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太公的那局棋刚下第一子便被匆匆而来的声音打断,阿笙睁了睁眼,见到傅荣华房内的侍女来寻。
“怎么了?”
“回姑娘,京中在传,宁安侯府勾连外族,欲作两国之臣,如今数罪并犯,现阖府押解进京受审。大姑娘听到这消息哭晕了过去。”
阿笙心下一紧,她下意识抚了抚胸口的位置,而后起身,赶去了别府。
此时,安老夫人亦在,阿笙到的时候二人正在其内商议着。
据闻刑部赵焕城亲自去燕城拿人,那被送走的魏氏幼子连同族人五十人全都被扣押回了央国。
但皇帝念在魏徵常年不在家中,不知家中情景,又刚获军功,所以对其并不追究。
不过宁安侯府被抄,魏徵失了背景,这等身份对于窦晨曦来说便当真是下嫁了。
但宁安侯府的恩义在前,窦氏不能弃婚,况且窦晨曦也遭受不住那些闲言碎语。
傅荣华见阿笙到了,抹了抹泪,对阿笙道:“你去看看你大姐姐,她如今心里正是堵得慌。”
阿笙欠了欠身,便往窦晨曦的院子去。
刚踏进院内便能听到屋内抽咽的声音,还有侍女的规劝声。
窦晨曦见到阿笙来,当即起身,带着哭腔道:“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阿笙牵着窦晨曦在一旁坐下,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拍了拍她的手,问道:“阿姊是担心魏徵,还是担心自己日后嫁过去失了尊贵?”
“自然都有。”
阿笙取来侍女递上的锦帕,替窦晨曦抹了抹泪,道:“皇帝此次放过了魏徵,便不会追究他,若他不自寻短见,便不会有事。”
“再说,宁安侯的封号本也不是给他,如今他已经是长崎校尉,又有军功在身,没人敢置喙他的身份,将来若得力的,封个将军,那姐姐就是将军夫人,断不会失了尊贵。”
听阿笙这般细细掰开了讲,窦晨曦方才缓了过来。
“只是魏徵如今这情况,咱么不能干坐着看。”
“你快细细说说。”
随着进来的傅荣华与安氏听得阿笙此前所说,便让她展开了讲。
二女起身欠了欠身,阿笙方才继续道:“那魏徵虽说常年在外,但未必不念亲情,如今侯府全家押解进京,就怕他一时想不开,无召私自入京。”
魏徵如今有军衔在身,刚听了赏,再受罚,即便她们念宁安侯府当日的恩义,窦盛康却万容不得他。
傅荣华听闻此事,当即吩咐人去寻窦升平,着人在进京的口道上候着,若遇着了将人拦下来。
阿笙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但她知晓这件事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切也只能尽人事了。
果不其然,未出五日日,窦氏门房收到一封白信,没有落款,其内提到,魏某安定完家中之事再上门拜访,定不会拖累大姑娘。
看着这封信,阿笙便知,窦氏派去的人根本拦不住行伍出身的魏徵,他人已经到了帝京。
显然他是以为窦氏派人寻他,是想与他退亲,才修书一封。
危急之时亦有交待,这么看来此人心性不差。
魏徵私自入京一事惊动了窦盛康,阿笙看着窦盛康对窦升平大发雷霆,直言宁安侯府如今这般模样,这亲事不认也罢。
阿笙是知晓她这个外祖父的,但凡会动摇窦氏一星半点的风险他都会杜绝,为此并不会在意窦晨曦的名声,和那些虚无缥缈的恩义。
阿笙顺着窦盛康的性子,用他能赞同的话术道:“外祖父,魏徵如今已有军衔在身,前途无量,如今侯府落难,魏徵便只有窦氏可依靠,他与大姐姐这婚事便不是咱们嫁女儿,而是窦氏多了一个儿子,不好么?”
窦盛康做梦都还想着祖上拜相的风光,如今来了一个现成的,对窦氏而言不是坏事。
听着阿笙这话,窦盛康默了默,看向窦升平,“退亲的文书先拟好,若是他进京之事被帝宫知晓,这封退亲书当下就送去承礼司。”
“是。”
窦升平哪里还敢说别的,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下。
待窦盛康离开,阿笙对窦升平道:“皇帝此番有意重罚,今日午后会在通正街让侯府众人游街示众,魏徵定然会去那,舅父记得派人去守着,见着人了当下带回来,万不可让他惊动帝宫的人。”
“对,对,对。”
说着窦升平便离开去安排人手。
窦晨曦看了看堂内众人,偷偷将阿笙拉至角落,低声道:“我想亲自去见一见魏徵。”
阿笙知她所想,这般大事,她与魏徵才是正当事的人,窦晨曦需要当面得魏徵的一句话才能安心。
也省得她自己在那猜来猜去。
窦升平前脚刚离开,便见到薛娇娇带着侍女,一幅饭后散步的模样专程跨了一个府院到傅荣华这里来“路过”。
“哟,嫂嫂……”
远远的,薛娇娇便摇着扇子走来,但她这话还未说完,便见婆子将傅荣华院子的门一关,仿似根本没见到她一般。
薛娇娇原本准备了一肚子嘲讽的话,瞬间全都咽了回去,憋得她面色难看,而后冷哼了一声,正欲离开,便见到阿笙和窦晨曦从院内走出来。
薛娇娇赶紧上前,囫囵着与二人见了礼,故意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大哥哥也不见回来帮衬帮衬,养了个儿子成日里只想着仕途,不念亲情,可不太好。”
阿笙知她今日这奚落的话没能对傅荣华说出来,定然是憋不住的。
“大哥哥学业繁忙,得先生看重,这是好事,这个年纪的男子,不在学社,该在哪?”
