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舀了一勺粥的惠王爷险些呛到。
姚黄听到声音,看过去,见惠王爷一直回避她的视线,反应过来,她噌地红了脸,低头恼道:“想什么呢,我才没指桑骂槐,再说二爷早就吃过好多次了,根本对不上。”
惠王爷就像听不懂一样,默默吃自己的饭,吃完就去了书房。
姚黄带着金宝去后院玩了,等高娘子、阿吉去河边浣衣时,姚黄跟了去,发现两人只是把布料衣裳拿到外面洗,那些贵重不能示人的丝绸料子都在后宅洗。
早上河边全是出来洗衣裳的妇人,新宅西邻的齐员外家前后走出来三个抱着一大盆衣裳的媳妇,东邻何秀才家是朱氏母女俩。
姚黄从阿吉的盆里拿出她外穿的布衣,准备一边洗一边听周围的妇人们聊天。
阿吉一把抢回来:“弟妹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活儿,就算家里现在落魄了,也不用你来。”
高娘子:“就是,老天爷把你这么仙女似的人物送过来给我当侄媳妇,但凡我有力气,都不会叫你做这些,你就老老实实在旁边坐着吧,别给我们添乱。”
这话一传开,附近的小媳妇们立即都羡慕廖家的二夫人有这么好的婶子与嫂子了。
白日妇人们各有各的家事要做,晌午日头晒大家都在屋里待着或歇晌,黄昏饭后才是妇人们扎堆聊天的好时候。
姚黄分出四斤掺合到一起的瓜子,出发前先去邀请惠王爷:“我要去对岸乔婶家门前,就昨天咱们待的那家,二爷要去吗?”
赵璲看着眼睛带笑的王妃,就知道王妃早就知道了答案。
果然,下一刻王妃就走了,身边跟着阿吉。
王妃一走,惠王爷四周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同样被留在家里的金宝四处逛了一圈,最后也不知狗脑袋里在想什么,竟然凑到男主人的轮椅旁边趴了下来,嘴筒子搭着地面,黑眼睛往上翻打量男主人。
惠王爷就这么跟一只小狗崽默默对视了半晌。
趁王妃不在,廖郎中过来给惠王爷做推拿,飞泉留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但今日宅子里多了一只金宝,金宝竟然要跟进去。
飞泉询问地看向王爷。
赵璲瞅瞅已经先一步进了西屋的金宝,默许了。
到了西屋,赵璲换好衣裳平躺在南边的窄榻上,廖郎中关上屋门,先从药箱里取出药油摆好,再去洗手。
金宝蹲坐在榻前,黑眼睛跟着廖郎中的身影转动。
赵璲偏头,看着金宝的眼睛转来转去,直到廖郎中开始推拿,金宝的眼睛里同时出现他与廖郎中。
廖郎中一如既往地只看着惠王爷的腿。
自从惠王废了腿,离他越近的人承受的压力越大,即便廖郎中知道惠王的脾气已经够宽和了,每一次推拿廖郎中还是会紧张,怕某一次无意的眼神对视都会招来惠王殿下的不满。
左腿才推了一半,赵璲看向廖郎中,问:“白日在医馆看诊,早中晚还要赶过来为我推拿,会不会很累?”
廖郎中凭借多年针灸练出来的稳重才在惠王爷刚开口时保持了镇定,饶是如此,他只是手上的动作与力度毫无变化,额头仍逼出了一层细汗。
“二爷放心,小镇民少,病者也没那么多,不累的。”
赵璲了然。
推拿完左腿,廖郎中要推右腿了,惠王爷再次开了口:“此镇民风如何?”
廖郎中:“我等仔细打探过,镇上百姓大体还算淳朴本分,不过跟所有地方的百姓一样,都会有些恩怨纠葛,偶尔男人喝醉酒了会动动拳脚,妇人吵起来破口大骂,七情所限,在所难免。”
赵璲:“主街上有一家铁匠铺子,昨日路过,里面的铁匠似乎在打箭头。”
朝廷限制民间私造武器,廖郎中明白惠王爷的意思,解释道:“此镇就在灵山脚下,镇上以及附近一些村子颇有些靠打猎营生的猎户,便常去那家铁匠铺子打造修理砍刀与箭头,打造多少铁匠都会跟里正报备,因此地方官府都是允许的。”
赵璲:“铺子里有多少伙计?”
