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笑:“比如两位‘官家’都给我封了官,都说我和众位义军里的兄弟们是国之栋梁我们就此该效忠效死了,最后说不定给人当了枪使。”
听他讲话的人们不由自主就点了点头。
高云桐说:“我们这支队伍,以及河东河北的其他若干义军,我们不是任何人利用的枪矛,我们要收复河山,收复的是汉人的江山。甭管谁当皇帝,他有利于我们收复河山,就行!”
他环顾四周:“咱们这支队伍也练了一阵了,光对着假把式练,也不知效果如何。不怕死的跟我下山去!靺鞨太子幹不思的最后一支辎重军伍刚刚从易州抵达河东,想必是累得半死的。而这些辎重是攻城用的。这阵子河东干燥,我们袭入敌营,送他们两把火,试一试我们的麻扎刀和金瓜锤好不好使,行不?”
男人们欢呼起来:“早在这里呆得淡出鸟来!早就想和那帮狗.日的干一仗了!”
摩拳擦掌等着出征。
高云桐便和核心的几个商量路线。
凤栖道:“我去洗衣。”
到山中的小溪边,认认真真看清了地形,她胡乱把衣服搓了,把一件事想了又想。
等回到屋子,等来高云桐,她直接就说:“你出征,我要跟你走。”
“啊?”高云桐说,“这山寨里我都怕你危险。跟我走?你知道战场是什么样子吗?”
凤栖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你并肩守忻州时,什么没经历过?”
“都知道那是个血肉横飞的泥犁地狱了,你还要跟着来?”他问,“那时候是谁看到血肉吓得打摆子似的抖?”
“看看就不怕了。”凤栖说,“我想明白了,死也好,活也好,我要和你在一起。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天天提心吊胆,还不知道你那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未来面对的是什么,更痛苦!”
她露出了一点蛮不讲理的模样:“你不肯带我走,我就悄悄跟在你后面,反正我会骑马除非你用绳儿把我捆在屋子里,把我当贼防。”
然后斜睨着他:“要是那样,之前咱们说的什么伯乐千里马的,都当白说!”
高云桐苦笑了一下。
凤栖又说:“你怕我拖累你?”
见他犹豫着点点头,她不由冷笑道:“若说我拖累过你,无非就是从温凌营帐里逃跑那次,圈马慢了点,铁蒺藜拦着的小路上帮不了你什么忙。日后遇到这样的情形,都不用你说,我自己会了断,不拖你的后腿!”
“不是!”他不由就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面对残暴的温凌毫无惧色,而且给他递了一块用披帛裹着的石头,让他把裹在铁浮图里的温凌打下了马。
她何止是不会拖后腿,她简直是他见过的最冷静和聪明的姑娘!
“好吧。”他终于点点头,“但是战场上瞬息万变,你要听话!”
她顿然笑了,百媚千娇:“我一定听话!”
高云桐嘴角抽了一下,而后挑起一边唇角问:“真的听话?”
“当然是真的!”
他点点头,漫不经心似的说:“好,天晚了,休息吧。”
她看了看外面还有些微光的黄昏天:“这么早?”
“农人哪有到了掌灯时分还不睡的?”
凤栖撇撇嘴,只能说:“好吧。”
他脱了自己的衣服,甩在竹编屏风上,然后说:“衣服脱了上床。”
“啊?”
高云桐好笑似的:“夫妻俩睡觉不脱衣服?”
凤栖断然道:“反正我不脱,我现在睡不着。”
“我知道你睡不着。”他说,“所以叫你衣服脱了上床。农人们晚上舍不得油来点灯,星星又只有微光,那么早又睡不着,你说还能干嘛呢?你今儿没看见他们那么那么羡慕我?”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白天还正经八百的,一件一件跟她分析国事,晚上就登徒子一般!
凤栖气坏了,小胸脯一鼓一鼓的,气哼哼瞪着他:“果然没好的学!你都忘了你原来是儒生?”
“儒生也得有敦伦之道啊。”他笑着反驳,“不然孔鲤(孔子之子)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山村里的土屋子隔音可真不好!
第二天早晨,寨中的人习惯于早起操练,天蒙蒙亮,他们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拿了盾、斧、锤、刀、弓箭等诸兵器。
但见平常督促严格的主帅还没到,于是挤眉弄眼,拄着兵器在角落里聊闲天。
“昨晚听见没?”
“听见了!要是我有这么漂亮白净的媳妇儿,我也弄得吱嘎吱嘎下不来床!”
“嘿嘿嘿……”
“喂,昨儿高兄弟那屋里那床是怎么回事?响得来!”
“废话少说,就你这小雏鸡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他妈才是小雏鸡!……”
“别打了,留着力气打靺鞨人!”拉架的说,“也就先床响,后来那声音不就柔了?”
是啊,昨晚上高云桐屋子里那架破竹床,先和两个人打架似的,吱嘎吱嘎的让人怀疑床要散架了!但两个人收敛,床响,人却一声“动听的”都没有!白害得好多光棍儿浮想联翩。至于后来声音柔下来,想必是琴瑟和谐、渐入佳境。到了最后,那床摇摆的声音悠然绵长,叫光棍们恨得牙痒痒,大约心里都在诅咒:显摆什么恩爱!床赶紧让你们小两口摇塌!
