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齐员外最后一程,回到东院,姚黄朝惠王爷叹道:“现在咱们再搬走都不用特意找借口了,街坊家闹出人命,咱们家里又不差钱,重新搬家街坊们也能理解。”
赵璲默默打量这处已经住了一个多月的小院。
王妃突然从一旁凑了过来,笑着问他:“二爷是不是也很舍不得?别的不说,回到王府,二爷再去我那边歇晌就没这边方便。”
赵璲垂眸,没有接话。
姚黄早习惯惠王爷白日的矜持了,到了晚上,她依偎着他问:“以后怎么办啊,王爷还陪我歇晌不?”
惠王爷按住王妃把他的喉结当玩物的手,分不清是违心还是顺意地道:“陪。”
第71章
惠王爷要见徐知县,又不想耽误徐知县的公务,只能选在七月底官员们休沐的日子。
待托付完开荒的大事,“廖家”还要做再次搬家的准备,托中人物色新家的位置,医馆那边有些病人要多配些药,东院西院收拾行囊需要时间,还得招待闻讯前来道别的街坊们,琐琐碎碎的怎么也得几日功夫,最终夫妻俩将返程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初五。
谈及这两座宅子的去留,不差钱的惠王爷认为可以留下,来年再陪王妃过来避暑。
姚黄却道:“小镇是挺好的,可我们都在这里住五十来日了,再美的风景也看腻了,明年真要出来避暑,也该重新物色个新去处,这样年年都能看新鲜的景、领略新地方的风土民情。所以啊,这两处宅子还是卖了吧,省着再留人照看。”
高价买来的宅子,现在街坊闹出人命,再卖出去肯定会有亏损,不过与其留着两栋几乎再也不会搬过来的宅子,姚黄宁可换回大部分买宅银。
赵璲看着王妃亮晶晶的眼睛,知道王妃确实能做出年年都带他去一处新地方避暑的事,那么总不能每去一处都要留下两座空宅白占地方。
宅子卖了,但这宅子也能留在纸上。
二十九这日,惠王爷又画了两幅图。
上午那幅,姚黄在后院的玉兰树下坐了半晌,小几上摆了瓜果茶水,长大一圈的金宝蹲坐在王妃脚下看王妃吃果子,憨态可掬。惠王爷还为此图题了字:纳凉。
下午那幅,姚黄歇完晌来前院找惠王爷,才发现他坐在堂屋北面又在画呢,凑过去一瞧,惠王爷画的就是从他这里能看到的堂屋门窗与外面的院景,门棱、窗棱与窗纸都快画好了,院子里只有些简单的轮廓。
姚黄将椅子挪到惠王爷身边,一手托着下巴,看看画再看看惠王爷,笑道:“看出二爷有多不舍得这里了。”
赵璲没有解释,继续画了几笔,才对着画纸道:“此图名为戏雨,画的是那日你站在门前借雨水冲洗木屐的一幕。”
姚黄:“……过去这么久了,二爷还能画出来?”
赵璲:“雨势、衣裙可以只凭想象,若想将人画得惟妙惟肖,还需你过去再做一遍当时的动作。”
姚黄:“……那我岂不是要一直抬着脚等你画完才行?”
赵璲还是看着画纸:“画好了,你对这幅的喜爱应该会胜过之前的三幅。”
姚黄的眼前顿时接连浮现迄今为止惠王爷送她的三幅画,她为何喜欢,因为在惠王爷笔下,每一幅里面的她都很美,也就是说,在惠王爷眼中,她冲洗木屐的样子比她躺在罗汉床上睡觉、站在桥头观水、坐在树下逗狗的样子都美?
