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姚震虎端碗又灌了一大口。
罗金花知道丈夫只是随口说说,却怕王爷女婿以为丈夫想给哪个公子哥穿小鞋,道:“你手下又没有这样的兵,你怎么知道人家都是走门路进来的,说不定人家就是正经考进去的,却被一些普通小兵羡慕嫉妒,非要泼几碗脏水过去。”
能走后门的哪个没有背景,说不定就牵扯到皇亲国戚身上,万一女婿眼里容不得沙子让丈夫交出那些名单,回头再去皇上面前告一状,皇上想罚就罚了,那些皇亲国戚吃了亏能轻易干休?不敢去对付女婿,却有无数手段能用在丈夫身上,让丈夫吃苦还没法诉。
姚震虎放下酒碗,对着媳妇道:“正经个……”
罗金花眼疾手快地夹了一块儿排骨塞进丈夫嘴里:“吃饭,我最不爱听这种背后议论人的话。”
姚震虎:“……”
胡说,媳妇明明最喜欢听他讲军营里的是是非非!
姚黄看出了父亲眼中的委屈,她也知道父亲说的是真话,远的不提,李廷望的一个母族表哥就是走了他爹李千户的关系进的东大营。那表哥姚黄见过,跟她差不多高,圆圆胖胖一身肥肉,虽然进去后被李千户练瘦了,可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根本进不去选兵条件严格的四大京营。
李千户还算顾及体面,要求亲戚子弟跟着普通兵一起风吹日晒的操练,遇到那种官更大的,人家就是要让自家没出息的子侄去军营混个小差白领一笔军饷,别人看不惯又能如何?
当然,这都是官场老惯例了,姚震虎干涉不了,姚黄就更不需要操这份心。
她也不想让这些事坏了惠王爷的胃口,若无其事地帮他夹菜:“这回没请酒楼的厨子,都是阿吉她娘炒的,王爷尝尝合不合胃口。”
赵璲尝了,觉得有些咸,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至于勋贵高官往军营塞人的事,赵璲早有了解,包括一直都很重视兵力的父皇。
不过这事牵扯得太多,管起来也很难见成效,只能抓几个一看就不顶用的酒囊饭袋惩治了以儆效尤,提醒那些真想白混饭吃的子弟好歹练出一个兵应有的体格与战力,再仔细核实武官的升迁,杜绝这类子弟冒领他人军功。
喝过两碗酒,姚震虎还想给女婿倒第三碗,姚黄瞪了过去。
姚震虎悻悻地放下酒坛。
回府路上,姚黄对闭目养神的惠王爷道:“我爹说话比我还口没遮拦,什么都讲,下次王爷要是不想听了,直接给我递个眼色,我来叫他闭嘴,包括喝酒,王爷也不用勉强自己喝。”
赵璲看看王妃,解释道:“清静惯了,倒觉得岳父谈吐诙谐有趣。”
姚黄:“……”
初十是惠王爷要宿在后院的日子,因为昨日姚黄的“惩罚”以及今天回府太晚而免了的“歇晌”,姚黄就以为今晚惠王爷要发通狠,没想到这人只从后面抱了她一回,力道也算得上内敛克制。
变了个人似的,姚黄竟不太习惯,有些担心地问:“王爷没事吧?”
可别是被她前晌故意激他快点完事的大胆之言影响了,或是在她的娘家遇到了什么扫他兴的事。
赵璲:“……外祖父家在城外,明日要早起。”
姚黄松了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王爷……”
赵璲:“以为什么?”