聊闲话聊得眉飞色舞,突然听见背后一声厉喝:“怎么都在嬉闹?”
原来是高云桐到了。
大家吞着笑,一色儿望向他的脸:眼圈有点幽黑,用力绷着下颌显出严肃,但颊边月牙儿始终隐现。
大家伙儿终于偷笑出来,起哄着问:“高兄弟昨晚‘睡’得好不好?”
他脸一红,到武器架上拿起一杆金瓜锤:“好得很!睡得香,很长力气!马上就可以抡起来锤爆你的脑壳!”
第182章
高云桐在众人贼眉鼠眼的哄笑里难堪得很,把大锤往盾牌上敲了敲:“军法无情!哪个再傻笑,我准备的白蜡木军棍可要派上用场了!”
大家这才憋着笑,在他肃穆的指挥声里继续操练,时不时听他说:“把前面当做靺鞨的骑兵冲过来了!盾牌手在哪里?弓.弩手呢?……两轮射弩,现在还有一部分铁浮图军已经到得面前了!带血的长刃在你面前挥动,怕不怕?!”
“不怕!”结成战阵的一组人大声吼。
高云桐挥一挥手中的令旗:“还记得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给他练熟了,齐声喊:“先上矛,次上长斧。”
“再赏他个锤子!”
“送他一顿麻扎刀!”“送他一顿千金斧!”“送他一顿破甲锥!”……
一顿舞弄,但各人进攻的方向明确:或照兜鏊护不住的脸部,或照铁盔保护下的额头;重斧砍手臂和腿,破甲锥对准札甲片的缝隙凿进去,比刀杀人还快……
最后是玲珑且灵活的钩镰手,在其他兵种的掩护下,滚在地上模拟劈砍马腿。
一场练下来,浑身是汗。
高云桐擦擦额角,说:“好,只是现在毕竟没有敌人练手,到了沙场上瞬息万变,不仅要会听指挥,还要会灵活应变。”
他望空想了想,又说:“靺鞨兵还有一个长处:他们不怕死,耐力极强。看以往记载:我朝和北卢兵作战的时候,北卢兵只能撑一两轮白刃战,但我看靺鞨兵坚忍顽固,能撑五六轮战场上哪一方先撑不住,哪一方的士气就低落了。”
“咱不会!”义军们笑道,“咱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又不是小娘们。”
高云桐笑了笑。仗是要靠打的,不是要靠吹的。
他带过郭承恩的一支队伍,训练有素,但大多时候仍也怕死;唯有要为乔都管报仇的时候,他们的力量就来了。
士气,看似玄妙,实则是成败的关键。
他又擦了一把汗,扯了扯衣领,但似乎想起什么,没有解开衣服。
有人开他玩笑:“高兄弟,衣领口汗溻湿了!不脱掉凉快凉快?”
高云桐掩饰地说:“是呢,解开凉快也有限,我回去洗个澡。”
男人们哄笑道:“了不得,自打媳妇来了,一天要洗三回澡!”
“不洗得香喷喷的,媳妇万一不肯让他上榻呢?”
高云桐操起白蜡木军棍冲说话的人舞了舞。但这会儿不在练阵仗,没人怕他“军法处置”,依旧嘻嘻哈哈的。
他只好自己打了热水回屋,见凤栖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抿着嘴笑,不由委屈道:“你还笑得出来!昨晚给你搞得我今日衣服都不敢解。”
特别闩上门,才解开衣服擦一擦身。
凤栖看他胸口胳膊都是她的小爪子抓出来的粉色肿痕,掩口笑道:“你看你脸晒黑了些,身上还是白的,不仅白,还嫩嫩的,挠一挠就能肿起来,真好玩。”
“还‘好玩’!”他无奈地搓了搓胸口的指痕,“昨日你扑过来打人,都快把床给撞散了!他们却只说我‘勇猛’。”
凤栖更笑得前仰合后:“谁叫我属老虎呢,对付一只狗子还不容易?你不用谢谢我这么容易就给你挣了那么大名声!”
“我谢谢你!”他擦净汗水,把手巾往盆子里一丢,饿虎扑食般过来,把她扑倒在身下挠痒痒。
凤栖“咯咯”笑得透不过气,小腰肢一扭,又一扭,那竹床也跟着一声“吱嘎”,又一声“吱嘎”……
“得得!”凤栖缓过来后推推他,“你这破床,别又叫人家笑话你。”
“笑话我什么?”
“听着多么像……白日宣”她说了一半,到底不好意思,捂着脸在他怀里又扭了两扭。
他轻轻拧一拧她的脸颊,笑道:“你也还晓得不好意思?”
凤栖道:“你好意思!你这会儿出去和你弟兄们照个会面?”
高云桐想起刚刚操练前所听他们的瞎话,耳朵变得比身上的指痕还要粉红,道:“照什么会面?刚刚练得我累死了,我要歇歇。哎,那个说要听我话的娘子,去把早餐端屋里来。”
凤栖哪好意思这会儿出门!刚刚男人们之间的瞎话哪里能逃过她这双灵敏的耳朵!
“我不饿,要去你自己去。”
“不是说‘听话’么?”
“乱命不从!”
“何谓‘乱命’?”
凤栖笑道:“你现在的每一句都是乱命和昨晚上一样!”
在屋子里,他不怕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