阿笙这话一出,窦晨曦差些憋不住笑出声来。
薛娇娇那个儿子成日里都在酒楼歌栏里混着,阿笙这句“不在学社该在哪”当真算是戳到了薛娇娇的痛处。
薛娇娇皱着眉观她眉眼低顺的模样,好似说出口的话都是无心之举,不由皱着眉白了她一眼,自觉与她说话甚是无趣,便摇着扇子转身走了。
第一百零四章 示众
今日艳阳高照,大热的天,通正大街之上却挤满了人群。
众人商讨着刑部公布的罪行,这一条条一桩桩的,竟是查到了十年前去,想来这账是要算得彻底了。
此番,皇帝要公开审理,以儆效尤。
未久,众人便见进城的方向,粗大的铁链如牲口一般拴着侯府满门老小,年过六旬的老侯爷走得脚下生疮,已经一瘸一拐。
队伍的末尾,最小的那个被一个妇人抱在怀里,看样子没了生息,那妇人的样子已有些疯癫了,粗大的链子绑着,却还在痴傻地唱着曲子,哄着那没了生息的孩子。
刑部并未公布的是,侯府长房被捉回来的那个小孙子,在陈国被仆人出卖,从高楼落下摔死了。
如今那长房媳妇手里抱着的,是已经臭了的尸首。
可就是这已经死了的孩童,也被皇帝的人丢回了宁安侯府。
死都不能死在央国之外。
听说魏长鸣的妻子在看到孩子尸首之时便疯了。
窦晨曦看着这长长的队伍,魏徵满门都在此了,心中一片难以名状的沉重感。
阿笙在人群之中,看着薛氏,从前那眼眸明亮的老夫人,如今神色晦暗,就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袖中的手不禁握成了拳,待入刑庭再无相见的可能。
她心下一横,拉着窦晨曦往街尾的方向跑去,她二人拍开众人往前排挤去,等着薛氏等人自自己面前路过。
“薛老夫人!”
阿笙大声喊道,那冗长的队伍中,老妪晦暗的眼疲惫地抬起,有些恍惚。
半响才认出二人,眼中瞬间有了光。
“你们快走!”
薛氏不愿连累二女,拖着略显嘶哑的嗓子吼道。
阿笙与窦晨曦二人眼中湿润,持手躬身见礼,阿笙缓缓开口道:“您放心。”
这话未说完,但薛氏已经懂得她口中所说指的是魏徵,眼眶微红,而后抿着嘴点了点头。
当日薛氏仗义出面挽救窦氏女儿的颜面,阿笙她们记在心里。
此时衙役上前驱赶,将窦晨曦一把往后推了去,当即一双手将窦晨曦接住。
她转眼便对上一双如山岳笼烟的眉眼,不知为何,窦晨曦心下一滞,下意识抓住了那人的衣衫。
“就是你。”
窦晨曦见过魏徵的画像,阿笙见她如此,低声问道:“可是魏家哥哥?”
“你们是窦……”
阿笙点了点头,而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魏徵微微一愣,他原本还在想到底哪家的女娘,竟然敢在游街之时出面,想不到竟然是窦氏的女娘。
这般重情义,当真难得。
念及此,魏徵心下五味陈杂。
“我会亲自到府上解决两家之事,现下还请大姑娘与二姑娘赶紧回去,莫要被牵连。”
魏徵说着便护着二人往人群外走,刚欲转身便发现窦晨曦依旧抓着他的衣衫,不肯松手。
窦晨曦眼眶微红,却神色坚定地看着魏徵,道:“郎君当日肯出面为我解围,今日我亦不是那不记恩义之人,这个亲我不会退,望郎君怜惜还有我这么个人在京中等着,莫要惹怒圣上,赶紧回安南。”
阿笙有些惊讶地看着窦晨曦,就在日前,她还在不知所措,此时见着魏徵,却能这般定然地说出这番话。
魏徵神色微动,他抬眼看着在人群中忽隐忽现的族人,眼目中竟是寂静之色。
“要令大姑娘失望了,魏徵自知如今身份卑微,配不上窦氏的姑娘……”
“魏家哥哥这是要将我阿姊往死路上逼么?”
魏徵被阿笙打断了话,见她神色微怒,一时有些愕然。
“我阿姊已然是二议婚事,这婚事再退了,她名声便也不要了。”
魏徵闻此,看着眼眶微红、神色却那般倔的窦晨曦,不由蹙紧了眉。
“再说了,你如今能做什么?劫狱么?莫说这京机营的上万士兵你冲不破,就算逃了出去,央国要重办的,这东境诸国谁敢收留?”
阿笙这话让魏徵的手死死扣着自己掌心。
见他这副摸样,阿笙心下一沉,果然,他是有别的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