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过自己命悬一线时的紧迫与恐慌,赵璲确实会记住一辈子。
姚黄嘟嘴:“我想殿下记忆里的我都是美美的,不要那种尴尬的。”
赵璲:“……换成筠儿被追,你也会胡思乱想这些?”
姚黄:“……这个岁数的筠儿我肯定光着急了,等他长大了被野猪追,只要没真的受伤,那我还是要笑他的。”
赵璲:“……我不会为这种事情笑你。”
姚黄仰头,这才发现太子的脸还白着呢,刚刚她忙着在野猪嘴底下逃命没空害怕,太子在远处瞧着肯定被吓得不轻。
姚黄赶紧再抱抱太子,笑道:“没事,有惊无险,我自己想着还能笑呢,如果殿下没有因为我摔了一下就更好了。”
速度太快,姚黄没看清太子具体是怎么下马的,大概是先把一条腿搬到马背上再做出跳的动作?
一闪而过的短暂画面似乎还挺利落的,不过可能是因为太子长得俊,怎么个姿态都不会丑?
姚黄实在想不起来了,这个也不重要,她就记住太子跪撑在地的那一幕了,而且她一点都不觉得那样的太子狼狈,因为太子是担心她紧张她才不顾一切要下马的。
赵璲不需要太子妃的安慰,扶她坐正,再托起太子妃的手,帮她清理陷进掌心的细小砂砾。
马背上有水也有应急的伤药,赵璲喊声惊雾,惊雾自己走了过来,跪卧在主人一旁。
赵璲取下水袋帮太子妃冲洗,再为她上药。
姚黄:“殿下哪里有伤吗?我也帮你收拾收拾。”
赵璲摇头,他双手撑地的那下最重,不过他掌心有茧,没有擦破皮。
“先出去等他们?”赵璲问,太子妃伤了手,不宜再拉弓。
姚黄点头,看着地上的一头野猪一头獐子,加起来有八分,应该不至于垫底。
离开就要上马,赵璲拍拍惊雾的背,垂眸道:“你转过去,我试试自己上马。”
如果他在轮椅上,肯定需要别人帮忙,现在他席地而坐,上半身先趴到惊雾背上,再搬动双腿完全可行。
姚黄配合地走到了一棵树后。
万籁俱寂,赵璲先撑移到马鞍旁边,但他并没有直接爬上惊雾的背,而是试着曲起右腿,腿动之前,先是一股酸酸麻麻的不适传来,但这样的不适也是赵璲三年来求而不得的,所以他只觉得欣喜,就这么忍着这股酸麻成功曲起了右膝,右脚切切实实地踩于地面。
右膝起来了,接下来是左膝,地点不对,赵璲没有做更多的尝试,勉强扶着惊露改成跪姿,再手腿配合地慢慢地坐上马背。
当惊雾重新站直,赵璲试着去踩实马镫。
还是很麻,但马镫确实随着他的脚力前后小幅度地晃了晃。
赵璲在惊雾的背上抚了十几下,才唤太子妃出来。
一个时辰后,秋猎结束。
大公主、于慎猎到了一头獐子与一只山鸡。君子六艺包括射箭,文进士于慎的箭法只是比不上专攻武科举的武夫们,其实准头还可以,再加上围场里这么多猎物,獐子躲过了姚麟等人的追赶主动跑到大公主夫妻面前,正好给了于慎表现的机会。
二公主、樊若川猎到了一头獐子与两只山鸡、三只兔子。
李扶危出来的比较晚,猎到两头獐子、七只兔子、八只山鸡。
姚麟最后出来的,猎到一头獐子、五只兔子、六只山鸡。
二公主惊道:“你们夫妻加起来竟然有三十五分?”