廖郎中回忆片刻,道:“那家姓鲁,只有鲁铁匠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干活,并无其他学徒伙计。”
赵璲:“二子为人如何?”
廖郎中不知道惠王爷为何对铁匠一家如此感兴趣,只能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长子年过三十,为人稳重不失精明,将来应该会接管铁匠铺子的生意,次子据说有些憨傻,空有一身蛮力与打铁的好功夫,难以独当一面,只能听家里安排。”
赵璲的脑海里再度浮现那个年轻铁匠的身影,倘若对方不憨不傻,无论打铁还是入伍都会是个好手。
视野里出现了一条被廖郎中曲起来的废腿,赵璲闭上了眼睛。
年轻铁匠至少还有一副健硕的身躯,又何须让他去怜悯。
姚黄与阿吉在外面逗留到天色变暗才回来。
前院静悄悄的,惠王爷不在外面,东屋亦没有点灯。
姚黄问来开门的飞泉:“二爷睡了?”
飞泉:“歇下有两刻钟了。”
姚黄原地站了片刻,径直走过去推开虚掩的堂屋门,摸黑来到东屋的床边。
今日是六月十四,外面月光如水,屋子里也有些光亮。
姚黄坐到床上,伏低身子,脸快要贴上惠王爷的俊脸了,这人还是闭着眼睛。
姚黄便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又在装,是不是气我回来的太晚,故意不理我?”
赵璲只好睁开眼睛,看看近在眼前的王妃,道:“没有,我以为你看一眼就会离开。”
姚黄:“怎么可能,我还想约王爷出去走走呢,现在河边安安静静的,正适合你我月下幽会。”
赵璲:“……忙了一日,还不累?”
姚黄:“……我才十七,不是七十,王爷也才二十三,不是三十二,再说了,三十多也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我爹现在都四十三了,每当京城有灯会,我爹还能陪我娘去外面逛半宿。”
赵璲想到此时更衣的种种不便,道:“今晚都躺下了,明晚吧,明晚随你逛到什么时候。”
姚黄:“也行,那我跟你讲讲我刚听说的几件新鲜事?”
赵璲往里面挪了挪。
姚黄可不敢躺下去,笑道:“就这么说吧,说完我还得回去沐浴呢,在人堆里挤了一身臭汗,别薰到二爷。”
两刻钟后,王妃脚步轻盈地走了,惠王爷一个人躺在床上,帐中还残留着王妃一身的瓜子香。
第57章
傍晚姚黄提前沐浴,换上一套干净的襦裙,腰间戴一只驱蚊的香囊,待天色彻底暗下来便去前院见惠王爷。
堂屋北面,惠王爷虽然手持佛经,但他底下坐着的是那把榆木轮椅,显然提前做好了陪王妃出门的准备。
姚黄走到轮椅后头,推动前忽然弯下腰,在惠王爷颈边闻了闻,笑道:“知道回来会很晚,王爷也洗过了?”
赵璲肩颈微僵,很想提醒他的王妃,这样的举动与语气颇有轻薄之嫌。
最终惠王爷什么也没说,任由王妃推着他朝外走去。
出门之前,姚黄扒着一侧门板探出脑袋左右张望一番,尤其是两岸容易遮掩身形的垂柳荫下,确定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姚黄才折回来推轮椅。
赵璲仰头看她:“你怕撞见人?”
姚黄悄声道:“白天没关系,晚上出门被人撞见,离得近了还好,人家知道咱们是正经夫妻,就怕离得远对方看不清楚,还以为有未婚男女半夜跑出来私会。”
赵璲垂眸:“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晚上出门?”
姚黄笑,凑近他的耳朵:“话本里的美人都跟情郎私会过,我不趁二爷还新鲜我的时候拉你出来私会一场,以后恐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那这辈子岂不是少了一桩乐趣?”
惠王爷白日不喜出门,可整日闷在这座陌生的新宅小院真能舒坦吗?