姚黄笑,凑到他耳边道:“还以为王爷介意我那天的话,以后都要跟我这么客客气气了。”
虽然狠起来有狠起来的难熬,可事后回味起来,姚黄还挺喜欢那个彻底甩开规矩礼法只管像个寻常野汉一样对她的惠王爷,也只有那个时候姚黄才觉得两人是一样的,没有王爷没有百户的女儿,就是一男一女,他可以狠,她也可以骂。
赵璲便被王妃勾起了前日的记忆,明明是他的王妃,突然开口喊人,弄得他在强迫她一般。
沉默片刻,赵璲将挪到床边准备去打湿巾子擦拭的王妃拉了回来。
从惠王府到南城门有近十里地,从城门到罗家所在的镇子又是十六七里,马车正常行进的话要走一个多时辰。
夫妻俩仍是刚过辰时出发,但王府门外停了三辆马车,一辆装节礼,多的一辆……
上了车后,赵璲对王妃解释道:“回程时你我分车。”
有往返灵山的经验,姚黄明白了,从出发到回来路途太长时间太久,惠王爷需要单独一辆车解手,姚黄就没这个担忧,她可以中间在外祖父家里解决。
脸上微热,姚黄拿起放在一旁矮橱上的书,发现这竟然是一本山川游记。
姚黄奇道:“那些佛经王爷都看完了?”
赵璲:“不曾,看乏了,搁置一段时间更利于领悟。”
姚黄:“我懂,以前我练枪一直没有进展,便去学剑,剑练腻了再去练枪,越是新鲜的时候越容易掌握窍门。”
赵璲意外道:“你会武艺?”
姚黄:“会啊,我在王府还练过一次呢,用的王爷的旧枪,郭枢没跟你说?”
赵璲沉默。
他早有过交待,王妃进府后府里大小事任由王妃做主,除非必要曹公公、柳嬷嬷、郭枢都无需将王妃的言行禀报于他。
姚黄反应过来了,挺高兴的:“原来王爷让我管王府是真的全都交给我了,我还以为郭枢得了你的允许才敢给我拿的枪。”
有的丈夫说是让媳妇管家,但媳妇怎么花钱做事还是要看丈夫的脸色,惠王爷不一样,真的没想管着她!
赵璲:“……傍晚回府,我看看你的枪法。”
姚黄谦虚道:“在丫鬟们面前显摆还行,在王爷面前耍枪,岂不成了班门弄斧?”
赵璲:“……别伤到我就行。”
他坐在轮椅上,不好躲了。
谦虚的王妃顿时炸了毛,瞪着王爷道:“我才没那么笨,你别太小看人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本事,到了外祖父家,姚黄先拿了表哥们平时练武用的木枪给惠王爷演示枪法。
罗家的大院围得特别宽敞,东西墙边分别种了一棵柿子树,中间仍有老大一片地方。
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们不知道自家的女英雄发了什么疯,但见轮椅上的惠王爷看得目不转睛,最后还夸了王妃几句,一大家子人才放下心来:王爷王妃没斗气就好!
因为外祖父一家都很拘束,吃过饭惠王夫妻就告辞了,才出镇子没多远,惠王便派飞泉请王妃去他的车上。
天蓝如洗,清爽的秋风自挑起帘子的车窗间穿过,车厢里只有惠王爷腰间香囊的淡雅清香。
姚黄十分熟练地又将那香囊解下来挂在自己腰间。
待她坐好,赵璲指着镇子北侧的一片矮山道:“山下是不是有河?”
姚黄:“嗯,就是我哥哥他们小时候经常去扎猛子的那条河,深的地方能有两丈呢,浅的地方才没脚踝。”
赵璲:“难得出城,去那边逛逛吧。”
姚黄一惊,见惠王爷面朝窗外,俊脸比在书房内室瞧着明亮多了,她便笑了:“好啊,我教王爷打水漂。”
第78章
姚黄从小就好热闹,外祖父家里有三个表哥一个表妹,所以姚黄小时候经常住在这边,镇子周边有什么好玩的,姚黄早就玩过了千百遍,然后随着她渐渐长大,那些曾经让她流连忘返的地方对她的吸引也越来越低。
包括镇子附近的这条河。
看了千百遍了,还能有什么稀奇?打水漂比谁漂得多漂得远,姚黄早就过了那个年纪。
如果今日是表哥们提议来这边逛,姚黄能骂他们一句吃饱了撑的,可开口的是惠王爷,一个跟她成亲了三个多月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去哪里逛的残疾夫君,一个她使劲浑身解数希望他身上多些活气的残疾夫君,那么别说在河边逛了,就是惠王爷要去河对岸的山包上吹风,姚黄也高兴把他推上去!