姚黄想象不出来,她年年下雨都要那么冲刷几次木屐,还是背对着惠王爷,能美到哪里去?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姚黄还是配合地去后院脱了鞋袜换上木屐,再按照惠王爷的嘱咐端来一壶凉水,先把铜壶放到惠王爷看不见的位置,待惠王爷画完她的背影衣裙开口要求了,姚黄再提起铜壶往伸出去的那只脚上淋水。
画到黄昏,惠王爷让她去陪会儿金宝,半个时辰后再过来。
姚黄也怕现在过去看到的又是一个没有五官的自己,索性去西院看高娘子做饭,时辰差不多了再回到东院。
惠王爷已经停了笔,姚黄绕到他身边,看向画架。
画里多了一场密集的雨势,穿红襦白裙的王妃斜对着堂屋,一手扶着门棱,抬起穿着木屐的右脚伸向雨中。
明明画里的她露出了一抹侧脸,姚黄的注意力还是最先落在了她的右脚上,涂了大红蔻丹的脚指头淋了雨,湿漉漉的,让蔻丹都比平时红得更鲜亮,五根指头圆圆润润,脚背被惠王爷画得白皙丰盈,还滚动着水珠。
姚黄很想继续看,又怕惠王爷笑她看自己的脚也能看呆,这才移开视线去看她的侧脸,朦朦胧胧的,熟悉她的人才能认出这是她。
姚黄故意问:“样子都看不清,哪里值得我喜爱?”
赵璲没跟王妃争辩。
夜里,连得两幅美人图的王妃又把惠王爷推回了后院。
知道惠王爷有一双结实的手臂,趁着窗外无月帐子里面黑漆漆的,姚黄抱着惠王爷的肩膀,一边改成平躺,一边默默地将他往自己身上带。
赵璲不明所以,但这样的时刻王妃总不会胡闹,为了不压到她,赵璲将双手支撑于王妃的两侧。
腿用不上力,沉甸甸地坠着他的腰,像是鱼兽咬住溺水之人要将其拖入水底。
惠王爷撑在上方,姚黄往下挪挪,双手搭上他的裤腰。
惠王爷呼吸变重,王妃看过的话本他也看过,因此明白她的用意。
等王妃挪上来,赵璲艰难道:“大胆。”
被腿拖累,这样他坚持不了太久,她就不怕他难堪成怒?
姚黄挪上挪下怪热的,居然还挨了一声数落,幽怨地反驳回去:“我以为王爷喜欢我的脚。”
赵璲:“这般,与你的脚有何关系?”
姚黄咬咬唇,摸了下他绷紧的手臂,低声道:“撑住了,更大胆的来了。”
言罢,她双手攀上惠王爷的脖子,曾落在惠王爷画纸上的一双脚从高处踩上他的背。
皇子龙孙,从小尊贵,然而在这个夜里,姚黄就是要踩他一回。
踩的次数有点多,姚黄身不由己地睡了一场懒觉,醒来吓了一跳,叫来阿吉问:“家里可来了客人?”
今日就是月底,徐知县要来见惠王爷的大日子。
阿吉摇摇头:“没啊,什么客人?”
姚黄没跟她解释,迅速换好衣裳,早饭也顾不得吃,径直去了前院。
惠王爷人在书房这边的雅厅,端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的还是佛经。
姚黄才靠近门口,惠王爷便抬头望了过来。
阳光明晃晃的,照得姚黄脸上一阵发热,彼此看不清脸的夜晚会让人的胆子变大,天一亮,那胆子就缩回去了,而惠王爷君子端方的脸、平静如水的眸子越发提醒着姚黄,昨晚种种皆是她先挑的头。
姚黄没再往里走,躲在门窗一侧,只让惠王爷瞧见她的半边身子,再小声地问:“那人还没来吗?”
赵璲看着王妃裙摆下半隐半现的绣鞋,淡淡嗯了声。
姚黄摸窗纸:“怎么这么迟?”
