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是谁在狗叫?”
阿笙语调轻柔,说出口的话却丝毫不客气。
随着一阵爆笑,那庭内的男子脸色有些难看,当即站了起来。
阿笙将人打量了一番,这么不经激,那点心量都装不下三两城府。
袁成杰当下打圆场,“这位是英王府世子司徒昭。”
司徒昭微微扬了扬下巴,本是三分趾高气昂,却见阿笙听闻他的名字,非但没有半分忌惮,反而脸上的笑意越盛。
袁成杰是熟悉阿笙的,她笑成这样,一般没好事。
当即上前拦着,“阿笙,这英王世子可不兴打啊。”
袁成杰这话倒是让窦晨曦和薛紫矜二人愣了愣,她们看向阿笙,却见她那扬起的笑意入不得眼底,听闻袁成杰这话,又快速敛了敛眉目,换作一幅乖巧相。
“刚刚见英王世子策马疾驰,英姿飒爽,想必是通晓马术,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阿笙装模做样的时候便是极其乖顺的女娘,她本就生得好,那司徒昭心中微泛涟漪,但又念及她的名声,以为她这是看上了自己,不由嗤笑一声。
“你也会马术?”
“略懂一二吧。”
司徒昭看了看她一旁的袁成杰,道:“行,给袁兄一个面子,教教你。”
说着便大步往一旁拴着的马匹而去,袁成杰立刻想起了当年阿笙在西州教训茉莉的时候,当即摇头,不断示意阿笙。
“这司徒昭是英王老来得子,不能出差错。”
反倒是阿笙拍了拍袁成杰的肩,笑了笑,而后牵走了易澜山的马匹,待她上马随司马昭策马离开,袁成杰才看到易澜山的马匹上挂着的弓箭,当下大惊。
“快快快,追上去!”
这话是对何冕说得,后者当即醒悟,立刻上马追了过去。
窦晨曦一脸担忧地看着疾驰而去的三人,转头对袁成杰道:“袁公子,我妹妹她……”
“你倒是不用担心她,我现在是怕司徒昭被她射成筛子。”
话音未落,便听得远处林中一片惊雀,似有惊呼之声不断,未久便见一匹空马跑了回来,上面的司徒昭不见了人影。
良久,阿笙一个人骑着大马慢悠悠地回到了晓春庭,一幅不过散步回来的模样,神色也淡淡的。
袁成杰等人赶紧上前,窦晨曦见她身上没有伤痕,方才舒了口气。
“司徒昭呢?”
“湖里。”
袁成杰一愣,“什么?”
阿笙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了马童,缓声道:“别担心,何师兄在捞他。”
“你……这……”
袁成杰也顾不得阿笙了,赶紧招呼着人去帮忙。
倒是一旁的薛紫矜不禁拍手赞叹,自小司徒昭凭着一幅皮囊得女娘的喜爱,四处留情,那些世家女娘顾着面子,不肯过于计较,她就没见过让司徒昭吃瘪吃得这么直接的。
阿笙缓缓走进晓春庭,那庭内的儿郎们纷纷让开了路,仿似阿笙是什么洪水猛兽。
易澜山在旁看着,不由竖起了大拇指。
良久,司徒昭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颤颤巍巍从林里走了回来,与他一同出现的居然还有阿七,司徒昭脚下还有些虚软,后脖颈还被阿七拧在手里。
阿笙见到阿七出现,眉头几不可闻地蹙了蹙。
第九十章 春日宴(三)
阿七将人交给侍从后,方向晓春庭走来,许多儿郎不认得他,但都被他身后的长剑所慑,不敢上前。
窦晨曦见此,以为阿七是来找阿笙麻烦的,平时那般淑静的人,一路小跑着上前,挡在阿笙的面前。
阿七莫名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娘忽然冲过来,一幅大义凌然的模样。
“你,你别过来!”
窦晨曦自己都怕,却是眼一闭,心一横拦在中央。
“阿姊、阿姊。”
阿笙赶紧将窦晨曦往后拉,阿七这个人被惹到了可不管男女。
“这位是裴家九郎的剑侍。”
听她这般介绍,一旁众人方才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又似才想起什么,左右看着,“九公子来了?”
