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安置之后能得闲一个下午的时间。
午膳后,阿笙走到易澜山身旁,堆起客套的笑,道:“师兄,听闻你们家也做粮油生意?”
易澜山的姑姑远嫁陈国,所嫁之人乃是陈国国舅褚良,这个褚家便是陈国第一大粮商。
易澜山皱了皱眉,他家世代经营术数一道,众人皆知,阿笙这般问他愣了愣,而后道:“我家不经营这个,不过我姑丈做这个,怎么?”
阿笙拿到广寒楼的信鸦令后第一时间打听陈国的粮商,却没想到居然与易家有些关系。
“在帝京可有生意?”
“有是有,不过不多。”
“可能带我去看看?”
易澜山狐疑地看着阿笙,“你一个女娘不去逛衣裳首饰,去看粮店?怎么个路数?”
阿笙一本正经道:“爱好。”
城东大街,窦氏车驾因城门口有人斗殴而不得不缓行。窦升平看了看车驾之外,不少行人聚集看热闹,而后被守备一一驱散。
“裴氏一个冠礼,城中的守备人数都增加了许多,当真是厉害。”
这话说得是倾佩,但一旁的窦老爷子却是眼都没抬一下。
“裴氏的座上宾越是显赫,咱们圣上的心里就越不舒服。”
天下文士聚集帝京,不乏仲景等国士之身,裴氏的高朋满座到底是扎了帝宫那位的眼,今年听闻轩帝不会出席裴氏冠礼。
太祖曾为三位裴氏子弟戴冠,但至今日,家主冠礼戴冠之人却并未邀请天家,旁人怎么想不知道,但窦盛康一向看重家族延续,因此在裴氏与天家之间秉持着两不得罪的心态。
“唉,那不是易家那小子么?”
易家的姻亲,陈国的褚家与窦氏这些年在生意场上你来我往交手数次,窦盛康听闻这个名字方才抬眼,往外看去。
街对面,两名穿文士服的学子走过,身旁还跟着一名女使模样的人。
“这是易家那个学商的小子?”
“是的父亲,听闻易家有意与褚家合作经商,因此让最小的儿子学习商道,如今他就在华清斋的玄字班修习。”
“华清斋的学生?”
窦盛康闻此,多看了易澜山一眼,待他往前一步,才让人看清,与他同行的是一名女娘,也着文士服,看样子同是华清斋的学生。
“华清斋为裴氏麾下书堂,看样子也是为了明日的冠礼而来,能在裴氏冠礼受邀之列,这二人当是在斋内也颇受器重的。”
窦盛康并未多言,他看着那二人转身便钻进了褚家的粮行,而后放下了帘幕,不再多看。
这日下午,阿笙穿着华清斋的文士服,拖着易澜山将城中褚家几个大的铺子都逛了一遍。而今日,跟在她二人身边的不是锦瑟而是弄墨。
弄墨此前随茉莉与几大粮商谈合作之事,虽无大的进展,但那些粮铺的掌柜却是识得她的。
阿笙带着弄墨与易澜山这般招摇过市,自然是有目的。
当晚,包括窦氏在内的央国大粮商都收到一个消息,西州的海上商道已经与褚家搭上了关系,由易家小公子亲自陪同商讨合作之事。
海上商道其实对于各家而言都有好处,但是行首不肯点头,也没人敢去坏了规矩。
央国商贩都盯着窦家的态度,却忘了这条行道贯穿东境诸国,停靠三个口岸,人家合作的可不止央国的人。
而运输一事涉及运力,一旦运力拉满便是再后悔也没得商量了。
于是各大商铺连夜与主家商量,是否要主动与西州商道的人接触。
次日清晨,阿笙很早便被弄墨派来的人唤醒,道有粮商一大清早便登门拜访,不过弄墨按照阿笙的吩咐,都一一回绝了。
阿笙此时的回绝倒是让人抓耳挠腮般的难受,众人只觉传闻更加真了。
锦瑟看阿笙今日心情甚好,今日她特意着的锦服名为半山月,以清朗幽微为调,行走间宽袖摆动如山岚浮动。
“姑娘今日为何这般注重着装。”
阿笙看着铜镜中一双如珠玉般的眉目,笑得几分明媚,“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要去诓人,自然得穿得像样。”
闻此,锦瑟不由笑开。
“对了,礼物可备好了?”
闻此,锦瑟从旁拿出一个木匣子,抽开里面却是空的。
“姑娘,九公子人挺好的,用这诓人怕是不妥。”
阿笙看了一眼那匣子,道:“裴氏所有他皆触手可及,这天下物,他皆可拥有,又何须我送。”
锦瑟颇有些为难。
阿笙转头看着她笑了笑,“放心吧,裴氏的人看得懂。”
阿笙带上这匣子方随华清斋众人一同前往明辉堂。
明辉堂是央国国祀之内,其内有单独一殿供奉着国之功臣、名将。今日裴氏宾客满席,但众人皆明白明辉堂的庄重之处,因此少有人打闹喧哗。
众人锦衣华服,端正以待,一一入内。
裴氏接引之人接过来客之礼,纷纷记录。
待到阿笙的时候,那接礼之人手中一顿,却还是双手接过,正欲记载木匣子一个,却被身后学士模样的人叫停。
“姑娘这可是嵩山白牙木?”
