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赵焕城离开,轩帝又瞥了一眼刑部的奏书,他神色微眯,对一旁的辛栾道:“你说沈自轸这七千两的马,可是另有意思?”
辛栾垂首,笑道:“沈大人刚上任,许是不熟悉朝中情势。”
轩帝闻此点了点头,“不管他,你让人去一趟赵府,这一次的声势得再大些,别再小打小闹了。”
“是。”
辛栾刚要走,又想起了什么,道:“圣上,此番黄大人献计还未赏。”
轩帝经他提醒才想起这一局背后的谋划之人,言议阁的黄庭生。
此人是合德所举荐,无论是启用赵氏还是借金门一案发难,都是他的主意,还算堪用。
“你去珍宝阁替孤挑一件礼赏吧。”
“是。”
说完,辛栾方才低首退了下去。
金门案发酵许久,刑部终是判了斩立决,于神武门前公开行刑。
此判决一下,不少学子再次前往书令府请愿,称此人是被世道所逼,若不愿惨案再发生,请朝廷取消荐官制度,还天下学子一个公平的前程。
此事闹到今日,皇帝却依旧没有表态,不肯松口。
窦府内,小桃手里的竹篮还带着水汽,这是后厨的婶婶刚从园子里摘回来的樱桃,特意拿给阿笙尝尝鲜。
刚到便见阿笙将手里的文纸又放回了竹筒里,丢到了一边。
小桃看着旁边放着的小竹筒便知,这又是广寒楼送来的消息。
都说广寒楼的消息价值千金,但她家姑娘却跟每日读闲书一般地让人往府里送。
十二几乎是每日都要来一趟窦府,就连窦府门房的人都已经认得她了。
见阿笙看完后,又是叹气又是摇头。
“姑娘这是看到了什么这般惋惜的模样。”
阿笙往后靠在了软榻上,一副懒骨头的模样,“这圣上选错了案子。”
小桃不明所以,但阿笙却是不愿再多聊此事,“对了,你提着这些樱桃去一趟公主府。”
小桃有些错愕,这些东西在家吃尚可,若说送给殿下,未免寒酸了些。
“去就是了,顺便给合德公主带个话,就说香山的夏景甚美。”
小桃不懂阿笙这到底是闹得哪出,还是按照她说的话,提溜着那篮子樱桃,带了两名侍女去了公主府。
阿笙懒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又转了个身,看着夏花满庭。
许是凉风摇曳着树影晃乱了人眼,她浅浅打了个哈欠,就这般缓缓地睡着了。
三日后,神武门前行刑当日,那些学子群情激愤,一时场面难以控制,最后还是出动了皇城司的人,扣押了一些人,才勉强压了下来。
先帝重民声,一时广受赞誉,为此轩帝也不能直接下令,禁止这些学子陈情。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朝堂之上以赵氏为首的一些文官开始上奏,修改荐官制度是民心所向,若朝廷再不回应,怕是会寒了天下学士的心。
对于此请,皇帝故作为难,道荐官制度从太祖时实行至今,需慎重行事。
赵氏等一众文官,不肯放弃,一连三日上奏此事,最后皇帝以一副着实为难的模样,让书令府开始着手策划过度之策。
轩帝言,百年之法不可一日废除,须徐徐渐进。
皇帝一松口,很快民间便得到了消息,据闻那日神武门前,一众学子狂欢,闹得北城门彻夜未眠。
阿笙听闻那些学子还成立了专门的学会,整理了许多从律从典的法子,准备上谏给书令府,帮助书令府拟定过度之策。
窦府晚膳的时候,窦升平却是未进几口便放了碗筷。
这一次见着傅荣华夫妇的样子,薛娇娇也没了神气。
只因荐官制取消后,这两房的儿子若想要入仕便只有恩科这一条路。
窦远胜还有尚学之心,窦荣昌便是彻头彻尾没戏了。
近日,窦盛康因淮南商铺的事远行了,面对这次改制,窦府众人如失了主心骨一般,心里乱得很。
薛娇娇在席间又是一声叹气,她瞥了一眼小口吃着的阿笙,似乎丝毫没有被这件事影响她进食的心情。
到底是半路回来的,一点都不关心自家兄弟。
但安氏尚在席间,薛娇娇不敢多言,她只默默白了阿笙一眼。
“过几日,我打算去香山上香。”
听闻这事,薛娇娇连连点头,“听闻鸿福寺祈福很灵,老夫人,我可能同去?”
