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夫人叹了口气。
归根结底,这事都是贤妃惹出来的,如果贤妃没想让康王出这个风头,她的两个儿子就算不争魁首,也不会触怒皇上。
前面的一辆马车里,贤妃面无表情地坐在车内,没有人与她同车,车里一片死寂。
如姚黄担心自家哥哥、镇国公夫人担心自家女儿,贤妃此时忧虑的也全是自家儿子的前程。
镇国公是康王的岳父,无论他站不站队外面都会将他看成康王一党,镇国公便只能为她与儿子所用。
皇上龙体康健,贤妃没傻到要拉着镇国公图谋不轨,不过是让他们父子为儿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贤妃只是没料到皇上会不高兴儿子夺魁。
再笨也是皇长子,两个弟弟都夺过魁,如今一个在闭门思过一个废了,皇上不想抬举老大,难道要抬举乳臭未干的老四?
摇摇头,贤妃将好吃懒做的四皇子甩出脑海,紧跟着就想到了废了腿还能猎回十六分的惠王。
皇上将镇国公府另一个姑娘赐给了惠王的妻兄!
是看到惠王能在工部当差了,还能骑马狩猎,又动了抬举惠王之心?
倘若如此,康王、惠王都成了镇国公府的姻亲,一旦二王相争,镇国公府只能保持中立,两边都不偏帮。
可是,惠王是残废啊!
贤妃还是不信永昌帝会放着两个康健的成年皇子不选而去选一个叫皇家威严受损的残废,那么,皇上赐婚之举,会不会是对老大的明贬暗褒?
老大与惠王的关系本就比庆王那边亲厚,皇上又很怜惜心疼惠王,或许,皇上只是想利用这桩婚事让惠王与老大亲上加亲,让惠王安安心心地辅佐大哥,让庆王那边趁早死心,也让文武大臣们看清形势别站错队?
贤妃旁边的马车里坐着的便是柔妃与福成长公主,两人在西宫住得近,又是亲家,出发时坐了一辆车。
她们跟贤妃想到一处去了,无论永昌帝要分康王的妻族势力去抬举惠王,还是永昌帝打算通过亲上加亲的关系将残疾的惠王托付给康王,对庆王都不是个好消息。
柔妃低声问:“你觉得皇上更属意哪个?”
福成长公主面色阴沉:“再看看。”
她唯一确定的,是皇兄心里的那人不是庆王。
到了行宫,贵人们还要各自回宫休整一番再前往设宴之地。
郑元贞一进松风堂便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怀孕初期这样很正常,身边服侍的丫鬟们都没多想,小心翼翼地扶着王妃往里面走。
闭门思过的庆王在自己的住处还是能够随意走动的,出来时瞧见郑元贞面白如纸,吓了一跳,跑过来打横抱起郑元贞,一直将人抱到次间的榻上。
看见他,郑元贞更想吐了,呕了些苦水出来。
等她这边彻底平复了,庆王屏退下人,问:“路上颠到了?若是不适,等会儿的午宴便不去了。”
郑元贞:“不去会被人猜疑我心里不舒服。”
庆王皱眉:“怎么说?”
郑元贞背靠软枕,闭着眼睛说了永昌帝的那桩赐婚。
关系到他心心念念的储君之位,庆王还是很敏锐的,想到那两种可能,庆王只觉得如坠冰窟。
为什么啊,他只是剿匪剿得不够周全,终究是立了功,为何父皇就要彻底放弃他了?
洗手净面,姚黄换了一套衣裙,回到前院,发现惠王爷也收拾好了,夫妻俩便出发了。
康王一大家子站在清晖堂前面等着,另一头郑元贞很快也出来了。
姚黄一眼就瞧出了康王脸色不太对劲儿,郑元贞则明显精心打扮过,笑容是硬撑出来的。
姚黄没时间去思索郑元贞的异样,满脑都是该如何应对康王这边的尴尬。
武官让出赤狐只是暗规,她真为哥哥抢了李观堂撵给康王的赤狐道歉,康王会更没脸。
可装若无其事,康王会不会以为她还挺替自家哥哥高兴的?
