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裴钰并未躲闪,学着那千娇百媚的模样,随即便伸手欲触碰他的身体。
忽而一阵山风似怒吼般穿堂而来,身后几名女子被迷了眼,不得不侧过头去,随即便听闻一声血肉被砸碎的闷响,再抬眼时,便见片刻前还好好的庄翎月已经倒在了地上。
而那皎洁的男子手中是一盏烛台,他神色空洞,身上、脸上沾上了一大片血色,似曼珠沙华在顷刻间的盛放。
这瞬间发生的事,让几人猝不及防,甚至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吓得大惊失色,连连后退。
裴钰脚步虚浮,大滴大滴的汗水滚落,浸湿了衣衫,此刻他五感迟钝,眼中只有模糊的光,然而面对身体那欲勃然而出的欲望,他却冷静地如山谷之上高悬的月。
“我非牲畜,尔等岂敢如此折辱……”
几名庆芳院的女子哪里还敢上前,她们看着裴钰手中的烛台之上还有血色滴下,赶紧跑了出去,未久便唤来了太祀的人。
来人看着眼前的一切也一时愣在了那,九公子这是杀人了么?
“家、家主……”
“阿四在哪?让阿四来!”
裴钰握着烛台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他看不清来的究竟有谁,但见来人不动作,他几乎是咬着牙,将话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我乃裴氏家主,不管你们尊谁之令,今日违背我的,来日我必杀之。”
堂室之内,众人全都慌了神,庄氏嫡女被家主亲手打杀,怕是连大长老也未想到会有今日的场面。
“还不快去寻人!”
到底是庆芳院的人,不比太祀那些内侍,她们知道谁才是主子,也看明白今日绝非家主自愿。
几名内侍依旧面面相觑,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让九公子身边的人靠近云馆,眼下他们不知该如何做。
庆芳馆三名女子中为首的一名怒斥道:“他才是裴氏之主!”
得她这一声呵斥,其中一名内侍仿似醒悟一般,忙不迭地往外跑,然而他心中想的却是这件事定要先通知大长老才行。
夜幕之下,几批快马冲到了霭山山脚,阿笙抬首看着那灯火蜿蜒的道路,神色冷冽地看向守山的内侍,那人见到阿四与赵如胜同时出现,满眼的错愕,而后快速调整了神情,挡在几人身前。
“云馆重地,非太祀之人不得入内。”
然而这一路之上,阿笙身边的瞰卫得回消息,不仅阿四,裴钰身边暗卫连同瞰卫都全都被支开,这云馆之上必有事发生,此刻他们必要上山,容不得人阻拦。
阿笙看着那满山道上皆是太祀戍守的人,她声音清冷,如说常事般。
“赵如胜,这云馆之内有贼人,调集族兵,上山擒贼护主。”
赵如胜闻此,当即取下腰间的信号,夜空之中随即炸开一朵血色的莲花,内侍见此急了。
“裴氏重地,你们岂敢乱闯!”
霭山之行,青山军本就在附近巡防,得赵如胜信号,半炷香未到便有铁蹄之声踏夜而来,一时震动山谷,惊起无数鸦雀。
太祀内侍哪里是青山军的对手,见族兵持重器而来,那些守山之人立刻四处逃窜。
阿笙虽没有青山军那般好的体力,但却一刻不敢耽搁,跟着众人一路上了半山之上。待她到时,便见云馆之外,青山军的人手持火把,垂首在外,几名内侍跪在地上,还有三名女子身着长袍,但那袍子下面几乎是衣不蔽体的模样,阿笙心中一沉。
她快步往前,欲掀开帘幕的手迟疑了片刻,而后还是果断地走了进去。
刚踏入其内,刺鼻的血腥味和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让她不由蹙眉,但她还是一眼便看到墙角的那人。
烛火恍惚下,裴钰似困兽一般,身上浸满了汗水,长发就这般披散着,如暗夜的魑魅。他双目赤红而空洞,而他的身子带着微微的颤抖,却还是撑着墙壁,努力让自己不跌倒。
阿笙下一秒便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人,她半张脸带着模糊的血肉,让人看不清身份,她与外面的女子一样一副衣不蔽体的模样,但远远观之似乎还有呼吸。
“阿九?”
这一声似清风拂槛,那人茫然地转头,似乎在寻找声音的方向,但此刻他无法相信自己所看所听,更无法确定眼前的究竟是谁。
见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所反应,这一刻阿笙还是止不住落了泪,那轮被众人捧在天上的月亮何曾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二姑娘,公子怕是中了毒,他现在难以分辨我们。”
阿四与赵如胜一筹莫展地看着远处的裴钰,眼下这场景让他们不敢随意靠近。这话还未说完,便见阿笙抬步往裴钰的方向走了去。
“危险!”
