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放心你。”
幹不思嗤笑道:“行,行,你不放心我,那我亲自看你审,好不好?你不是要亲自折磨她么?我晓得你的刑房里有好多好玩的玩意儿,今日先烙她一烙,然后把焦皮撕开撒上盐巴,过三五日结了痂,再用铁丝刷子刷开痂疤,再撒上盐巴……伤在皮肉,又不生疮,能哀嚎三五个月不死,任凭什么都会招了。怎么样?”
凤栖心脏都给他说得哆嗦,心道:温凌,你那些所谓的“喜欢”要是真的,你今日就给我一个好死。
温凌道:“我已经审过她了,她一个娘们儿,屁都不懂。”
“那是刑不到位。”
“到不到位我不知道?”
幹不思虽莽,也不是绝然的蠢,当然知道温凌护着凤栖的小心思。他终于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哥,我和你说实话,太行匪军惹到我了,他们奉她哥哥为皇帝更是我不能容忍的。如果你舍不得对她施用酷刑,好的,我也不勉强你,她一个娘们儿,估计确实不知道什么。但你今日到底对父汗还忠心不忠心?对我靺鞨还忠心不忠心?还是被这个娘们儿迷丧了心智?”
他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估计句句都有人指点过,句句都叫温凌很难回答,只能冷笑及沉默,逃避直接回答他。
好在幹不思也并不是要温凌回答:“她迷得你三迷五道的,我作为太子,实在不放心把黄河渡口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你。现在我已经有了拿下汴梁的计策,两个渡口于我都很重要,你带着你的小美人到大名府去歇一歇吧,我替你看着渡口。”
温凌哪肯让他这么轻易就剥了自己的权柄,冷笑道:“两个渡口于我也很重要,没有圣谕,我不挪地方。”
幹不思笑道:“勃极烈的军书已经在我手里了,圣谕也快了。”
拿了军书给温凌看了,见他脸色大变的模样,幹不思越发笑得深沉:“何必,仅就今日我捉到南梁晋王之女被你藏着这件事,你猜父汗和勃极烈们会怎么想?刚刚还在你帐篷里搜到了一套汉人的衣冠你心思早活动了吧?想学汉人那一套了吧?阿哥,我告诉你,勃极烈们现在就生恐我们靺鞨的勇士们被汉人那一套腐化的东西哄得找不着北,连父汗上回悄悄在宫里购置好些汉人的奢靡丝绸、器玩、文房等把玩,花掉了国库里的银钱,都被勃极烈们用国法叱责,蒲鞭示辱。①何况你耽于汉女,喜爱汉家服制,乃至汉家文化,这些都是要动摇我国根本的!我劝你改了罢!”
温凌脸色铁青,终于说:“没有的事,怎么改?汉服只是掠来觉得好玩才留下的,汉女也是一晌贪欢而已,谁会为她左右心思不成?”
“你杀了她,我就信你的话。”
第270章
凤栖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因为听见温凌居然还在为她争:
“她是我的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父汗下旨了,我再遵旨也不迟;太子又没有登基呢,我如何算是忤旨?”
她一直赌他有“三分情意”,他居然给的有点多。
然而幹不思终于冷笑一声:“圣旨已经命我执掌整片河东的区域,为‘天下统领大元帅’,阿哥要不要看一看旨意?”
然后窸窸窣窣一阵纸张响动,温凌默然许久。
幹不思大概给他看了圣旨,又洋洋得意地说:“你我兄弟,只要一条心就好。实话告诉阿哥,磁州相州都已经在郭承恩‘常胜军’的掌握之中,亦即在本太子的掌控之中。你这里小小的一些人马,若不肯从命于我,我只能当阿哥是要做个乱臣贼子,也只能挥泪处置你。”
他接下来扬扬地对温凌说了他如今的排兵布阵,说得闭目装晕的凤栖也心中惨然。
幹不思在郭承恩的帮扶和他外公家的强势推举下,已经用大军环绕了温凌所掌控的地盘,当然说起来是“须不给南梁留分毫空隙”,实则是不给温凌留分毫空隙;又说郭承恩的大军和幹不思的亲军均已推进到延津渡旁,言下之意是温凌要敢有起反的意思,分分钟就被当叛臣拿下,剁碎了都没有人敢多话。
实力相差那么大,温凌不妥协也得妥协。
凤栖平静下来后心想:也好,本以为两虎相争,会是温凌先干掉幹不思,现在看来,大概是温凌要先倒了。温凌还有点指挥作战的智慧和经验,而幹不思大概纯靠郭承恩协助,将来未必是高云桐的对手,于南梁不是坏事。
只是温凌若服软了,自己会死得更快了。
现在,凤栖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时刻了。
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影子,最后想起了娘亲。
她有好些遗憾,但也不觉得后悔。如果她到地下见到了何瑟瑟,她或许不会扑进姐姐怀里撒娇,但会微笑着告诉姐姐:身份从来不能辱没一个人,女儿是这样,姐姐也是这样。
“怎么样?”幹不思最后冷冷笑道,“阿哥是当乱臣贼子呢,还是与阿弟共同打下南梁的天下,共享富贵?”
