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令一出,才定了前朝众臣之心。
大皇子持政的第一个令便是撤去了围守江淮的军队,给帝京与江淮之间这剑拔弩张的局面松了绑。
此令一出,无论是前朝还是民间便有赞言,道大皇子行正道,念民生,不愧师从商博,品行贤德。
窦府浮生院内,天光耀动,拂去了三分寒。
小桃将今日听到的关于大皇子的番言论讲与阿笙,却见她闻言毫不动容,只是低垂着眉目,看着江淮那边过来的信件。
厚厚一叠全都堆在案几之上,都是早早发出,但因南北栈道不通,积压到现在。现下朝廷搬令解了江淮之困,信件遂才发出来。
这些信是留在江淮的管事寄过来的,多与云生接手的产业相关。
阿笙一封一封看过,她看得很快,完了后又一一回信。
小桃看她这专注的模样,许久了都未进一口水。
“姑娘又即将要接手粮贸总行的官事,这下子当真要忙得不见影了。”
“圣上那则旨意眼看着就要熬到头了,但你现在哪有功夫关心自己的亲事。”
听得小桃这话,阿笙笑了笑,又着笔点了点墨。
“祖母尚未发话,你倒是念叨上了。”
小桃叹了口气,又继续帮阿笙研磨,但她毕竟不通文墨之事,一不小心便与阿笙的笔撞在了一起。
阿笙倒也未怪她,顺了顺笔,又继续写回信。
“此前老夫人还能为你张罗一些,现下姑娘是越发厉害了,要寻觅一个能与你并肩而行的人就困难了。”
说到这,小桃不禁皱紧了眉,当真一副愁坏了的模样。
阿笙听着她小声嘀咕,停了手下的笔,小桃遂也噤了声,眨巴着眼看向阿笙,本以为是要受斥责了,但却见阿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小桃,帮我备马车,我要去一趟西陵。”
“这个时候?”
阿笙清浅地应了一声,便催促着小桃赶紧去办事了。
小桃的话虽然碎叨,但却也说得对,这蜡烛也不能两头烧。
如今云生的产业越多,人力上的不足便体现出来了。
阿笙从那些信件之上看到更多的是管事的犹疑,他们的能力不足以单独做出大的决定,而锦瑟一人的确是忙不过来的。
如今她担了这粮贸总行的总事,倒也有一丝底气去跟华清斋要人了。
午后的时光正是清闲,裴怀之笔阁之外的竹林因夏日蚊虫多被他给砍了去,如今他院内引了活水,做了个山水池,养了几尾鱼。
闲暇时,他就这般喂喂鱼,倒也清闲。
此刻,他手中的饵料尚未撒出去多少,便见文仆自外匆匆来报。
“院首,云庭那边来报,窦家二姑娘来寻。”
裴怀之拿着鱼饵的手一抖,“谁?”
文仆见他眉头可见地蹙紧了,便知他是听清了,刻意地重复了一次。
“笙姑娘来找您。”
裴怀之闻言,赶紧将手里的鱼饵抖落。
这丫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现下她京中的事正忙,却来这寻他,指定憋着坏。
“你们怎么答的?”
文仆拱手道:“自然是答您在笔阁歇着。”
文仆看了看裴怀之不甚满意的神情,又拱了拱手。
“这二姑娘如今也是老夫人名下正经的孙女,我们还能拦着么?”
裴怀之抿着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指了指文仆,转身就要先走一步。
还未行出院门,便见阿笙笑盈盈地朝自己走来,她是料定了裴怀之会躲着自己,因此抄了近路,几乎一路小跑到了院前,果不其然就见到裴怀之欲躲自己的模样。
“问院首安。”
阿笙欠了欠身,素日晴雪的锦服在天光下带着丝丝流光,西陵天寒,她又穿了一件狐绒的小甲,将人衬着更加矜贵了些。
“院首这是要去哪?”
她问得刻意,裴怀之轻咳了一声,道:“啊,随意走走。”
“如今你可正是风光的时候,怎么有空来看我?”
从前亦有朝廷收归商行的先例,但却没有一人如窦氏这般,非但没有因家业被收拢而落魄,反道乘风直上,将国商之名坐实。
阿笙的能力裴怀之是认可的,但他更清楚,她薅人羊毛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
阿笙听着裴怀之这话,依旧笑盈盈的。
“学生有了出息自然该想着先生不是?”
裴怀之听闻这话,不由咧了咧嘴,除了她的风华宴,这些年,她可都没啥好事会想到自己。
裴怀之罢了罢手,不由叹了口气,“直说吧,你来是为了什么?”
