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就有条新改好的门槛,明明门槛最上面还跟以前一样高,但两边都低了,兄弟俩抬腿跨过来的时候,都觉得有些怪异。
庆王低声道:“那些各部都在传的消息,大哥听说了吧?”
康王保持沉默,免得老三话里给他挖坑。
庆王知道大哥把他当狐狸一样提防,先把猜测明着说了出来:“我也觉得,父皇要让二哥去工部当差了。”
康王这才看了他一眼。
庆王摸摸鼻子:“其实是好事,二哥年纪轻轻的,总在家里闲着怎么行,不过父皇为何一定要改这些门槛?像以前那样二哥来了叫守门宫人提前铺上木板不也挺方便的?现在弄成这种奇怪模样,反倒要文武百官包括父皇自己都得重新适应。”
不让一人迁就文武百官,反倒让文武百官来迁就一人,得多贵重的身份才配得上这样的礼遇?
让庆王说,只有皇宫唯一的那位主人自己残了,才值得如此大改宫门。
庆王觉得父皇应该还没老糊涂,莫名其妙地突然要让二哥坐太子,可父皇做出来的这些事,实在叫人忍不住往那上面想。
康王也有这样的猜疑,跟庆王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
庆王:“大哥素来跟二哥交好,不如你去二哥那里探探他的口风?”
康王:“……”
他就知道,老三主动凑过来准没好心眼!
康王的方长脸虽然不如两个弟弟俊美,但也有个好处,怎么看都有种端正之感,就像此时他明明在腹诽老三,面上竟然一点都没显露出来。
“你二哥是个锯嘴葫芦,没事不爱说话,这种事更不会多说一个字,倒不如三弟直接去问父皇,你素来在父皇那里得脸,兴许你一问,父皇就说了。”
庆王:“……”
他真的后悔了,小时候不该坑大哥太多次,坑得太早且没什么大用,反倒把大哥坑聪明了,既会防着他,还学会了偷师。
相谈不欢,兄弟俩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
次日,永昌帝把康王、庆王叫到了御书房,开门见山地问:“看到那些新门槛了吗?”
兄弟俩都点头。
永昌帝:“知道朕为何要这么改吗?”
康王垂眸,避开了父皇的视线。小时候常常因为功课挨训,康王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每当父皇问些不是那么好回答的问题,他都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庆王笑道:“为了二哥吧,工部那边都传开了,说二哥可能要过去当差。”
永昌帝瞥眼缩头鹌鹑一样的老大,道:“是啊,你二哥学富五车有状元探花之才,与其让他待在王府无所事事,不如叫他出来替朝廷效力。那你们说说,朕为何非要改动那些门槛石阶?”
这个好答,康王敢抬眼了,道:“为了让二弟进出更方便。”
永昌帝没理他,直接看向老三。
庆王就知道大哥刚刚的回答没能让父皇满意,略微思忖,他轻叹一声,道:“父皇是想让二哥觉得他跟大家都一样吧,文武百官进出宫门只需要跨过一道道门槛就行,轮到二哥,还得守门宫人提前搭板子,每搭一次都是在提醒二哥他的腿伤了,多少都有伤口撒盐之痛,万一哪个宫人没长眼睛忘了搭板子,二哥将更加难堪。改成现在这样,二哥的轮椅与我们的腿一样畅通无阻,二哥不用再介怀宫人铺路之举,而是次次都感恩父皇对他的爱子之心。”
康王:“……”
为何他就想不到这些,为何他只能答出十来个字?
永昌帝点点头,道:“这只是其一。朕更想让璲儿知道,他有才华,朕是高兴他出来当差的,他想当多久就当多久,能当多久就当多久,几道门槛而已,等他年迈干不动了,新帝一道口谕重新让人修好门槛就是,能费多大功夫?”
他用“璲儿”取代了“你二哥”,便是告诉康王,这话也是对他说的。
康王红了眼圈,父皇真是个慈父,二弟也值得。
没等他开口,庆王赶紧道:“哪来的新帝,父皇万寿无疆,二哥干不动的时候父皇依然年富力强。”
永昌帝:“……”
这是把他当只爱听好话的昏君傻子糊弄,还是咒他的老二体弱多病连老父亲都拼不过?
心里不定多为“新帝”二字高兴,却说这种鬼话溜须拍马!
永昌帝冷哼道:“朕不是王八,没那么长的命,朕只盼着朕后面的那位新帝能照顾好他的残腿兄弟,别等朕一走就迫不及待地把门槛改回来,暗示他残腿的兄弟趁早回家养老去,既伤了他兄弟的心,也叫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嘲笑皇家兄弟不和!”