康王倒没有多看二弟妹,径自过来接管了二弟的轮椅,留下女眷,他单独推着二弟走在前面。
赵璲看眼北面康王的影子,低声道:“姚麟第一次参加北苑狩猎,不懂规矩,大哥别跟他计较。”
康王:“……与他无关,是我太执着魁首的虚名了。”
父皇夸赞姚麟的那些话,既是在敲打李家兄弟,也是在敲打他。
康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了,从小到大都在被父皇嫌弃,为何还妄想靠别人赢了魁首就会被父皇夸一回?
赵璲:“待午宴散席,大哥哪都别去先去求见父皇,把你跟我说的坦诚给父皇,父皇或许会说些气话,但消了气这事便过去了。”
康王也是当爹的人了,知道孩子们若犯错,他会更期待他们知错能改,而不是撒谎遮掩。
不过二弟不提醒他的话,康王可能不敢主动去承受父皇的怒火,要母妃推一把才行。
所以二弟是真心为他好的。
永昌帝、周皇后分别设宴款待官员与女眷,贤妃再着急也见不到儿子。
君臣这边,永昌帝仿佛已经忘了赐婚之事,高高兴兴地跟文武大臣们畅谈畅饮。
姚麟第一次喝酒喝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往李家父子那边偷瞄,总担心父子三个会偷偷瞪他。
散席时,姚麟注意到李家父子没有跟着武官们往外走,好像随康王去见永昌帝了!
莫非是请求永昌帝收回赐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姚麟深深地松了口气,快收回吧,妹妹貌美又会说话,能讨惠王爷的喜欢,他可不行,万一把国公府的贵女得罪狠了,跑回娘家哭一场,招来大齐朝最有威名的李家父子一起打他,他跟老爹联手都打不过!
另一头,永昌帝先见了他没料到会主动跑来的长子。
康王进来后直接跪在地上,一边流着羞惭的眼泪一边坦诚了自己的无能与虚荣。
二十七岁的大儿子了,还能哭成这样,哭得永昌帝都不好再多骂,只道:“人贵在自知,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不足,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这都是长处,朕又没命令你夺魁,你费劲巴力地去争那个做什么,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以为别人会因为一个虚假的魁首敬佩你?”
康王低着脑袋越发羞愧。
永昌帝:“朕知道你不是贪名之人,是有人在你身边说得天花乱坠怂恿你去争的吧?”
康王开始慌了,怕父皇要他说出那人是谁。
永昌帝却道:“你的人你自己管,朕只希望你记住这次教训,学会明辨是非,别什么事都被旁人推着走。”
康王马上道:“父皇教诲的是,儿臣一定铭记在心。”
永昌帝扯了下嘴角,这话他不是第一次教老大了,老大真能记住,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康王退下后,汪公公领了李虔父子进来。
这三人进来后也直接跪下了,李虔在前,两个儿子跪在他身后。
李虔坦诚自己教子无方,让他们失了一个武将应有的忠勇,把永昌帝“全力以赴”的勉励抛在脑后是为不忠,不敢射杀猎物争先是为不勇。
永昌帝站起来,走到窗边,侧对着李家父子道:“狩猎不禁组队,别人跑去给康王当副手朕也不会不满,可你们李家是什么身份?大齐朝建国百余年来数一数二的将族之家,李虔你战功赫赫,不负李家祖宗之名,朕对靖堂观堂也有一样的期许,可今日他们做了什么?明明是两条狼,非要去给人当犬,传出去好听吗?这就是你们李家的气节,是我大齐朝名将之家的家风?”