野猪五分、獐子三分,山鸡跟兔子都是一只一分。
李扶危看向姚麟。
姚麟有些尴尬,但还是解释道:“我们单独计分的,她是第一,我排第二。”
李扶危看向太子夫妻那边的野猪,称赞道:“我寻了几圈都没找到这只野猪,竟然是被殿下与娘娘猎到了,且是一击毙命,好厉害的箭法。”
姚黄笑道:“殿下射中的,我射中的獐子。”
姚麟:“那你们怎么没多猎一会儿?”
姚黄瞪他:“猜到你跟嫂子在争魁首,那我们少猎些,正好多留些猎物给你送分。”
说笑之后,一行人回了行宫,约好晚上再设宴同席。
云山堂。
赵璲一直等到太子妃歇晌睡着了才来到前院,单独召随行的廖御医进内室为他检查双腿。
亲眼看到太子殿下能够简单地屈膝以及移动双腿,廖御医喜极而泣,因为他跟太子这双残腿接触得最多,对于一个医者而言,再没有比已经绝了希望的病人身上竟又出现转机更值得欣慰的事。
冷静下来后,廖御医沿着太子的双腿从上到下一直按到脚掌,确定按哪一处太子都有清晰的知觉,再不是之前残留的四五成,廖御医再度擦擦眼角,红着眼眶道:“微臣医术浅薄,之前没有办法治好殿下的腿,如今也说不清殿下的腿为何会恢复,或许是殿下三年多来持之以恒地坚持使用扶栏锻炼双腿,如深埋地底的种子厚积薄发,终于在今日攒够了力量令双腿的生机破土而出。”
赵璲:“你的意思是,我的腿能恢复到受伤之前的行动自如?”
廖御医喜意微敛,沉吟道:“请殿下恕微臣不敢断言,微臣为殿下效力前也曾接诊过三十余位双腿落残的病人,包括微臣从其他郎中那里听来的,确实有些双腿瘫痪之人经过诊治后能够痊愈,但大多数瘫痪者只能通过推拿以及勤于锻炼使得双腿得到不同程度的改善,殿下究竟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需殿下继续推拿、锻炼,再慢慢观察进展。”
赵璲沉默。
廖御医鼓励他道:“殿下不必因为微臣的话沮丧,殿下的腿已经沉寂三年多了,如今既有转机,无论能恢复到什么程度都是喜事一桩,且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彻底痊愈也是有可能的,只是一定要循序渐进地锻炼,切不可操之过急。”
赵璲明白,又问了些恢复期间双腿可否承受负重等事,譬如让小公子坐在上面。
廖御医:“这,小公子下脚不知轻重,接下来正是殿下双腿的恢复观察期,最好还是避免负重压迫的好。”
赵璲了然,最后在廖御医的辅助下撑着内室所搭的扶栏慢慢地调动双腿走了一个来回。
廖御医的意思是,以后每次推拿前都先练走一圈,如果太子能有明显改善,再延长练走的时间。
姚黄歇晌前太子陪在她的身边,醒来时太子还在,穿着中衣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
姚黄拨了拨封皮,竟然是本讲人体穴道的医书。
她奇怪道:“怎么又看起医书了?”
赵璲没有回答。
姚黄还瞅着他呢,冷不丁被窝里太子的左腿突然挨上了她侧着并拢的双腿。
放在别的夫妻那里再正常不过的小动作,却把姚黄惊到了,难以置信地看向太子露在外面的双手。
以前太子的腿想要碰到她,要么是太子转身的时候他的腿跟着转过来再不受控制地贴上她,要么就是太子用手将腿抬搭在她的身上,可是现在……
就在这时,太子的腿又离开了。
姚黄一骨碌坐了起来,扯开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紧紧地盯着太子穿着中裤的两条长腿。
赵璲:“……”
知道太子妃在期待什么,赵璲放下书,按着太子妃躺下,再在她看不见却知道他的双手都在抱着她的时候,慢慢地将右腿搭上太子妃的腿,再贴着她的腿下滑到她的腿侧。
姚黄高兴得视线都模糊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赵璲亲在她的眼睛上,问:“有梦到过我这样?”