皇帝老子一怒,康王、庆王连忙跪了下去。
永昌帝:“走吧,都安安心心地当你们的差去。”
二王告退,待离开御书房,被外面明晃晃的日头一照,兄弟俩再次看了一个对眼。
父皇希望“新帝”继续照顾惠王,言外之意,父皇还是要从他们二人中选出太子!
吃了这颗定心丸,康王、庆王再次将残疾的惠王甩出脑外,眼中只剩彼此。
御书房内,永昌帝仰面靠在椅背上,颓然地望着屋顶。
一个老实蠢笨,一个自负聪明,若非担心这两个猜疑起来去打扰老二,永昌帝真不想喂他们这颗定心丸。
康王、庆王果然没有来打扰惠王,文武官员们更不会冒然拜访早就扬言闭门谢客的惠王,但月底惠王府派去工部修屋子的工匠们在宫里、工部走了一小圈,十几双眼睛都瞧见了那些古怪门槛,忙完回到王府,工匠领头便将此事报给了曹公公。
总管郭枢主要负责的是王府对外事宜,譬如与皇亲国戚、官员们之间的人情往来以及王府名下的那些铺面屋产田庄等等,王府内务大多还是曹公公、柳嬷嬷管。
这等大事,曹公公自然要上报王爷、王妃。
待曹公公退下,姚黄小声道:“以前还觉得父皇怪粗心的,这回终于心细了一回。”
赵璲不是很重的斥责道:“父皇心怀天下,不可因为我对父皇有任何怨言。”
姚黄哼了哼。
刚嫁给惠王爷的时候,姚黄确实觉得永昌帝不是个好爹,哪个好爹能做出把悔婚二儿子的女子再娶进来给三儿子当媳妇的恶心事?
等她跟惠王爷、永昌帝都比较熟了,姚黄才发现永昌帝不是不关心他的残腿老二,他是不够细心,再加上惠王爷又是个不争不抢不闹且不愿意往亲爹跟前凑的性子,永昌帝就觉得儿子只有“残疾”这一桩他爱莫能助的难题。
像这次求差事,姚黄为惠王爷考虑到了单独公房净房,门槛则是永昌帝自己提出来的,足见皇帝老爹真正明白了该如何照顾惠王爷。
十月初八,宫里的门槛台阶、工部惠王爷的公房都只差收尾时,邓师傅、兵器坊卿季准带着四把新轮椅来到了惠王府。
姚黄可太期待金料大轮的新轮椅了,推着惠王爷走得飞快,还是惠王爷开口才故作稳重地慢了下来。
四把新轮椅都摆在厅堂,都是带金料大轮、细木推轮的款式,其中藤制、紫檀三轮轮椅各一把,藤制、紫檀四轮轮椅各一把。
藤制轮椅上的金料大轮是金黄色,只有两指来宽,与外侧小了两圈只一指宽的不沾地的金丝楠木推轮色泽相仿,两个轮子与藤椅的颜色又相仿,浑然一体。
紫檀轮椅上的金料大轮是紫黑色,与紫檀细轮、紫檀椅身相得益彰。
除了熟悉的藤木、紫檀,姚黄什么用材都不认识,全靠季准在旁讲解,细说两种色泽华美的大轮都用了哪些金料。
邓师傅指着那把四轮的藤椅道:“四轮都是外用,不考虑自推的话,这把车身配金丝楠木更合适,只是时间仓促,草民还没来得及打造椅身。”
赵璲:“无碍,外用轮椅只打紫檀的便可。”
姚黄站在惠王爷后面,朝邓师傅眨了下眼睛,王府不差银子,紫檀、金丝楠木的都要,轮椅于惠王爷就跟衣裳一样,总坐一个颜色的会腻。
惠王爷要试用轮椅了,姚黄等人都先退下,没多久,惠王爷坐着旧轮椅表示他对这批新轮椅很满意,让兵器坊以后只打造现用的两种金料大轮备用便可,不用再琢磨新花样。
季准、邓师傅终于可以卸下压了他们两个月的重担,离开的时候也都得了一笔丰厚的赏钱。
外人一走,姚黄挑了最轻的那把藤制三轮轮椅,当着惠王爷的面坐上去,再推着自己在堂屋转了小半圈,金丝楠木打造的推轮,摸起来可真舒服!
“王爷用着如何?”