李靖堂、李观堂握紧双拳,几乎无地自容。
永昌帝看向李虔:“你比朕还小几岁,朕都没老糊涂,你也莫犯糊涂。”
李虔心中一凛,俯身叩首:“皇上放心,臣不敢。”
“好,朕信你。”
第138章
宫宴结束,回到云山堂就该午睡了,最近比较贪睡的姚黄却毫无睡意。
从围场回来到赴宴之前,姚黄一直在担心哥哥会招来康王、镇国公府的怨恨,担心另一个无辜的姑娘对这门赐婚的态度,真坐到了宴席上,姚黄发现镇国公夫人还是那副和颜悦色的神态,李扶危平平静静的,与她对上视线时眼中无羞也无抗拒抵触。
姚黄松了口气,就算一次的对视说明不了什么,但李扶危能这么平和,总比她如当初的二公主或郑元贞那般直接表现出对姚家家世的轻视之意强。
但姚黄紧跟着又发现贤妃、柔妃、福成长公主看她的次数变多了,个个眼神复杂,包括其他一些官夫人也都表现得很谨慎,宁可少说话也怕说多了不小心得罪哪位贵人似的,气氛复杂到让姚黄第一次没了吃席的好心情与好胃口。
贤妃是康王的母妃也是镇国公府的亲家,她为赐婚的事迁怒姚家很正常,柔妃、福成长公主凑什么热闹?
为着那个位子,贤妃、柔妃、杜贵妃都是对头,属于一家丢了脸吃了亏另外两家都会幸灾乐祸的关系,今日康王挨了永昌帝的敲打,庆王那边的柔妃、福成长公主该高兴才对,怎么脸上还堆满了阴云?
因为康王、庆王两家都牵扯了进来,姚黄终于想到储君之争这边来了。
自家惠王爷早就跟储君没关系了,可永昌帝又十分心疼惠王爷,皇宫的门槛都给换了新的!
永昌帝虽然要拿自己送上门的哥哥敲打康王、镇国公府,但永昌帝给哥哥生了两级官啊,哥哥二十岁,一下子就从正六品的百户升到了正五品的千户,很算得上年轻有为了,又是惠王爷的妻兄,合起来也不算太给镇国公府难堪……
但婚事一成,康王、惠王都成了镇国公府的姻亲,兄弟俩亲上加亲了!
四个兄弟争家产,老二残了老四又小又没出息,在只能从老大、老三中间定继承人的时候,家主老爹突然把他心疼怜爱的老二推到老大那边……
姚黄一骨碌坐了起来,震惊之后是狂喜!
庆王对惠王爷不恭,郑元贞对她不屑,姚黄又不是傻子,她肯定更希望康王继承大位啊。
如果她没猜错,永昌帝真定了康王,那她的憨哥哥就成了未来新帝的连襟!
再者,贤妃柔妃能想到这层,她能想到这层,镇国公府应该也能想到吧,那他们就会明白永昌帝根本不是要真的敲打他们,而是暗示康王要坐上那个位子了,如此一来,康王、镇国公府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怨恨哥哥?
有了这桩惠及整个镇国公府的大喜事,李扶危应该也不至于太抵触姚家的家世,最多嫌弃哥哥的大老粗?
这么一通分析,姚黄就像连吃了两颗定心丸,夫家的家产之争、娘家哥哥的婚事都不需要她再担心了。
一高兴,姚黄更不困了,哼哼小曲,再拿来一本话本子。
君臣那边的宴席结束的晚,当姚黄的心绪渐渐恢复平和对着话本子泛起困时,惠王爷终于回来了,沐浴更衣后来了后院。
坐着三轮轮椅自推着来到拔步床内,见王妃背对他躺在最里面,被子盖得好好的,猜到王妃已经睡熟了,赵璲将自己撑到床上,脱鞋搬腿,刚仰面躺好,旁边王妃忽然转了过来,挨到他身边,用一双满是笑意的明亮双眸看着他。
赵璲:“……怎么还没睡?”
姚黄笑:“等王爷啊。”
赵璲:“……为何如此高兴?”
明明吃席前她还在为赐婚的事忧虑。
姚黄又兴奋了,坐起来,神采飞扬地对着惠王爷道:“父皇赐婚的事,我有了新的想法,讲给王爷听听?”
赵璲颔首。
姚黄便压低声音,把她在宴席上的观察、回来后的推断细细地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