“是了,刚进来便听闻今日宗亲王约人在翡翠湖游船,九公子当是一起的。”
阿七并未理会这些人,倒是对阿笙道:“公子让你去。”
阿笙不由想起了那把戒尺,被她用供架架在房中,当真是日日三省。
她眉目浅淡,道:“我如今名声可不好,不太方便见外男。”
阿七眉头一皱,扫了一圈在场的人,这里可都是外男。
“你将那英王世子丢到湖里,他一个劲腾水,却腾错了方向,若不是公子命我捞人,你今日可就犯了命案了。”
闻此,阿笙垂了垂眉目,“那替我谢谢他。”
阿七不知她为何这般油盐不进,却见阿笙抬首,看向庭内众人。
“这里都是各世家大族的人,我如今名声因为皇帝那一则旨意已经成了这样,今日再随你登了私船,我当真便不能做人了。”
阿七扫了一眼这里的人,吓得旁人躲闪不及。
“等着。”
阿七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
阿笙并未回应这话,而是招呼着窦晨曦等人进来坐着休息。
未久,众人便见湖边的方向,有几人迈步而来,走在最前面二人,一人若清风拂槛,月华拂照,一人是春光染笑,潇洒风流。
裴钰及宗亲王二人自如地走进庭内,众人纷纷让开,莫敢靠近,却又舍不得离得太远,都在庭外不远的地方竖着耳朵观望。
窦晨曦与薛紫矜二人颇有些不知所措,正要起身,却被裴钰唤住。
“不必拘礼。”
裴钰从未自视甚高,因而不会无故屏退旁人。
他见阿笙低眉敛目的模样,此番见到自己倒是不见半分笑意,这才想起那戒尺的事,不由笑问:“看来当年先太傅赠与我的出师礼倒是入不了你的眼。”
阿笙听得这话眉目间还是几不可闻地蹙了蹙,一脸莫名,见裴钰眼眸带笑看着自己,方才省过来他在说什么。
“你说那个……”
阿笙不由蹙了蹙眉,出师送戒尺,什么讲究?但她又不敢明问,唯怕裴钰觉得她学识不足。
见阿笙眉目松了松,裴钰复才说起了正事,“帝宫的旨意你有何打算?”
她听闻这话,又微微垂首,冷淡道:“我这段时日想了许多法子可以为自己澄清……”
说着她又笑了笑,“但是我却一句话也不能为自己分辨。”
“分辨就是在说皇帝是错的,我虽觉得冤枉,但不能给外祖母他们带来麻烦。”
闻此,窦晨曦微微一愣,她看了看此时的阿笙,眼中眸光闪烁。
裴钰第一次在阿笙的笑里看到了疲倦,不由细细地读着她的神情,那些言语不会表达的情绪都藏在里面。
“从前我怪外祖父畏惧权势,现在我才体会到,那是因为他还要护着窦氏一门的性命。”
天家一怒,百姓何以为生。
阿笙垂了垂眉目,眉心几不可闻地蹙着,“所以这件事我只能认下。”
说着她又似乎觉得这话题过于沉重,笑了笑,故意提了别的事。
“最近心思烦闷,今日倒是让我找着机会出了口气,说来你可与英王府熟识?可能去打个招呼,别让司徒昭闲得无事寻人晦气,一把年纪没个正形。”
她这话让一旁的薛紫矜不由笑出了声,见阿笙看了过来,她又赶紧捂了自己的嘴。
阿笙轻松的话语却没有说动裴钰,他敛了眉目中的笑意,静静地看着阿笙,倒是将她看得几分心虚。
不过归家月余,阿笙的眼中不见团圆之乐,倒是学会了委曲求全。
从前她那敢闯天祸的胆子如今却被她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阿笙见裴钰眉目一直微微蹙着,猜不准他到底什么心思,以为他是认为自己让他处理司徒昭的事有些小题大做了。
“我说笑的,你别当真。”
裴钰敛了敛眉目,“阿笙。”
“嗯?”
裴钰的脸上没了他平日里惯常端着的笑,阿笙亦不敢再说不过心的话。
“在这个世道,名节可助人扶摇直上,也可杀人于无形,你若不想将来再被灌上莫须有的罪名,今日这无中生有的事便不可随意认下。”
阿笙看进那一双如渊的眼眸中,一时失语。
皇帝那道圣意之后,众人都默认她只能认下,就连阿笙自己也不断说服自己,她不过是沧海一粟,面对天家她只能再次妥协。
但今日裴钰却告诉她,不能认。
见阿笙眸色微动,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裴钰松了松神色,浅笑道:“你小时候倒知道借我的势,如今胆子却小了。”
阿笙敛了敛眉目,不去看裴钰,“总不能借一辈子……”
这话说得疏离,裴钰愣了愣,却听阿笙笑了笑道:“我总不能去污你的名声。”
裴钰看得出阿笙有些不太对劲,见她如此,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解。
因听闻裴钰在这,此时晓春庭的人越发多了起来,有的听到了这边聊的一两句,便在那私下议论了起来。
因而,二人不得不离开,裴钰走之时看了一眼阿笙,她端着柔和的笑,但那双眼睛里却是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