赵璲:“我让李得春先带他去山上看药田,快的话午饭前后能到。”
从县衙赶过来要时间,上山下山也要时间。
姚黄松了口气:“那我先去吃早饭了,等他来了,我躲在里面听你们说话。”
赵璲想问问王妃为何要听,饿着肚子的王妃却直接跑了,只留下一串脚步声。
徐知县名东阳,是昨日傍晚忙完公务后见到的李得春。
徐东阳第一次听闻廖家秀才,是捕快们去查齐家大郎挨打一事后介绍齐家街坊情况时简单提过廖家两院,因与案件无关,徐东阳并未将廖家秀才放在心上。真正记住廖家秀才,则是在齐家看到那幅祝寿图之后,徐东阳见画如见天人,还想着得空去拜访一下,以文会友。
等李得春拿出惠王腰牌,徐东阳才恍然大悟,并非小小的灵水镇藏龙卧虎,而是天家龙子隐瞒身份住进了小镇。
因为惠王要他先去山上,徐东阳压下心中的激动在县里住了一晚,今早天才微亮就跟着李得春骑马赶往灵山镇,过镇而不入。
进了山,徐东阳不光看了李郎中开出来的四分药田,还跟着李郎中去查看了近处的几座山头。
百姓的耕地有限,必须拿来种粮,就算他们自己能琢磨出在耕地里种植黄精的法子,也会遭到官府的打压,且黄精需要五年才能长成卖出好价钱,百姓们把耕地拿去种药,这五年靠什么吃饭交田赋?
灵山乃是中原名山,官府禁止伐木开荒,但黄精这药材长在林下,既保留了林景又能让百姓种药卖钱,惠王此策不但可行,更是造福周边百姓千秋万代的良策!
山路难行,徐东阳却是越走越有劲儿,跟着李郎中转悠到晌午,一边啃着干粮一边下山去见惠王,先吃饱了,免得王爷还要管他一顿午饭。
两人从西院进来的,青霭先去王爷那里通传。
赵璲看向一直守在这边的王妃。
姚黄笑着藏进了里间。
青霭见怪不怪地去西院领人。
没多久,姚黄隐在帘缝后,看着自家王爷端坐于主位,看着一身布衣打扮的徐知县进门后便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朝惠王行礼。
姚黄心头微震。
王爷待她素来宽和,平时身边也没几个伺候的,所以姚黄与王爷做夫妻的时间越长,对他的敬畏越淡,直到此时,姚黄才又意识到王爷这身份是有多尊贵。
赵璲:“免礼。”
徐东阳站直了,恭谨地垂着眼。
赵璲:“开荒种药之策,你认为如何?”
徐东阳得过李郎中包括青霭的提醒,知道惠王殿下不喜阿谀奉承那一套,简单道:“下官认为此策可行。”
赵璲:“交给你,你可有把握?”
徐东阳:“下官会全力以赴。”
赵璲:“此策劳神费力,五六年后才能见成效,若事与愿违无甚所得,你不但没有政绩,反倒会因劳民伤财被人弹劾。”
徐东阳笑道:“为官者,肯替百姓朝廷做实事才有政绩,瞻前顾后便只能尸禄素餐,王爷放心,下官宁可劳碌数年功亏一篑,也不愿坐视灵山百姓守着宝山贫困度日。”
赵璲:“既如此,这事就交给你了,上书请示朝廷也好,与亲友商讨此事也好,都不必提及本王。”
徐东阳惊愕地抬眸。
赵璲摆手:“退下吧。”
徐东阳看着惠王爷身下的轮椅,撩起衣摆再次跪下,叩首后倒退着离去。
或许惠王爷已经不记得了,他是永昌二十五年的进士,那年琼林宴上,他曾远远见过十八岁的惠王殿下,身形挺拔,龙章凤姿。
一个文武双全的王爷,腿废了依然心怀民生,他腿脚健全,既得了王爷指点,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东阳走后,姚黄从里面出来了,笑盈盈地看着惠王爷。
赵璲:“……笑什么?”
此时惠王爷坐的是更适合见客的榆木轮椅,够结实,姚黄便放心地坐到惠王爷腿上,搂着他的脖子道:“我也说不清,就觉得刚刚王爷瞧着更俊了。”
赵璲:“……”
非要跑过来,最终看的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