阿笙依旧带着笑,如说着常事一般,道:“我要明年结业的黄字阶生徒。”
第二百三十三章 要人
燕城裴氏主宅,仆从微垂着头快步自梨园走过,衣衫扫过被露水沾湿的苗圃,带上了泥点子,他却来不及理会。
帝京那里压着的一封信,现下才送来江淮,送信的人来得急,道这信是从帝京的沈府寄来的,定要九公子快快看过。
仆从一路窜着小路,不敢耽搁。
行至昆吾院外骤然停下了步子,缓了缓略微急促的呼吸,遂才躬身道:
“有公子的信函。”
未久,便见一名文仆身着青衫白袖,自内走出,取走了那封略显皱了的信函。
这信函在驿站压得久了,纸张都起了毛边。
室内天光柔亮,香云生盖,楠木打造的案几之上,文纸如瀑自案上垂落。
那人一袭苍山浮云服,略微躬身着墨。
墨色搅动间,行笔如蛟龙入水,正下笔在最后一字,便闻文仆低声来唤。
裴钰提起笔锋,微微叹了口气,文仆之声还是扰了他,这收笔的一划,断了神思。
今日所作,算是废了。
但他却并未出声怪罪,而是问来人何事。
文仆躬身上前,将那封信函递了上去。
裴钰接过信件,眉目微垂,看得耐心。
这是章明杰绝笔。
章明杰看清了如今清流之士散乱之心,皇权可利用,世族亦可利用,他们根本没有迎来真正属于自己的前程。
但他亦知,自己所行本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一条路本就不是什么通天的坦途,燎原之火终将起,只是这初生的火种不能被人灭在了摇篮之内。
章明杰自知前路黯然,唯求“沈大人”可再次出手一次,给万千清流文士一个机会,莫要让火种在权势的漩涡中熄灭。
纸张的末尾,可见两滴因水渍而微起的褶皱,不知是偶然沾了水气,还是七尺男儿落了热泪。
裴钰细细地看完这一封书信,又工整地折叠进信封当中。
他抬首问道:“帝京此前抓获的那一批清流文士如今关押在哪?”
文仆不知他为何会忽然问这件事,细细想了片刻,遂低首答道:
“尚关押在京畿府,因他们聚集人众之多,规模过大,这件事的处理还得问过天家。”
毕竟支持清流结社的是轩帝本人,命京机营抓人的也是轩帝,京畿府也不敢随意断这案子。
“如今天家告病,大皇子忙着处理北方的战事,这些人的处置恐怕要延后了。”
北方战事焦灼,再加之南方兴修水利的事,朝廷急需银子,正忙着组建粮贸总行。
阿笙这个先例开得特殊,不少人都盯着,中枢阁办事便更加谨慎了些。
正因为朝廷忙着处理大事,才将关押的数百清流文士给忘得一干二净。
裴钰听完文仆的话,遂吩咐道:“让五叔走一趟宗亲王府。”
此事由宗亲王出面最合适。
说完,他默了默,“但惩戒不可少了,否则怕他们没了记性。”
“另外,给庄氏去个信,清流文士多是清寒出身,学文不易,庄氏乃是百年大族,文史先驱,当爱护后起之秀,有些事就莫要参与了。”
裴钰这话并未说透了,但却点出了清流此番进京上谏中,庄氏等人的身影,亦道出了他的立场。
只不过“裴钰”是无法站在清流一侧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这中立的一句劝导,做不到如“沈自轸”那般直接给予帮助。
章明杰最后所托,裴钰只能做到这了。
他心里清楚,对于清流文士而言,这零星的火种若要做那燎原之事,还得聚成火团,等待旷野那股遮天的风。
在那之前,只能蛰伏。
只不过这个道理,还需他们用血肉之躯去换,才能真正懂得。
文仆听完吩咐,不由微微叹了口气,九公子何故去蹚这个浑水,裴氏的家主却做了扶持清流的第一人,说来谁人能信。
帝京的清晨还带着冬日的晨雾,集市的小摊贩纷纷收拾东西,此刻,早集已然结束。
锦瑟提着裙摆上了天水阁的三楼,便见一众管事规矩地候在外面,她微微一愣,才听旁人道,笙姑娘一大早就来了。
那间可观柳岸江景的屋子阿笙留给了锦瑟,推门即可见到日照江河,人间烟火。
锦瑟看着阿笙顾自坐在那饮茶,案几之上堆着的一摞文册,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