“能在室内随意移动。”
也就是说,他在工部的公房当差时,从取用卷宗到去休息室解手净手,都不需要青霭、飞泉服侍。
作者有话说:
ps:把上一章的拆宫门门槛改成改啦,工程量小一点,宫廷礼制上也更说得过去,感谢大家帮我查漏补缺
第95章
初十,王府的工匠又去工部走了一趟,将惠王爷要用的种种物件都搬进去摆好,收工后这间公房便可以使用了。
公房一共有两把锁,外间南门门锁的钥匙由青霭掌管,以后惠王爷来了他给开门,惠王爷走时他再给锁上。里间休息室北墙的小门钥匙由飞泉掌管,无论惠王爷需要洗漱用水还是收拾恭桶他都走这边,免得跟南院来来往往的官员撞上。
有了这两把锁,再加上青霭、飞泉的随行伺候,便能保证其他人无法窥视里间惠王爷不想叫外人知悉的私密。
同一日上午,惠王爷也坐着那把新制的带金料大轮的四轮紫檀轮椅进了宫。
如无意外,今后赵璲在府内或府外行动都会坐金料大轮的新轮椅,以前纯木制的轮椅全都收进王府库房留着备用。三轮轮椅适用于内室,藤椅不够端重,被赵璲留在了王府私用,而那把紫檀的已经由工匠们运至公房,作为赵璲处理公务、召见官员时的座椅。
由青霭推着,赵璲从西华门进的宫,此时西华门高高的门槛中间位置,里外两侧都多了一张固定的斜板,斜板顶部与门槛齐平,并不会妨碍宫门的开关。
轻便的紫檀轮椅,又是推起来更顺畅省力的金料大轮,青霭控制着力道,使得轮椅只在驶上、离开斜板两端时微微停滞了一瞬,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其它不便。
主仆俩就这么一路通畅地穿过数重官门,爬经几处高高矮矮的汉白玉石阶,轻松顺利地来到了乾元殿。
临近十月中旬,迎面吹来的北风早已变冷,永昌帝坐在已经开始烧起地龙的西暖阁,看着随着汪公公走进来的青霭以及轮椅上的儿子,注意到青霭的眼圈红红的,就连儿子好看的薄眼皮也透着一抹极淡的绯色。
永昌帝忽然不敢再多打量,他怕儿子真的感激涕零,再把他的眼泪也勾出来。
永昌帝挥挥手,叫汪公公、青霭都退下,然后他离席绕到儿子的轮椅后头,细细打量那两个沾了一层薄灰的紫檀色的金料大轮,关心道:“新轮椅好用吗?”
赵璲偏头去看父皇的衣摆,以示恭敬:“好用,推起来比木轮方便省力。宫里那些门槛台阶,儿臣不知该如何向父皇言谢。”
永昌帝一把将儿子的脑袋转过去,冷静片刻,笑道:“谢什么谢,改几个门槛才用多少银子,朕年年给你们兄弟五千两的爵禄,还花上万两的聘礼给你们娶媳妇,也没见你们谁来跟朕道过谢。”
不等儿子回话,永昌帝伸出一根手指头在儿子的金料大轮上抹了一下,看着指腹上的灰,永昌帝摇头道:“兵器坊当的什么差,这个颜色的大轮干干净净摆着好看,在地上一滚就脏了,还是用金黄色的轮子吧,配金丝楠木的椅身,那颜色耐脏。”
紫檀色的金料轮子比紫檀木更光泽,却更容易显灰。
“朕叫库房专门拨你一批金丝楠木,该用就用,别瞎跟朕客气。”
赵璲:“……谢父皇。”
永昌帝将儿子推到棋桌前,知道儿子不爱说话,这回永昌帝提前准备好了棋盘。
下上棋了,父子俩都没再提那一路的门槛,永昌帝对着棋盘问:“公房修好了?”
赵璲:“是,父皇拨给儿臣的屋子地方宽阔,儿臣改成了内外两间。”
永昌帝一脸意外:“这么大啊?朕也是听严纶说的,没去看过,不过给你就是给你了,随你怎么改。”
父皇不肯承认,赵璲只能沉默。
永昌帝:“既然修好了,是明日就过去,还是再多陪陪你媳妇?”
赵璲:“……儿臣想明日就过来。”
他已经陪了王妃半年,因为闲暇太多才会日夜不分地勤于房事,甚至还因此在王妃那里落了个贪色的误会,早些当差,既能施展自己所学,又能让王妃认识到他根本不是那样贪的王爷。
永昌帝:“行,那明早的朝会你也来吧,包括以后的大小朝会,严纶那几个六十多岁的老臣都能起得来,你年纪轻轻的,没道理还要睡懒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