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离开御书房,推着王爷回到工部,青霭发现行走于院子里的很多官员都在悄悄窥视王爷的轮椅。
青霭想到了黎明时庆王提着灯笼让一众官员都能打量王爷新轮椅的那一幕。
当时青霭的血比不断刮来的寒风还要冷,因为他知道王爷并不喜欢被人过多地留意他的腿或轮椅。
对王爷而言,废掉的腿连着身下的轮椅都成了一块儿伤疤,谁又喜欢被人盯着伤疤议论纷纷?
青霭一边替王爷难受,一边恨庆王胡来,同时做好了今日要更加小心地伺候王爷的准备,免得让王爷本就不快的心情雪上加霜。
然而散朝后天大亮了,重新看清王爷脸庞的青霭才意外地发现王爷看起来与往常一样,似乎并未受到此事的影响,包括这会儿被工部一些小官频频窥视轮椅,王爷也是云淡风轻,进了公房来到书桌前,王爷便继续阅览卷宗了。
一个人候在外面的时候,青霭忽地记起了王爷回答庆王的那句话,说新轮椅是王妃担心他冷才改做的牛皮椅面。
青霭就笑了,原来是爱屋及乌。
王爷的心情好,青霭的心情就跟着好,然而今日的天却越来越沉,晌午他去膳堂取饭时还只是阴沉,提着两个食盒出来,手背上居然落了一片雪花。
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青霭有些兴奋,小跑着回了公房:“王爷,下雪了!”
赵璲抬头,看向敞开的门外。
担心屋里的热气散出去,青霭只给王爷看了一会儿便关上门道:“才飘一点小雪花,王爷先用饭,吃完差不多能大些了。”
赵璲推动轮椅,来到另一张他专门用来吃饭的桌子旁。
他在这边吃,青霭、飞泉脸对脸地坐在客椅那边吃,工部不比王府,没那么多房间拨给他们用,王爷愿意照顾他们,青霭、飞泉便放开吃了。
王爷慢条斯理,青霭飞泉吃得也很讲究,只是会快上很多,等王爷也吃好,青霭收拾食盒,飞泉端来温水服侍王爷漱口。
随后,两人留在外面,赵璲自己推着轮椅去了休息室。
休息室的里面,从门口到北面净房这一侧的墙边装了一排扶栏,赵璲已经坐了半日了,他撑着扶栏离开轮椅,靠着双臂的力量让全身保持直立的姿势。
尽管尝试过无数次都没有任何用,赵璲还是会努力调动双腿,因为不抱什么希望,腿脚还是纹丝不动,赵璲也不会再烦躁动怒,只是心平气和地保持着这个习惯。
撑够了,赵璲坐回轮椅,来到南边的暖榻上,朝着窗户的方向侧躺。
外面的官员们陆续前往膳堂用饭了,也有的已经吃好正在返回公房,官员们低声议论着天气、手头的差事或家里的琐事,风比早上小了,偶尔会有雪花撞在窗纸上的轻响。
王妃在做什么?
今天是第二天了,手帕能绣好吗?
姚黄在长寿巷,早上她兴高采烈地去了一趟南大街,在首饰铺给母亲外祖母两个舅母以及表妹都买了首饰,每人一件十两左右的两件五两左右的,一共花去了一百两,再去绸缎庄给姚、罗两家所有亲人分别买了两匹绸缎留做新年衣裳,胭脂水粉、好茶好酒也都买了一通,最后装了满满一辆马车去了长寿巷。
马车赶进姚家院子,罗金花裹着厚厚的细布棉袄出来接女儿,却见女儿艰难穿过堆满脚下的绸缎、箱盒,笑得像个刚接到天上掉的金饼迫不及待采买一通的由穷乍富的傻闺女!
女儿这么惦记娘家,罗金花一点都不高兴,叫阿吉等人先别忙着搬东西,匆匆把女儿拉进东屋,低声一顿数落:“咱们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哪里需要你大手大脚地往家里搬东西?”
虽然王爷女婿可能不在乎这点小钱,罗金花却不想总是白占女儿夫家的便宜!
姚黄凑到母亲耳边,笑着说了五千两的事。
罗金花直接听傻了。
姚黄快速解释这笔银子已经得到了惠王爷的默许且不会带来任何麻烦,罗金花才打消了脑海里刚冒出来的种种顾虑,然后也跟被天上掉的金饼主动砸进怀里一样,抱住女儿一阵狂喜。
姚黄看着母亲合不上的嘴,心里就变成了双份的高兴,像惠王爷那般淡淡的不把五千两银子当回事的样子,才不是姚黄期待的反应。
笑得脸都酸了,罗金花才让阿吉娘几个把东西都搬进屋,看看首饰再摸摸绸缎,罗金花问:“一共花了多少?”