人是姚黄诓过来的,姚黄就得想办法给惠王爷的这趟灵山之行多添些乐子,也幸好门前有条河,清清的河水倒映着明晃晃的月亮,确实算得上一道不错的风景。
这趟夜游是惠王夫妻临时起意,也不适合叫客栈里的那队暗卫知道,谨慎起见,惠王爷只叫同住新宅的张岳、王栋隐藏在暗处,保持距离戒备。
到了街上,姚黄直接推着惠王爷往东走去,怕轮椅滚动声惊醒刚刚歇下的街坊们,姚黄走得很慢很慢。
“上次出来,二爷光顾着看我跟别人应酬了吧,趁现在再好好赏赏这条河。”
赵璲也想赏景,可因为她的那些话,赵璲下意识地留意着两岸远近的各门各户,总觉得那些紧闭的门板随时都可能会被人从里面推开,会有妇人伸着脖子朝他们这边张望,暗暗揣度他们二人为何夜半出门。
自幼循规蹈矩的惠王爷从未有过这种心虚,明明他陪王妃夜游并非失礼之举。
走着走着,二人经过了最东面的那座石桥,过桥东三户人家后,前面地势忽地跌了下去,平整的石板路在这里消失,变成了被几代人踩得硬邦邦的土质下坡路,旁边石头高砌的河岸也变成了长满野草的缓坡,一直延伸到水面。
姚黄沿着河岸走了一段,前面就到了一处远离人家的好地方,河道宽阔水流很浅,就着月光都能瞧见水底连成片的卵石。
姚黄提醒惠王爷扶稳扶手,推着轮椅下了缓坡,再一颠一颠地走过铺满卵石的窄条河滩,将轮椅停在了水边。
转到轮椅旁边,姚黄低下去,对着惠王爷的俊脸小心翼翼地问:“没把二爷屁股颠疼吧?”
惠王爷并不想回应这样的问题。
姚黄指指轮椅前面她特意留出来的一段卵石滩:“坐这里吧,咱们俩挨着说话。”
惠王爷先确认了一下轮椅在卵石上的稳固,再在王妃体贴按住轮椅的时候把双脚抬离脚踏,撑着轮椅椅面放低自己的身体,变成了贴着轮椅席地而坐,河滩上晒了一日的卵石还带着余温。
姚黄将轮椅挪开一些,挨着惠王爷坐下,右手抱着惠王爷的左臂,脑袋也靠过去。
赵璲:“张岳他们在暗处。”
姚黄扭头瞅瞅,岸上岸下都不见半个人影,再想想王府众人伺候王爷时的恭敬谨慎,笃定道:“在就在,难道他们还会紧紧盯着你我不成?肯定都戒备远处呢。”
赵璲没再反驳。
姚黄抓了一颗小石头丢进河里,发出“咚”的一声。
赵璲看看天上的月,看看眼前的水,再看向身边安静下来的王妃:“在想什么?”
王妃更适合白日的喧嚣,而不是此处的荒僻幽寂。
姚黄:“我在想别的男女半夜跑出来私会常做的那些事,二爷是读书人,是不是得给我作首诗?话本里的才子好像都得吟首好诗,美人才会被他的才华倾倒,从此情根深种。”
赵璲:“……”
他学过诗词歌赋,也曾在父皇要求皇子或文武大臣们作诗时作过几首,但适合今晚的诗,赵璲一时间头脑空空。
姚黄见他真的在琢磨诗句的为难神色,笑了,抱住他道:“我才不要听什么酸诗,光二爷这张脸就能让我看一整晚都不嫌腻的。”
赵璲看向一旁。
姚黄佯装不高兴:“你也看看我啊,弄得好像今晚见面只是我一厢情愿,二爷根本不想陪我,话本子里的男人只有移情别恋了或是要为了功名利禄抛弃女子才会变成你这副模样。”
赵璲:“……你看的都是什么话本?”
姚黄:“才子佳人啊,好才子讲的就是他与心仪的女子如何克服重重难关喜结连理,坏才子就讲他如何背信弃义辜负美人最终被揭发丑陋面目,轻则罢官重则砍脑袋的自食恶果。”
赵璲:“好才子大概不会约心仪的女子半夜私会。”
姚黄松开他,哼道:“二爷说的对,那咱们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