阿笙点头,“正是。”
那学士模样之人眼中有喜,“嵩山白牙只长于千里高山之上,有高山伯牙之名,姑娘这赞的是高洁如山的品性?”
阿笙摇了摇头,她带着浅淡的笑意,道:“送的是明月千里的自由。”
高山伯牙沐千里月华而生,却被做成了这四四方方的匣型,何得自由?正如裴钰其人。
闻此,那人愣了愣,而后低身拜服,亲自将阿笙所送之礼登记在册,再恭敬地将人迎了进去。
阿笙入内院,遥遥看了看,正巧看到窦氏众人已在其位,阿笙又寻了寻,今日倒是没见外祖母。
她问引路之人,“九公子现下在何处?”
那引路之人低首道:“家主如今尚在沐浴。”
冠礼之前须沐浴净身,阿笙看着时辰,冠礼要开始还有些时候。
“我见到几个老友,你可先去做自己的事,我稍后再入席。”
“是。”
那人拱手离开后,阿笙抬步直接往窦盛康的方向而去。
第七十七章 裴氏冠礼(二)
今日裴氏高朋满庭,窦盛康正与人交谈,却听得身后有人一声,“窦家主身体可安好?”
窦盛康回头便见一个小女娘站在自己身后,她端着文士之礼,朝自己见礼,窦盛康虽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复回了礼。
“你是?”
阿笙浅笑,道:“我是西州海上商道的主事人。”
闻此,窦盛康愣了愣,笑道:“小姑娘,你莫要开老夫的玩笑。”
西州海上商道涉及多国,牵涉利益甚深,岂会是一个小丫头主事。
阿笙双手交叠,站得笔直,她神色端正,带着谦和的笑,道:“前些时日,我家殿下曾托人向窦府送去拜帖,却不得回应,所以我才不得不跑这一趟。”
此事只有窦氏之人知晓,听闻她这话,窦盛康的神色方才严正了一些。
“想必窦家主已经听闻我们接触陈国褚家之事。”
阿笙音色舒缓,丝毫没有面见大家之主的卑下之感,“按照我们如今的运力,其实褚家的供应已经占去一半。”
闻此,窦盛康似乎想到了阿笙要说什么,不由笑道:“既然如此,窦氏的参与当与你们而言可有可无才是。”
阿笙倒是没有被人戳穿的窘迫感,依旧端持着浅笑,道:“窦氏家业遍布央国内外,我们自然珍惜与窦氏合作的机会,只是窦氏似乎并没有看懂我们所给与的是什么。”
“愿闻其详。”
窦盛康此时心中倒没什么生意合作的打算,只是觉得这小女娘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气魄,听听也无妨。
阿笙侧目看向明辉堂内的热闹,问道:“不知窦家主如何看今日裴氏这冠礼?”
窦盛康顺着阿笙的目光,看向满院的文人雅士、门阀贵族,道了一句:“往来无白丁。”
“皇城脚下,受八方来贺的却不是天家,窦家主怎么看?”
让后者神色一顿,而后还是找回了笑意,道:“天家度量如千江入海,自当乐见。”
阿笙闻此,笑道:“我可没问您咱们圣上怎么想。”
窦盛康下意识的回复还是透露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他看到的是裴氏与天家之间的矛盾。
阿笙这话让窦盛康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
“裴氏如今的盛况一半来自自身的影响,一半来自太祖的恩赐。”阿笙眼眸明亮,印入老者的眼眸,“而裴氏的困境却全都来自天家。”
“你……”
窦盛康话被阿笙打断。
“但对于普通的世族而言,成败却皆在天家。”阿笙笑问,“对么,窦家主?”
“自然,天家之恩重于山。”
窦盛康此时的神色已经不如片刻之前的轻松。
“但高山可托举苍木,亦可填埋深林。”
“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笙声音浅淡,在略见雪色的风中却坚定不散,“窦氏家业盘踞央国过深,窦家主可有从裴氏的教训中习得一二?”
窦盛康闻此却并不接她的话。
阿笙继续道:“豪绅门阀发展到最后都不若今日的裴氏这般,狡兔尚知掘三窟以求生,窦家主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东境诸国,以央、陈为首,陈国有褚家在前,窦氏难压其风头,因而大半产业仍在央国。褚家亦然。”
阿笙眼中的笑依旧浅淡,不见张狂,窦盛康知晓她并非为激自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