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牵制,就能打击乌林答。
刘令植笑道:“陛下圣明!乌林答是众勃极烈中最骄横的。日后陛下要统一南梁,肯定不能还用勃极烈旧制,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皇帝叹口气,虽未应和,但还是问刘令植:“你仿照南梁的职官体系替朕架构咱们靺鞨的新制度,有没有眉目呢?框架建好,再像北卢当年汉化一样,徐徐更替。”
刘令植道:“好了若只谈咱们现在的这片土地,已经好了。但要谈来日拿下南梁的江山,做天下一统的大皇帝,还没有全部设计好。再给臣半个月,可以先将黄河北岸三十六州郡先构建起一套班底。而仿照三省六部的模式,还需要和陛下一起考量用哪些人合适。”
这位老书生有自己的宏图远景,说得眼眸里如有光亮了起来。
大半辈子委屈不得志,终于有了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辅佐一位君王,说不定还有第二位!
刘令植含笑看了看下首的温凌,期待着。
从皇宫出来,刘令植笑道:“大王见招拆招,还是颇为巧妙的。其实南梁的家伎,根本不算是人,怀了孕送人为妾的也比比皆是;反观咱们,重视私产,南梁的上贡分给谁就是谁的,他人不得染指。这一点抓得很妙。今日闹他一场,虽然无法立时就废掉幹不思,但陛下的真心实意二大王应该明白了吧?”
他像抚慰弟子一样拍拍温凌的肩胛:“借这次大战,敲打敲打凤霈这位胆小的皇帝,再顺便往江南揍一顿吴王凤震。大王建功,而幹不思遭忌,您想想,下一位太子又该谁?”
接着又拱拱手:“不过老夫是广陵人,老夫的恩师是姑苏人。这两片温柔富贵的宝地,望大王竭力保全!”
温凌不由也满怀憧憬起来,点头含笑道:“我明白,师父说过‘骑鹤下扬州’,扬州即是广陵郡吧?我也心怀向往要去看看呢!”
他见到了刘令植的马车前,于是服弟子之劳,上前为刘令植牵稳马匹,扶好车辕,又揭开车帘,亲自把刘令植扶上车。
刘令植拱手道谢,但又说:“打仗吧,杀伤难免。但以往也听闻大王杀戮颇重。唉,老夫心里希望大王还是成就为一代贤君,南梁的士人民众也更崇奉宽仁明君。大王此行打仗,能少杀戮还是少杀戮吧。”
温凌答应后,替他放下车帘。而后看着御夫打马,驾车往前。
他有些怔怔。
昨日之计,说成功似乎并未成功,说失败却又大有收获。
看来主要还是在文人的翻云覆雨唇舌里,自己还需再多修炼。
猛然又想起幹不思的话,心里又提了起来,杀戮心亦同时产生。
正在夕阳里默默梳理一切信息。突然见几名头脸包裹着的黑衣骑手,远远地飞驰而来。
温凌在战场多年,有着本能地警醒,喊了一句:“谁!”
又急急喊:“小心!”
然而马速非常!很快就看见那两骑靠近了刘令植的大车。两人手里是一丈的长槊,并头向车里扎去。
御夫勒马不及。
蓝油布车围上赫然溅了鲜红的血迹。
温凌瞠目结舌,一时只顾发足飞奔。
他的亲卫在后面边追边喊:“大王小心!”