姚黄随口道:“两百两都没花上。”
娘家人平时接触的还是曾经的亲友街坊,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姚黄送太贵重的首饰与绸缎反倒不合适,今天挑的这些就很好,全是姚罗两家狠狠心自己也能偶尔奢侈买一回的东西,穿戴出去不至于让人一眼就猜疑他们沾了惠王府的光。
罗金花瞅着女儿越来越贵气且从容的脸蛋,感慨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我家姚姚在王府住了半年,瞧着越来越像天生的贵人了。”
姚黄笑:“贵在哪了?除了不差银子了,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
贵人们恪守的那些规矩她还是不愿意死守,贵王爷不爱听的糙话她时不时还会蹦出来几句,而贵人随随便便就舍得花大几千两买幅名家字画的真贵气,姚黄自认这辈子她大概都学不来。
罗金花没跟女儿掰扯,只叫女儿高兴这一回就行,可别把那五千两都花在娘家人身上。
姚黄:“……娘放心,剩下的我都要自己留着了,万一将来王爷舍不得给我花银子了,我总得自己打几样首饰充体面。”
罗金花连呸三声,叫女儿闭上她的乌鸦嘴。
在娘家吃过午饭,姚黄回到王府时晌午的小雪花已经变成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姚黄问曹公公:“王爷的马车里有备伞吗?”
曹公公:“备了,有个地方专门放伞的,无论有无雨雪,常年都放在那儿。”
姚黄:“王爷出门的时候有穿斗篷吗?”
曹公公:“穿了一件狐皮大氅,今冬绣房新制的,王爷坐着时衣摆能垂下去遮住王爷的半边皮靴,保证不叫王爷冷到。”
姚黄知道那件狐皮大氅,因为绣房也给她做了一条大红缎面的狐皮大氅,另有四条不同缎面的斗篷。姚黄悄悄问过在杜贵妃宫里见过大世面的百灵,得知光她那件合她身量的狐皮大氅都价值两三千两白银,惠王爷比她高了那么多,大氅造价只会更贵。
这么一想,姚黄顿时明白惠王爷为何对她的五千两意外之财反应平淡了,敢情人家真是从小就养在富贵窝里,远的不提,就他那一张张或紫檀或金丝楠的轮椅,造价也不会比纯金打造的金轮椅便宜。
偏偏就这么一个天生的贵王爷,只想要她亲手绣的手帕。
闲着无事,姚黄叫春燕挑了一些绸缎小料来,选来选去,姚黄选了一块儿竹青色的素绫,绫轻薄柔软,擦脸擦手都很舒服。
绣什么呢?
鸳鸯太俗了,花里胡哨的需要的彩线也多,思索片刻,姚黄让春燕教她绣燕子,一根竹枝,枝头栖一只大的,旁边飞一只小的,像惠王爷画在河灯上的那样。
人家惠王爷不嫌弃她的女红,姚黄也不能太敷衍了,先在普通的绸缎上练习,一练就是一下午。
惠王爷快回来了,姚黄让春燕收起针线筐,站在地上舒展舒展筋骨,披上带袖的狐皮大氅去了前头。
此时地上已经多了一层积雪,姚黄故意在下人没扫过的地方踩了两脚,那双貂皮靴的靴底便完全陷了进去。
等了一刻钟左右,在大门外探望的阿吉跑回来了,说王爷的马车已经拐进了巷子。
姚黄叫她先回明安堂,自己撑着伞去了门外。
青霭、飞泉一左一右地坐在车辕上,都瞧见王妃了,但谁也没有知会里面的王爷。
马车停下,青霭进去推动轮椅,飞泉站在车前,在张岳准备好木板后再打开车门。
赵璲披着大氅坐在温软的牛皮轮椅上,车门打开,他才发现王妃竟然撑着一把青绸伞站在木板尽头的一侧,路面是白的,王妃的伞面也是白的,更有飞雪不断落下帘幕一般恍惚了视线,但赵璲还是看清了王妃莹白的腮边下巴,看清了她染了桃粉的面颊。
当轮椅落稳于地面,赵璲看向王妃握着伞的只有指尖泛红的右手,没有说什么。
姚黄没再接过轮椅,而是跟在旁边给惠王爷撑伞,直到来到明安堂前院的堂屋门前,她才将伞交给青霭,自己推着惠王爷进去了。
厚厚的帘子重新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冷。
姚黄将轮椅停在长几北面,刚要去给冻了一路的惠王爷倒碗热水,惠王爷突然伸出手,将她拉到了轮椅上。
赵璲是想用自己的手帮王妃暖手,结果才握上去,竟发觉王妃露在外面撑伞的右手居然比他一直收在大氅广袖中的手还要温热。
赵璲一触即离。
姚黄笑了,将右手伸进他的广袖,顺着惠王爷微凉的手一直往他蟒袍的窄袖里面钻,到了肘部这里,王爷的手臂就很温热了。
赵璲看着怀里的王妃,道:“下次再遇雪天,不用出去接我,车上有伞。”
姚黄:“我知道啊,可我喜欢为王爷撑伞,飞泉撑的跟我撑的能一样吗?”