温凌扯了扯嘴角,勉强苦笑:“我当然愿意和阿弟一起建功立业,为国效力。不过南梁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它南梁如什么我不管。”幹不思不耐烦说,“我也没打算明天就把汴梁打下来。但我今晚就要看到你表决心。”
努了努嘴:“总不会是舍不得一个娘儿们吧?”
温凌终于说:“当然不至于舍不得一个娘儿们。杀了她,阿弟就信我不是乱臣贼子?”
其实就是一个服从性的考察罢了。
幹不思缓缓点点头:“那我也还愿意与阿哥做好兄弟、好手足。”然后斜瞥着温凌等他动手。
温凌亦笑道:“不错,妻子如衣服,兄弟才是手足何况她连妻子都不是。”
凤栖正闭目听着,猜测他是真的决定牺牲她来投诚幹不思,还是虚与委蛇、以待后招的时候,一桶加了冰的水直剌剌地朝她兜头一泼。她禁不住倒抽一口气,装晕也装不下去了,蓦然睁开了眼睛。
一旁的溶月陪她一起受了这一桶冰水,两个人互相一望,便见彼此都是满头湿淋淋、脸色惨白、鼻青脸肿的样子。
溶月虽然被捆着手,还是努力地挪到凤栖旁边,努力挡着她,对温凌和幹不思哀求说:“娘子是无辜的,你们不要碰她……大王,我求求你……”
温凌已经拔出了腰间刀。凤栖熟悉的寒刃在灯烛下闪着青光。
他蹲下身,凝视着凤栖此刻狼狈的模样,尤其是打量了一眼她被浇得透湿而打着寒战的身体:肩膀紧张得耸着,胸口不断起伏,纤腰拧转,白裙贴在腿上。
他喉结动了动,脸上、眼中毫无怜惜,只说:“凤栖,不能留你了。你哥哥自立为帝,不肯议和,便是我靺鞨的敌人。”
凤栖说:“凤震的离间,果然是有用的。”
他眸光一跳,而后用刀刃逼住了她的脖子:“你懂什么?”
幹不思在后面喊道:“让她说!”几乎要抢上来拦温凌,怕遗漏掉凤栖所知的信息。
凤栖只瞥了幹不思一眼,然后对温凌说:“他骗你深入河南,然后派兵抄你的后路,不是一样的么?”
温凌目光沉沉,大概没想到她临死之时,还在暗示他、帮助他。
他嘴角微微抽动,说:“太子大军已取得了磁州与相州。”
凤栖笑道:“呵呵,太行八陉呢?”
幹不思急急问:“那你说太行八陉怎么攻入夺取?你要说出来我就不杀你!”
凤栖摇摇头,轻蔑又瞥了幹不思一眼,又继续直盯着温凌的脸:“你又不是不知道太行山在谁的手里。我要是知道怎么夺取,冀王还会为你所困?”
她那双凤目,凝望人的时候似若有情,但又似若无情,漩涡似的把温凌的心往她眸子里吸。
“温凌,我们来世再见吧。”她说,“你能给我一个好死,我谢谢你了。我的尸骨,希望能归于故土,我只提这一个要求。”
温凌单手持刀,另一手摸了摸她又湿又凉的脸颊:“骨殖将来给你送到晋阳老家,但你的头颅,我要留下。”
凤栖背上一阵起粟。
命运却只在持刀人的手中,而不由她掌握。
她自打到温凌这里换取三姊回家,已经比她想象的活得久了,也活得有价值。如果死亡是总归要来临的事,今日就今日吧;如果尸骨不全是乱世儿女无法掌控的命运,那人之已死,又还在乎这些未知之事做什么呢?