赵如胜想要去拦,却见阿四朝他摇了摇头。
阿笙抬步走向裴钰,她踏过血色,眼中的泪一粒粒地掉,她仿似看不到裴钰此刻手中握着的烛台,那上面的血色已经被风吹干。此刻阿笙只知道,从小到大,他从来不会伤害自己。
她一步步走近,看着那人如魑魅般的模样,眼中的泪掉得更厉害,这是那个凭一身才学气度折服天下人的裴钰啊,他们怎么敢啊……
见他没有抗拒自己靠近,她一步往前直接将人抱住,此刻她才发现,裴钰的身子烫得惊人。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却还是止不住地替他不甘。他儿时被天家算计,如今还要面对族人诡谲的计谋,此生何时能安……
“阿九,我带你走……”
一声轻呼,如滴水入了死寂的静湖,叩出缠绵的声响。
烛台掉落,回应她的是他缓缓地回抱,而后越扣越紧,仿似要将人嵌入骨血当中一般,那双被风吹皱了的眉眼似终于找到了归途般缓缓闭上。
山风之中,阿笙只听得到耳旁一声如释重负的回应。
“好。”
第三百一十五章 霭山的夜
夜深如壑,霭山之上被灯火照亮的山道已经全都被青山军掌握,一辆车驾刚抵达山下,便已经有山轿在旁候着了。
得闻霭山云馆出了事,裴老夫人不顾夜深也要亲自赶来。
金氏扶着老夫人上了山轿,便随着一同上了山。自从阿笙派人前来报信后,老夫人是夜不能寐,当即动身来了霭山。
云馆内外,灯火通明,裴氏族医抵达之后便当即命人将裴钰移到了别的地方,此时众人才知晓堂室之内那挥之不去的香气便是令裴钰中毒的元凶。
阿笙与一众青山军一同站在屋外,重甲披身的兵士当中,唯站着一个单薄的女娘,任凉风吹着她一身寒凉也不肯去休息。
片刻前族医的话让她心中越发沉坠。
烛火中发现的药物是一种致幻的媚药,从前是北国的巫族所用,后来被一名花楼女子获得,那女子凭借此药享了一时的荣华,但最后也因此药命丧于恩客手中,在那之后,这药方便失传了,也不知云馆这贼人是如何获得的。
裴钰这两日浸泡在山泉之中,热泉的水加快了毒性的游走,族医道贼人心狠,是下了大剂量的,这种用量,家主却尚未癫狂,已然是大幸,但恐怕已经伤及内里。
“老夫人!”
裴老夫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赶了来,灯火之下,她一头素发,就连珠钗也无,手持着龙头杖走得步履坚定。
面对众人的问候,裴老夫人却只是沉声问道:“可捉到人?”
闻此,赵如胜当即迎了上来,垂首道:“笙姑娘第一时间让我等将太祀之人拿下问询……”
说着他顿了顿,“姑娘的意思是暂扣太祀所有长老。”
太祀掌管着惩戒与族规,在裴氏之内,太祀便是律法,阿笙并非裴氏持家之人,这个命令还需老夫人点头。
“按她说的做。”
裴老夫人眸色清冷而锋利,这等荒唐之事居然敢打到她孙子头上,当真是以为家主一脉无人了么。
“钰儿人呢?”
“在清风堂内,几位大夫还在救治……”
赵如胜这话还未说完,便见老夫人已经抬步往清风堂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便能见到一个清冷的身影像一株枯树般候在庭内,微垂的眉目敛尽了一切的情绪。
裴老夫人正欲吩咐一声,而金氏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向下吩咐道:“怎么让笙姑娘就这般冷在外面?”
这个季节的山里还是有些凉意的,却不至于让人着凉,但重要的不是暖身之物,重要的是不能怠慢了阿笙,这才是裴老夫人的用意,但这份心意金氏明白,而这些仆从却是主家提起才懂。
闻此,仆从赶紧去取袍子和暖手的东西。
阿笙直愣愣地看着地面之上的散乱的石子,脑子里满是裴钰此前的模样,如何都挥之不去,直到二人走近,她复才惊觉,而后浅浅欠了欠身子。
“老夫人,金夫人。”
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裴老夫人当即也红了眼,她牵起阿笙的手,看向堂室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
此刻的山风轻摇着竹帘,从庭院之内偶能从缝隙当中看到医侍匆忙的身影,但饶是裴老夫人也不敢入内打扰。
此时,阿四抬步从后院的方向赶来,垂首见礼后道:
“庄翎月醒了,现下闹着要见庄家的人。”
听闻着话,裴老夫人当即沉了眉目,她握紧了手中的龙头杖,言语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倒要问问她,庄氏如何敢将主意打到裴氏家主的头上!”
裴老夫人说着便要抬步往后院去,下一刻却被阿笙拦住了。
她看似没有老夫人的愤怒,却是一副眸光空寂的模样,唇边挂着半分柔和的笑意,缓声道:“老夫人说笑了,云馆哪里会有庄大姑娘。”
听她这话,几人皆微微一愣。
阿四最先开口问道:“姑娘的意思是……”
阿笙微微垂了垂眉目,端着柔和的浅笑,缓声道:“这里只有山中疯妇。”
她容色温柔,言语之间却一反常态,似鬼魅缠骨,一字一句道出宛若修罗的话语。
“既是疯妇便该有她的去处。”
说着,她看向阿四,“我记得北胡与陈国的军队还在北凉山驻扎?”
阿四大概知晓她要做什么,却并无阻止的意思,而后点头称是。
“她既然为了自荐枕席,不惜与人下如此毒药,军营便最是适合她。”说着,阿笙顿了顿,“记得先弄哑了,莫要让她乱认了庄大姑娘的身份,平白辱没了庄氏的门楣。”
得闻此话,阿四却没有半分犹豫,垂首应下,眸色中尽是冷意。
一个赵如胜,一个阿四,皆是裴钰在裴氏之内最亲近之人,阿笙今日这两道命令都违反伦常,但这二人均应下,且无半分犹疑,光从这一点上,裴老夫人便足以猜到裴钰的情况究竟有多骇人,才让他们对罪魁这般恨之入骨。
“阿四。”
老夫人刚开口,阿四以为她要阻止自己,正欲说明,却听她道:
“命人封锁云馆所有消息,今日山上的人事物皆不得外传半分。”
阿笙知晓,这份命令是对裴氏颜面的维护,也是对她的维护。裴老夫人深知,今日她下的这两道命令能为窦氏招来多少祸害,因而替她挡下了,无论将来谁得知今日之事,一切都是裴氏做的决定。
“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