惠王爷不说话了。
当然不一样,青霭飞泉只是他身边的近侍,她却是他的王妃。
青霭飞泉是送他回府,王妃是接他回家。
惠王爷解开衣带,展开大氅将王妃完全笼进怀中。
没多久,裹了两层狐皮大氅的王妃仰起她红通通的脸颊,嫌弃道:“好热啊……”
第102章
庆王府。
庆王下了马车,拨开想要给他撑伞的近侍,大步流星地进了王府。
他可没有二哥那么娇气,这点雪还要撑伞,又不是下雨。
身穿宝蓝蟒袍的年轻王爷直接来了王妃这边,见美人表妹暖暖和和地坐在次间的榻上,庆王解下大氅丢给丫鬟,等丫鬟抱着大氅退下了,庆王脱了靴子爬到榻上,伸手就将一本正经看书的郑元贞揽进怀里,低头往她的领子里亲。
郑元贞嫌弃道:“凉!”
庆王笑:“亲一会儿就热了。”
新婚燕尔,又是血气方刚,庆王直接将郑元贞压在榻上,趁着晚饭前尽了一场兴。
事毕,庆王看着发髻松散面红如霞的表妹,想到去年这个时候表妹待他还客客气气如今却已经愿意随他颠鸾倒凤,庆王越发觉得畅快,继续紧紧搂着郑元贞,不许她收拾。
郑元贞嗔怪道:“马上就要吃饭了,赶紧起来吧。”
庆王:“不急,我喜欢这么抱着你,再陪我说会儿话。”
郑元贞:“说什么?”
庆王想了想,笑了,把玩着她的发丝道:“二哥不是坐轮椅吗,硬邦邦的木椅,别的季节还好,到了冬天一直坐着肯定冰人,人二嫂聪明,叫木匠给二哥改成了牛皮垫子的椅面,看起来与轮椅浑然一体,坐着又软又暖。”
郑元贞想象不出来,淡讽道:“难为她能想出这么多的法子去讨二哥的欢心。”
郑元贞并不认为端雅贵重的惠王能跟一个贪吃懒做的百户之女相敬如宾,那么姚黄想要坐稳她惠王妃的位子,就只能挖空心思地去争取惠王的宠爱,琴棋书画姚黄样样不通,唯有从惠王的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上下手。
郑元贞是养尊处优的郡主,自幼被长公主母亲纵着宠着,便是嫁给庆王后也都是庆王一直在设法哄她开心,骨子里郑元贞就瞧不上女子用温柔体贴去争宠的卑微手段。
庆王理解表妹的意思,笑道:“毕竟她跟你不一样,二哥又是和尚性子,她不费心思,怕是得守活寡。”
郑元贞对姚黄的事并无兴趣,问他:“二哥去工部当差有一个月了吧,可有插手什么工事?”
永昌帝那么大费周折地改动各处大小宫门,虽说后面给康王、庆王喂了一颗定心丸,可一想到惠王的才干以及永昌帝对他的偏爱,郑元贞就有些不放心,更怕惠王到了工部也能大放异彩,动摇永昌帝现有的立储念头。
庆王自然有留意这个,道:“据说一直闷在公房阅览去年的工事卷宗,大有看到过年的意思,朝会上他也从不主动干涉政务,依我看,二哥是怕我们猜疑他,不敢再争锋。”
一个低贱舞姬生下来的皇子,没有母族帮衬,唯一能倚仗的就是他的文武天分,二哥装了十几年的隐忍老实,终于在十八岁的时候抓住机会立下战功,一跃成了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可惜二哥命不好,腿废了,如断了腿的千里马再无任何希望,那么二哥足够聪明的话,就该知道不能再压兄弟们的风头。
郑元贞摸了摸庆王的手背,低声道:“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