马车在河边的土路上停稳,姚黄与青霭配合着将惠王爷推了下去,忙完了,姚黄抬头一瞧,发现阿吉正在河边一处树荫下铺毡垫,飞泉则从装节礼的那辆车上搬下来一张矮桌,等矮桌交给阿吉摆到毡垫上,飞泉又去车里拿茶水糕点盒子了。
准备妥当,青霭示意车夫们暂且将马车赶到前方的路口,他再跟着飞泉、阿吉去了百步远外,坐在石滩上等着王爷王妃可能会有的吩咐。
“所以,王爷一早就准备好下午要在城外待着了?”周围只剩夫妻两个,姚黄惊喜地问。
赵璲看看王妃背后的湛蓝远天,道:“这几日天气都很好。”
王府花园有花园的雅与幽,城外有城外的粗犷辽阔。
赵璲从小长在深宫,早已习惯一个人消遣时间,封王后因父皇的看重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疑,不当差的时候赵璲仍是深居王府,反正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只是习惯不代表喜欢,赵璲也曾好奇皇宫外面是什么样子,好奇京城外面有什么景色,天气好的时候他也动过出城踏青跑马登高赏雪的念头。
双腿完好的时候他为了避免无谓的纷争压下了这些兴致,现在腿废了,他做什么都不会再威胁到谁,反倒可以率性而为。
姚黄明白了,那个死气沉沉的惠王爷真的活过来了。
这是一件高兴的事,却又不必特意说出来庆贺,姚黄看看旁边只有一丈多宽的石滩,叫王爷稍等,她用脚踢走卵石,清理出两条能让轮椅顺畅通过的窄窄小道。
再次扶住轮椅,姚黄笑道:“王爷不怕颠簸,我却舍不得这把紫檀轮椅被石头糟蹋,还是弄出路来的好。”
赵璲:“……以后出城都用榆木的。”
停在河岸最边上,姚黄捡了几块儿扁平的小石头,举起一块儿朝惠王爷晃晃:“看好了!”
赵璲看着王妃的手,看着小石头从她手中飞出去,在粼粼的河面上连漂五下才沉入水底。
“来,你也试试。”
赵璲握住王妃塞过来的石头,不太想试。
姚黄想了想,把手里的扁石头都塞给他,背过去,捂着眼睛道:“王爷先练,等你漂得好了我再看。”
姚黄以为惠王爷不想让她看见他笨拙尝试的样子。
赵璲是不想做出那种倾斜身体歪着脑袋扔石头的姿态,王妃动作自然,他做不来,更不想让王妃看见。
看着王妃捂眼睛的背影,赵璲一颗一颗地将石头直直地丢进水中,他甚至都没有举高手,只是从膝盖上随意地平甩出去。
姚黄在听声音,咚咚咚的几声,一听就是石头直接沉进去了,而且下沉的位置离河边还不远。
姚黄无法想象惠王爷那条结实有力的手臂怎么才将石头扔出去这点距离,莫非真没有这方面的天分?
“可以了。”
姚黄转回来,对上了惠王爷淡泊宁静的俊脸,那上面没有一点屡试屡败的羞恼。
姚黄:“我再演示一次?”
赵璲:“……我以为,这是小孩子的玩法。”
姚黄:“……早说啊,早说我还不想教呢。”
赵璲笑笑,指着毡垫道:“去那边吧。”午后的秋阳还很灼人。
姚黄将他推了过去,到了毡垫边上,姚黄在后面扶稳轮椅,赵璲自己撑移到毡垫上,再调整好位置。
姚黄脱了绣鞋走到矮桌对面,上午坐了一个时辰的马车,在外祖父家吃席也基本都是坐着,见附近没有外人,姚黄便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头顶是一棵槐树的树梢,自树叶间漏下来的碎光刺了姚黄的眼睛,她歪过头,发现惠王爷在看她。
是嫌她在野外平躺的姿势不雅吗?
姚黄红着脸道:“这样很舒服的,不信你试试。”
赵璲没有躺,但他背后就是槐树的树干,这般靠着也是舒服的。
姚黄爬过去,把他的一条腿当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