阿笙放下了碗筷,浅笑道:“不如都去吧,这个时节正好适合外出。”
阿笙自通州归来之后,平日里在家都是懒懒的,大夫说她心肺伤了气,如今肯主动提外出,安氏又怎么会不答应。
但就在窦府阖府离京的次日,帝宫传来消息。
赵美人,落胎了。
第一百二十章 都非马前卒
帝宫之内,灯火通明,女医匆匆赶来之后,宫侍便不断进出赵美人居住的含章宫,端出来的是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看着甚是吓人。
就连辛皇后也惊动了,去了含章宫守着。
皇极殿内,轩帝眉目紧皱,他看着跪在递上的女医,不发一言。
根据女医的诊断,赵美人是误食了含有红花的食物才会导致血崩。
但宫内吃食一向谨慎,尤其是赵美人的含章宫,这东西怎么到她的案前的?
侍女哆哆嗦嗦,匍匐在地,“那碗汤是永寿宫送来的。”
“太后?”
轩帝神色一时凝在了那。
因皇帝极其重视这一胎,所以一应吃食都需经过几道检测,但宫人是断不敢测太后送去的汤水的。
“东西是我让人送过去的。”
女声响起,众人起身见礼。
老妇人在嬷嬷的搀扶下,快步走来。
太后似乎是夜半被惊醒,素发简服,就这般赶来了皇极殿。
“不过那东西却并非我让人下的。”
太后看向皇帝,神色凝重,“汤水是问过太医后,由我身边侍奉的老人直接从我跟前端去的含章宫,我亦问过了,这一路都没有离过手。”
换言之,若是要下药,便只能是在含章宫内。
但自赵美人怀胎以来,她防着皇后,便声称宫人不知她的习惯,所有服侍之人皆来自赵家本家。
赵家知晓自己一族荣辱皆系此胎,用人定然是慎之又慎。
“皇帝。”
太后见轩帝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道:“这难道不是一次警示么?”
听太后此言,轩帝猛地抬头,他目光微颤,当即将今夜之事与近日前朝之事联想到了一起。
取消荐官制度,会从根本上改变世族掌权的格局。
赵美人这落胎,既是对赵氏,也是对帝宫的警示。
这一次他们能绕过帝宫城墙,对帝王子嗣下手……
那么他们下次就有能力在自己的杯盏之中下毒……
念及此,轩帝冷汗淋漓。
太后观轩帝面色不佳,他后退两步,倒坐在案几前,瞬间如失了神魂般,瞳孔中满是惊惧。
他原本以为,裴氏分家之后,世族势力当是渐落才对。
皇权与世族缠斗多年,此番事情哪怕是追溯到太祖时期都不曾发生过。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轩帝脑中一片混杂,忽而前日里刑部文书之上,那一批七千两的马浮现在眼前。
难不成,那是沈自轸的提醒……
轩帝开始回溯近日来的事。
若是当日他选择重罚那些斗殴的学子,借机表明立场,与赵氏所谋分断干净,再徐徐图之,事情就未必会闹到如今的地步。
“快,快,去将沈自轸叫来!”
内侍刚得了令便飞奔而出,正巧与含章宫的宫侍擦身而过。
宫侍报,赵美人气息奄奄,她现下求着想见圣上一面。
轩帝此时哪里还会关心含章宫那生死门前徘徊的赵美人,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这帝王之位怎么坐得稳。
当即将人打发了。
良久,沈自轸方才姗姗来迟,看样子他本也睡下了,被内官催着赶来,只着了素服。
轩帝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沈自轸这礼还未完便被他唤了起来。
“你如何看眼下的情形?”
途中,内官已然将帝宫发生之事告知沈自轸。
他拱手道:“禀圣上,改制并非不可,但如今世族未见颓势圣上却强攻之,硬碰硬难免有所损伤。”
沈自轸这话说得委婉,如今哪里是有所损伤,这威胁已经到了皇帝的面前。
轩帝自然不会提及自己错判情势,过于急功近利。
而是问道:“如今政令已下,民间亦是期盼这改制之法,孤也不能自废御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