那黑衣两骑已经拔出了带血的长槊。
温凌顿住步子,看了看自己穿的是棉朝袍,毫无抵御刀兵的能力。
宫城上驻守的士兵们也看见了,大概不需多久就能从城墙和城门过来增援,拿住凶手了。
温凌老鹰一般死死盯着两个人。
两个人对视一眼,那长槊丢到地上,而拔出腰刀,给了对方心脏位置一刀,均从马上摔了下来。
温凌这才再次发足奔跑过去。
车里一片血腥,刘令植被长槊扎穿了心脏和咽喉,是顿时就断气的,一双眼儿仍然睁着,口里吐出的血沫已经浸湿了他的长髯。
“先生!先生!”温凌抱着尸首,傻傻地只顾摇撼。
旁人亦不敢劝。
第154章
最恨刘令植的人是谁,温凌心里明白;能够到得守卫森严的宫墙前放肆杀人,谁能够做到,温凌也心知肚明。
他看着自己崇敬的老师倒在血泊里,一句遗言都不曾留下。他的泪水滚滚而下,表情却是木的。
好久,他的亲卫才低声劝道:“二大王,节哀吧。”
里头皇帝也已经发旨过来,命人严查两个刺客的身份,并将刘令植的尸首妥善送回他的府邸。
刘令植是南梁的逃犯,面颊上、胡须下,有代表耻辱身份的青印,被发现离开流放地则可格杀勿论,所以生前绝不可能还家;但是他曾经多次说过“狐死首丘”的话,给靺鞨皇帝及温凌出谋划策攻打南梁,也未必没有以战胜国而协助他衣锦还乡的暗愿。
但如今,大概只能把他的尸首送回广陵老家了。
温凌终于松开手,抹掉眼泪,手上沾染着的刘令植的鲜血顿时涂了一脸。
血腥味扑鼻而来,让他恍惚起来。
两边的亲卫忙把他也扶起来,劝说了几句,觉得他双腿发软,忙问:“也有马车,大王坐车吧。”
温凌摇摇头,接过自己的马鞭,拼尽力气翻身上马。
他的乌骓马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本能地摇头嘶鸣,仿佛上了战场。
温凌用带血的手拍拍马颊,轻劝道:“不急,不急,我会踏平江淮,把刘先生的骨殖送到广陵。”
回到王府,他把自己泡在温水里,闭着眼睛强迫自己放空心思。
幹不思势大,但也张狂,此举虽然除掉了他心目中的政敌,但也势必增添父汗对他的猜忌。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数雌
刘先生在他小时候陪他读书时就讲过这个故事。
洗了好久,澎湃的心潮终于稳定下来,他才起身出浴,让王府的丫鬟为他披上寝衣。
“拿点酒,我要好好睡一觉。”他说。
丫鬟端来酒,又问:“何娘子还在大王床榻上昏睡,是不是让她回后院去?”
温凌愣了一愣,才说:“不用了。就让她侍寝吧。”
丫鬟抿嘴一笑,心里也有些妒忌:何娉娉这昏沉沉的受伤模样,今日怕是不能在床榻上侍寝了,但居然这位主子毫不介意,还让她睡在主人榻上这么久。这看来是真爱啊!
温凌轻轻揭开帐子时,看见何娉娉睡得甜酣的模样。
她样子狼狈娇弱,头上缠着一圈素绢,隐隐渗出指顶大一团血迹;脸色发白,嘴唇浅粉,呼吸清浅,是没精神的病容;脸颊上四个指印清晰,肿得老高还没有消退,却惹人爱怜。
温凌不觉松开了手中的匕首,怔怔地坐在床边,看着她熟睡的模样。
他心里对自己说:就是一向太刚硬了,感情只敢暗暗埋着,不肯冲破理性分毫,结果总是给自己徒留遗憾。
她当然有过失,更有嫌疑,但是嫌疑来自于估测,而过失也未必至死,就不给她一个辩白的机会吗?
他看她的鼻尖和嘴唇实在太像失去的那个人失去了,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就算找到了替身,可以日日笙歌,夜夜被翻红浪,但心里还是缺失的,因为知道她不是“她”。
只是又忍不住,肌肤之亲之后产生的怜爱,以及她们俩太过相似之处甚多,总叫他舍不得。温凌伸手轻轻抚弄她的脸颊和鼻尖,最后手指抚到她的嘴唇上,来来回回,感受她唇形的完美。
那里敏感,被抚弄了一会儿,何娉娉就醒了,她睁开眼,惺忪地看了看面前的人,说:“啊,大王回来了?”