姚黄摇头,她是个梦少的人,就算偶尔梦到自己的夫君,也是跟白日一样坐在轮椅上的夫君,要么就是陪着她躺在床上。
赵璲:“那就不是梦。”
第172章
腿能动了的太子殿下依然是矜持的。
是否能够完全康复还未可知,但他的腿确实有改善了,所以赵璲选择告诉太子妃,让太子妃也高兴高兴。
可赵璲最多在太子妃面前简单地平移双腿或是曲曲膝,证明他真的可以动了,却不愿意让太子妃看见他练走的样子。
在轮椅上坐了三年,虽然每日都坚持推拿,赵璲双腿的筋肉还是远不如常人,如今连支撑他独自站立的力量都没有,赵璲在前院练走时主要依靠的还是双臂支撑扶栏的力量,练的只是将腿朝前移动的动作,且酸且麻,内室短短一圈的扶栏走下来,他便汗如雨下。
除了治腿必不可缺的廖御医,赵璲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那样,尤其是太子妃。
而太子只说了一句他会在前院练走,姚黄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不需要看的,只要听太子说说他恢复的程度,只要知道他有了希望,姚黄已然欣喜且知足。
聊到他是何时发现腿能动了的,赵璲抚着怀里太子妃的长发,沉默片刻道:“围场下马时。”
想去扶太子妃,从下马到落地之前,赵璲只想了这一件事,直到双腿无力跪撑在地上,赵璲才忽地意识到他居然完成了抬腿跨过马背再跳下马的一连串动作。
姚黄听了,激动地坐了起来:“我就说殿下下马的姿势特别利落好看,原来当时就能动了!”
赵璲看着太子妃仿佛装满了星星的圆润眼眸,问:“不是没看见?”
姚黄:“……就看见殿下下马的英姿了,紧跟着就腰疼趴了回去,所以没看见殿下是怎么摔的。”
赵璲垂眸。
姚黄看得出太子的心情还是很好,本来就是,小小地摔一下就能把残了三年的腿摔好,傻子都会乐。
“说起来还要给那头野猪立一大功,它不跑出来我就不会遇到危险,我没有危险殿下也不会那么着急。”
赵璲笑了下,确实是这个道理。
姚黄拍拍太子的胳膊让他躺好,然后朝外面喊阿吉。
阿吉低着头走了进来。
姚黄吩咐道:“派人去跟我哥哥说,让他把那头母猪的两只獠牙洗干净了给我送过来。”
母野猪也是有獠牙的,只是非常短。
阿吉不明所以地去外面安排宫人跑腿。
赵璲:“要獠牙做何?”
姚黄朝他笑:“收起来做纪念啊,我看这头野猪其实是头福猪,那它的獠牙也是福牙,留着做咱们东宫的镇宫之宝。”
赵璲:“……”
在行宫的最后一整日,姚黄撇下兄嫂与公主驸马们,单独推着太子去赏景了,逛到晌午回行宫吃顿饭,她歇晌的时候太子在前院练走推拿,等姚黄醒了再推着殿下出门,晚饭后又是太子练走推拿的时间。
姚黄耐心地在后院等着,快一更天太子才来,劳累一番又刚沐浴过的太子俊脸微微泛红,让盘腿坐在床上的太子妃看直了眼。
赵璲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将轮椅推进拔步床,照旧像以前那样将自己撑移到床上。
夫妻俩面对面躺好,姚黄轻轻捏了捏太子的大腿,柔声问:“今日比昨日如何?”
赵璲握住那只手,道:“昨日若是十分麻,今日便只有九分了。”
白日坐在轮椅上时他虽然没有练走,却时不时小幅度地移动双腿,譬如将踩在轮椅脚踏上的双脚朝左挪挪或是朝右挪挪,譬如在太子妃眺望别处时上下支起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