,只是顾忌着自己是外臣,在宫内众目睽睽之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终究是没有多说什么。
叶鸢出生的时候,皇上还不是皇上,而是先皇的四皇子,后来的四王爷。那时朝中尚未立太子,还是皇子的叶瀚英腹背受敌,站在四皇子这一派的朝中官员并不多。而当时正炙手可热的二皇子殿下又步步紧逼,生怕叶瀚英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那时皇贵妃陈清韵还只是四皇子侧妃,先于皇子妃有了这个孩子在陈清韵的意料之外。四皇子的处境不好,即使在陈清韵怀孕之初已经努力隐瞒怀上孩子这个事实,可是在陈清韵显怀后,各方势力还是不出意外地盯上了四皇子府。
在一个夜色漆黑甚至瞧不见月的深夜,叶瀚英陪在陈清韵的房中,两个人相对无言。陈清韵率先将两个人都在考虑的事情说出了口:“不如等孩子出生,就把孩子送走吧。”
话刚出口时陈清韵还很平静,说着说着便慢慢红了眼眶。
叶瀚英沉默不语。
即使这也是自己在考虑的事情,可心中总是有些不甘。贵为皇子,却连抚育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如愿吗?更何况,若是真的诞下殷朝的第一个皇孙,便是对自己夺嫡添上了强有力的筹码。
叶瀚英的心中不安。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将自己的孩子作为登上那个位置的筹码,更不知若是孩子降生,自己是否能够保护得住这个孩子。
这一年的叶瀚英,心中还未塞下那些重于家人的大事。
陈清韵生怕叶瀚英不同意,更怕惹得叶瀚英不快,只是为了孩子也顾不得许多。
“殿下也不必担心皇上责怪您对孩子照顾不周。白明烁在边疆驻守,多的是流离失所的灾民,有太多孩子从小失去了父母。白家曾经收养过许多这样的孩子,不如我们也……”
叶瀚英看着陈清韵焦急的神情,终究是心软了。
自己争抢这个太子的位置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身边的人。陈清韵是自己年少便心悦之人,同自己的其他两位指婚给他的皇子妃终究是有些不同。
叶瀚英有些迟疑:“可我们的孩子终究是皇嗣,这样做岂不是于皇家血脉有亏?”
“便养一位皇女有什么打紧。”陈清韵连忙道,“无论我们的孩子是男是女,只需收养一个女孩,这样即使以后事成,也不必担心混淆皇家血脉。等到情况稳定下来,我们再把我们的孩子接回来,收养的女孩也好好供养着。”
叶瀚英点点头,“倒也周全。既然是个女孩,我们好好养着,只当是自己亲生的一样,到了年纪许个好人家也就是了。”
于是,叶鸢便成了那个在山间自在肆意的小姑娘,叶槿在皇宫里享受着公主优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