她微微仰起脖子,闭上了眼睛,等待他的锋刃。
溶月不顾一切扑过来挡在凤栖身前,眼泪鼻涕齐流,一叠连声地哀求温凌:“大王,大王,你不要杀我们娘子啊。你留娘子一条命,我给你做牛做马啊……你实在想要杀人,你就杀我吧。我们娘子,你不是说喜”
“喜欢她”三个字没有说完,温凌一刀起落,割断了溶月的咽喉。
溶月瞪大了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她的颈血喷薄而出,染红了温凌的前襟,也很快染红了她自己的前襟。她只来得及抽搐了一下,就向后仰倒在凤栖的怀里,她的鲜血,又很快染红了凤栖的襦衫,在她白裙上洒下点点梅花般的痕迹。
凤栖既惊且怒,抱住溶月,胸腔里热血奔涌、悲凉陡生。她张着嘴似乎要放声一恸,然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仿佛她的咽喉也已经被割断了。她的泪没有痕迹地就落下来,一道又一道,眼圈很快变得嫣红。
然而已经不需说什么了,温凌也没有再给她说什么的机会。
他满脸冷漠,先推开压倒在凤栖身上的溶月的尸身,又挽住她的脖子,用力勒住,连最后的告别语都没有一句,寒刃再一次在凤栖眼前闪过。
来得这样快,结束得几乎毫无知觉。
凤栖在被他强壮的肘弯勒到呼吸不继,眼前一片黢黑时,听见了刀锋划过的风声,青白的锋芒闪过在黢黑里,只一道。她的脖子感受到寒冷,然后是泻落的温热的血液,沾湿了她的前襟,然后是疼痛,割开的一道,尖锐而深入。
她知道,她的生命很快会随着颈血的喷溅而流逝,就像刚刚溶月身体的抽搐只持续了片刻,就变得温凉。
她浑身开始发寒,隐隐听见温凌和幹不思还在说什么,但黢黑已经裹住了她的全身。
不知道魂魄会不会像人们说的那样飘起来,悠悠地寻找回故土的路。
不知她的头颅会不会被他关在黑暗的匣子里,有兴致时被他拿出来赏玩。
她知道她结束了。
最后的知觉是被拉倒在地,额角碰到了溶月的额角,温热的血流淌交融。
有些遗憾,但不后悔。
温凌从凤栖的裙摆上割下一片,慢慢擦拭他的刀锋。
幹不思笑道:“好的,你果然够冷酷的。这是你杀的第几个睡过的妞儿了?”
温凌沉着脸,不与他答话,只慢慢地擦他的刀。
幹不思看了看头靠头的两具尸首,她们的咽喉处都是刀割的血口,血液淌得到处都是,两个人的衣衫一片赤红。他说:“我的狗已经几天没喂肉了,今儿正好是新鲜的嫩肉,它们可以吃个痛快了!赶明儿我与阿哥去丛林里打猎,狗儿们也不至于过于饥饿,都奔跑不动。”
然后吩咐身边人:“把两具尸体抬出去,衣服剥了,剁大块,喂我的狗去。脑袋别喂狗,用石灰腌起来,送到太行山奉的新皇帝凤杞那里去,叫他惊喜一下。哈哈哈。”
温凌突然斜眸死盯着他,然后举刀对着正要过来的幹不思的亲兵,硬生生把人逼了回去。
“阿哥,咋了?”
温凌说:“这丫鬟随你处置,这位曾经和亲给我的燕国公主,我来处置。”
“你要干嘛?”
温凌笑道:“用石灰腌头颅,很快就会变得青紫干瘪。这样的美人儿,岂容这么糟蹋。我这里的萨满素来有好药油方子,能使头颅几个月不朽不坏,还面目如生。这种工细的活儿,不能让你手下的人来弄。”
幹不思听说过温凌这毛病,想想人都死了,随他当爱好玩一下也无妨+他今日已经够表现得服从了,自己身为太子,也不要叫人说苛刻兄弟。
于是笑道:“行,腌好了我来瞧瞧,是不是你所说的那么面目如生。”
又说:“诶,不过这娘们儿的头颅重要,对太行军可是能够攻心的。等凤杞那个胆小鬼看到他妹妹的脑袋,估计就崩溃得差不多了,等他崩溃,太行军想必也离溃散不远了。你把玩脑袋几天,还是要及时送到太行山去。”
温凌冷冷一笑,点点头。
转脸吩咐道:“一个送外头去,让太子的人处置;另一个送到我单另留着的小帐篷里,叫萨满带药油和石灰过来,再到营伎那里寻一些漂亮的首饰,我要好好处置。”
然后,温凌挑了好几个漂亮的营伎给了幹不思享用。而幹不思看着他带着邪邪的笑意,拿着刀锯等等走近放凤栖尸体的帐篷里,带着面具的萨满,和满头珠翠的营伎一道进去,大概是要腌制和打扮那个死人脑袋了。
幹不思看他有大病一般的邪鬼样子,心里冷笑:真是疯魔了!一个死人脑袋,还当宝贝!
转脸见怀里是个大美人儿,又战战兢兢陪着笑的样子,他只觉得踌躇满志,好好地掐了美人的屁股一下,笑道:“好好伺候我,不然我也叫你们大王把你的脑袋腌起来送给我当球踢。”
温凌进了帐篷,叫萨满关了门,然后瞥了那个纤细白皙的营伎一眼,说:“你把你头上插戴的珠花取下来。然后把衣服都脱了。”
那营伎看着血糊糊一具尸体,已经吓得战战了,听见吩咐一点不敢不从,要紧在头上摘那些珠翠。摘完放好,亦不敢耽误,把身上的舞衣也脱光了。
温凌打量了她的胴体几眼,点点头。他捧出一个螺钿匣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微微发紫干枯的美人首,细心地把美人首上插戴的饰品一件件取下,又把营伎头上的饰品一件件插上去,仔细地端详,最后说:“我不会给女人化妆,你来,重新傅粉涂脂,眼睛眉毛要画得更修长一些。”
营伎硬着头皮上前,打开胭脂水粉的匣子,忍着恐惧和恶心,给那头颅涂脂抹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