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南方情势紧张,南北通道上许多官道都关闭了,因此,阿笙她们这一行不得不穿行一些野路。
这让她不由想起了十年前,她也是走了乡野的道路从帝京跟着嬷嬷被送往南方的庄子。
路途颠簸,行过一日方才抵达帝京以南的乌城。
刚抵达客栈,阿笙便听得楼外吵闹的声音,遂转头瞧了瞧。
掌柜的见她好奇,不由开口道:
“都是城里的一些清流文士,这几日也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听闻帝京那边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因为向皇帝谏言而被赐死了。”
“他们便嚷嚷着要上谏声援。”
阿笙此时方知,原来清风馆那些清流离开了帝京之后,流转到了周边的城镇。
掌柜的为几人登记好之后,方才低声道:
“姑娘还是莫要管他们的事了,这群人真当自己是当官的一般,成日里便想着怎么向朝廷上谏。”
面对掌柜一脸的不屑,阿笙却并未赞同。
她声音和缓,端持着谦和的笑意,道:
“不然该怎么做呢?”
阿笙看向楼外匆匆而过的青年,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的轻蔑。
“受圣贤教育十数载,却不知路在何方,他们总要为自己寻个前路不是?”
沈自轸借皇帝的势扶持清流,虽然还有另一层打算,但有一点阿笙却是赞同的。
学识不该分贵贱。
若是苦读圣贤之书十数载却还是投路无门,那么掌握话语权的便永远都是世家大族。
届时,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那对于贫苦百姓而言,又要学识何用?又何须明理?
不如生来一副弯了的腰杆,再不得往上看。
沈自轸给他们指的这条路,虽然看似莽撞,但待他们聚星成火,就连世族力量也无法忽视的时候,前路也就被他们撞开了。
掌柜听完阿笙的话,虽不甚明白,却还是堆起了笑,将人迎了上去。
待到人走,方才抿着嘴白了人一眼,道一个女娘也跟着装腔作势。
然而阿笙的这番言论,却被堂中一名歇脚的青年听了进去,他定定地看着几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的模样。
入夜之后,城内的灯火半歇。
这里本不是什么重镇,集市也只有早集,夜幕一至,城里便清冷了不少。
阿笙在客房内正准备休息,却听得敲门之声。
她立刻想起隔壁房内的阿大,恐他伤了人,当即打开了门,遂开口道:
“阿大,无碍。”
她这一声吼得急,门口的青年被她吓了一跳。
听得隔壁没有动静,阿笙方才微蹙着眉看向那名青年。
此人眉目清秀,以木簪束发,身着的是一袭青衫,虽不见华贵,却十分干净。
知道自己入夜来敲女娘房门多是唐突,青年赶紧拱手道歉。
“夜里来访,唐突了姑娘。”
阿笙压了压脾性,道:
“不知有何事?”
那青年闻此,赶紧道:
“今日在客栈堂内听得姑娘一番言论,很是倾佩,遂特来报信。”
青年沉着神色,开口道:
“因袁老的死,民社的人十分愤慨。”
“他们联合附近十三座城镇的民社,准备进京上谏。”
“我不知姑娘这一行要去哪,但若待他们行事,这附近来往要道恐怕都会被官府拦截。”
“姑娘若是还要赶路,就请于天亮前赶紧出城。”
见阿笙狐疑地看着他,青年拱手再拜了拜。
“我实在无恶意,还望姑娘考虑再三。”
说完又拜了拜,遂转身离开了。
待青年离开,阿笙还是敲响了其余几人的房门,众人一番商议,终于决定还是天亮前提前离城。
第二百一十九章 态度
江宁清心园内,因气候得宜,海棠花还挂在枝头。
一队侍女将泉水中浸泡的棋子一一取出,玉质透凉,带着水色。
这天璇棋每每用完都需浸泡三日,才能保持棋子不沾人诟,提手间尽是清凉温润之感。
今日,谢家的嫡公子来了园内,非要用这棋与家主对弈,遂才提前取了出来。
浣花庭内,那人一袭青山云盖服,低敛着眉目看着手中的书册。
天光对他总是偏爱,为他一一照亮文纸上一行行的字迹。
他身旁还坐着一名华衣公子,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案几之上的枯木造景。
谢长珩瞅了裴钰一眼,他此番归来却并未见各家家主,也未回燕城,倒是一个人到了这不远不近的地方,面对三城态势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
此时,侍女来报,天璇棋已经取来。
谢长珩吩咐着几人将棋面摆开,今日他带着一本残谱来,就是想借着这棋在清心园多待一会儿。
毕竟他今日是带着任务来的,谢氏需要知道裴钰到底持什么态度。
“今日我得了一残谱,快来帮我解解。”
说着,谢长珩便动手一一将棋子摆上,也不容裴钰拒绝。
裴钰扫了一眼谢长珩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遂放下了手中的书,走向案几。
他低眉扫了一眼谢长珩摆出来的棋面,玉润的棋子在天光下透凉无比。
谢长珩见他抬手执棋,顺手便落定一点,不见丝毫的犹豫。
而棋面却当即活了过来。
谢长珩微微一愣,却见对面的人带着浅笑看向自己。
“这棋当年智者圆觉便已然解了出来。”
听得这话,谢长珩自觉失策,不由轻咳了几声。
裴钰并未揭穿谢长珩,还是耐着性子示意他继续落子。
谢长珩硬着头皮接着行棋,时不时还看看裴钰的神色。
他今日所来的目的,多半裴钰是知晓了。
但他并未催促,还是耐着性子陪谢长珩下完了这一局棋。
但这棋下得仿若一盘指导棋,谢长珩下完又有几分气馁。
见谢长珩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裴钰遂才开口问道:
“说吧,究竟今日为何事而来?”
听得他这么问,谢长珩倒也松了一口气,他丢了手里的棋子,问道:
“你这次回来也不回燕城,就在这巴巴地看着,可是有别的打算?”
裴钰答得直接,“没有。”
谢长珩得了这一句,一时语塞。
前些时日,庄氏的人跟夏利川的兵在城郊动了手,几大家族如今对于轩帝已然是没了耐心。
细数过往,裴氏甚少参与权势更章的事,但裴钰此番却换了个身份去帝京待了那么长时间,因此众人摸不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此时,包括谢氏在内的世族都在等他的一个态度。
“你去帝京可是有别的打算?”
裴钰看着谢长珩微蹙的眉头,知晓他们是将他的行为往复杂了去读,才会这般犹疑。
他亦将手里的棋子放下,缓声道:
“我于京中所做与裴氏无关,而你们欲行之事,亦与裴氏无关。”
裴氏的立场始终不变,正是这样,才会有“沈自轸”的出现。
亦如他想复仇须亲力亲为一般,江淮世族欲行之事,裴氏不会阻止亦不会参与。
“那你为何在江宁待着?”
他在江宁每日读书行棋,而姑苏、燕城等地的人却如热锅上的蚂蚁,每日都在猜,究竟这是不是裴氏欲阻止他们行事。
裴钰闻此却是一副莫名的样子。
“燕城遭了水灾,我现下去岂非给人添乱?”
裴钰这个理由,谢长珩是万万没想到的,他盯着棋盘对面的人看了好久,确认他此话无误,方才泄了一口气。
“我父亲这几日都在猜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他老人家熬了几宿,实在是彻夜难眠,才八百里加急将我召回来。”
“结果你就是在这看书下棋。”
裴钰看着谢长珩上火的模样,不由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