又说:“了不得,我竟然鸠占鹊巢了。”好像想要起身。
温凌手指用了三分力,按在她嘴唇上,含笑说:“占吧。”
何娉娉见他温存笑意,也就不起身了,瞥了他一眼,轻轻张嘴亲了亲他的手指,笑道:“我今日怕不能伺候呢。”
温凌被撩拨到了,俯身亲亲她的嘴唇,把她的额发拨到耳后,笑道:“没事。我也不是只想着那事。”
他就势躺进被窝里,轻轻搂着何娉娉的腰。
何娉娉也安然地享受着,看着他闭起来的一双眼,高峻的鼻梁,笑道:“大王累了吧?我倒是睡了一天了。”
他闭着眼睛说:“之前叫你辛苦受罪了,现在能好好休息,自然要好好休息的。”
又不经意地问:“那天幹不思怎么就被你激怒了?”
何娉娉不好意思地说:“他欲要侵犯过来,奴一时心里不愿意,推拒了他一下,就把他惹火了。”
温凌说:“唉,你怎么会犯这样的错?我的人就在外面,你虚与委蛇一下,很快就过去了,何必激怒他。他是什么猪脾气,你不懂啊?”
何娉娉只觉得心寒,嘴里驯顺地说:“是……要论原来奴学的本事,第一就是与男人虚与委蛇。可惜,即便是自小儿学的,也当不得心思不同了,原本当做职分来做的事,突然间就不情愿了。”
她这自然也是虚与委蛇,只不过换了个对象。
温凌心里冷笑:要是幹不思再聪明细心一点,我还真就会信你的话了!
何娉娉尚未觉察他笑意下心思已经变过了,她扭扭腰道:“睡了大半天了,得去……解个手。”
脸色微红,淘气小姑娘一样看着温凌。
温凌宽宏地说:“去吧。”
何娉娉解手回来,觉得口渴,又在放茶的小案桌上倒茶喝。这时看见案桌上除了一套钧窑的青瓷茶具外,还有一个匕首的刀鞘。
刀鞘做工极精:熟牛皮上用黄铜镀金镶边,两面嵌着十数块宝石。
她愣了愣,这是温凌的随身匕首,一般在门口会卸下交给信得过的使女保管。现在刀鞘在这儿,里面的刀刃呢?
温凌的声音从她身后的床榻上传来:“我的匕首好看不好看?”
何娉娉只能说:“自然是好的。”
本能地转过身,却见他已经坐在床沿了,海东青一般的锐利眼神直射过来,笑眯眯却只勾起一边嘴角,手里正盘玩着露刃的刀,刀锋寒光闪闪,仿佛还带着血色。
何娉娉的呼吸都窒住了,慌乱间退了半步,而后强笑着说:“吓煞人了。”
“你猜它锋利不锋利呢?”他笑着问。
何娉娉后腰倚着案桌,强自笑着:“大王能贴身带着的宝器,自然是锋利的。”
“不错,很锋利!”他说,“不说削铁如泥吧,平日宴会上吃白肉,那么大一块肉,它可以轻轻松松切得薄如纸,一点发钝的粗糙都没有。”
何娉娉咽着唾沫,果然见他招招手:“娉娉,你来。”
她双足机械麻木,头脑还很清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若是起了杀心,自己无论如何逃不出这王府。该来的总要面对,自己怀着必死之志,才肯冒险,一是答应凤霈替代被无意间发觉了的凤栖,跟着温凌来到北地;二是答应高云桐在这残暴异族王的府邸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期待着像西施貂蝉一样,做点祸乱他国的事。
既然如此,就面对吧。
她一声不吭,来到温凌身边。
温凌玩味地看着她,先严肃下来,手捏紧了刀柄,接着又弛然一笑,拍拍她的手背说:“傻瓜,不把我的刀鞘带来,难道我就枕着白刃睡?去拿来吧。”
何娉娉机械麻木的反身又去拿来了刀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