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使者很是省得人情般,当即手一挥,从那队伍的末尾便走出来一行身型高大的汉子。
这个天气已然偏凉的季节,他们身上还裹着单薄的粗布,粗壮如桩的手臂裸露在外。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人的手劲怕是能一掌拍死一人。
这群人的神色有几分木然,他们听着那使者的指挥,拖着身子往央国卸下的货物而去。
他们的力气很大,那需要两人至四人搬抗的箱子,他们一人便可举起。
阿笙微微往外探了探身子,想仔细看清楚这些人。
但不过几眼便失了兴致。
他们不是正经的寒武卫,应当只是低阶的奴仆。
这群人搬抗的速度极快,但即便如此,还需些时候。
那使者笑着对邵子陵道:“王有言,良种到了后须经大巫核验,还请大人让随行的粮商同我走一趟。”
邵子陵听闻这话,脸色当即凝了凝,他回首看向船只之上。
阿笙此时便站在甲板之上,她一袭辉夜服,站得端静。
“便是那位姑娘么?”
那使者顺着邵子陵的眼神看了过去。
邵子陵收回了目光,道:“她一个女娘不好随大人同行,我们随行的粮商还有几人。”
邵子陵说的这几人当中便有那随行出海的幼子。
嬷嬷哆哆嗦嗦将那孩童抱上了岸,将人往地上一放,根本不敢看那使者,随即转身又跑上了船。
那孩童哪里见过这等场景,当即大哭了起来。
还有的便是三名青年。
面对寒庆之人,亦是连头都不敢抬,纷纷往后躲。
那使者扫了一眼上前的这几人,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大人莫要开玩笑了,这样的在我寒州只配为肉炙,哪里该是贵国的大粮商。”
“肉炙”二字一出,这几个人直接吓得腿软,跌倒在地。
饶是邵子陵握着长刀的手也不禁紧了紧。
使者这话说得太过顺溜,看来寒州之上烹人为食的传言应当是真的。
寒州是一个真正弱肉强食之地。
见几人被吓成这番模样,那使者根本再不看几人。
“大人,这几人恐怕无法面见我族大巫。”
寒庆使者的意思是,这些人过于孱弱,而孱弱之人在寒庆没有面见贵人的资格。
邵子陵不知他真意,只是认为这几人如今已然吓成这样,不能再往前。
即便寒庆之人不对他们怎样,这副模样,当真有损央国颜面。
“还是我去吧。”
使者抬眼,只见天光之下走来一名少女,她目若明月,亭亭而立。
她的出现让使者觉得,那些东境文书里些的娇娇贵女,当是如此。
但很快,使者便被她身后一同走来之人吸引了目光。
邵子陵只见王帐使者神色微敛,身躯紧绷,静静地盯着阿笙身后的那名高大的武仆。
众人愕然间,只见那王帐使者朝着阿笙身后的阿大缓缓低下了头颅。
使者以手握成拳,置于左胸之上,垂首道:“桑达大人。”
阿笙微微一愣,看向阿大,却见他神色依旧是一向的淡漠,并未回应那使者的问候。
使者看清阿大脸上的图腾,眼中有着震惊。
桑达竟然认了主……
待阿大走进,使者看着他脸上的图腾却是越发困惑。
“此图腾不知是哪位尊者的标识?”
阿笙愣了愣,她抬首又看了看阿大脸上的图腾,在天光下泛着青蓝色的光。
“我随意画的,不行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种子
阿笙问得认真,难道这图腾还有其它讲究?
使者见她一脸认真地问自己,亦是莫名,良久方才省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桑达之主?”
见那使者眉目微蹙,邵子陵心下一沉。
看这使者对阿大的反应便知他在寒州之上怕是地位不低,这样一个人却认了一个东境的女娘为主……
“不可以么?”
阿笙问得认真。
邵子陵转眼却看阿笙,却见她神色间是当真的疑惑,倒是不见半点惧怕之色。
他一时也跟着疑惑了,这窦家二姑娘的胆子到底是谁给的?
使者听阿笙这般问,虽没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却还是恪守己责,未忘礼仪。
“并无不可。”
使者退开身子,做出了“请”的手势,道:“既然是如此,您有资格面见大巫。”
闻此,邵子陵想起了公主府的吩咐,一步上前,挡在了阿笙的面前,微微摇了摇头。
阿笙知他此举的意思,但这一趟她非去不可。
她走过邵子陵身旁,缓声道:“大人勿要担心,我有保命手段。”
邵子陵闻此紧皱眉头,但她去意已定,自己也阻拦不得,复让开了身子。
使者再次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遂带着阿笙与阿大以及从船上卸下来的作物一同上了牛车。
寒庆之人亦知东境对他们的忌惮,因此此番验货伽蓝王专门将大巫请到了南边的月亮城,众人无须深入腹地。
阿笙坐在牛车之上,不由打量着寒州这赤贫的土地。
几名孩童遇上了这前行的队伍,当即佝偻着身子跪了下去,以额触地,不敢抬头。
阿笙看着他们身上褴褛的衣衫,难以蔽体。
从前先生便讲过,寒州虽多年接受东境的救济,但这些送来的物资却掌握在寒州贵族的手上。
平民百姓仅靠着一身蛮力为权贵做牛马而活。
因而在寒州,武力是他们唯一能改变家族命运的途径。
牛车就这般行了半日,方遥遥可见一石城。
城外戍守着身披皮甲的兵士,牛车行过城门,阿笙扫了一眼那些人手中所持的器械,而后又敛了眉目。
众人在一座石门之前停了下来。
阿笙抬首便见高高的彩色旗帜在其上飞扬,印着天光有几分晃眼。
“那些是寒州之上曾经存在过的各部族的旗帜。”
阿笙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使者待自己倒是可见几分客气。
使者看了看阿笙身后的阿大,微微垂首道:“桑达大人已经认您为主,便不能去见大巫了,可否留他在此?”
阿笙看了一眼阿大。
他比自己更熟悉寒州,但此时站在这石府之前,他却没有半分敌意,这里当是安全的。
阿笙深呼了口气,方才点头。
她下意识交叠着双手,摸了摸自己袖中的弓弩。
说不害怕不过是做给人看的。
阿笙知晓寒庆的规矩,只有弱者才会面露惧意。
而寒州之上的弱者只配为锅中之物。
若要与这里面的人平等地谈一笔生意,她便不可有半分退缩。
阿笙双手交叠,跟在使者身后走进了那石府。
但石府之内却并不似她想的那般幽暗。
府内正中有一个巨大的中庭,任由天光洒下,照亮了庭中的浮屠树。
中庭四周放着铜镜,即便是在这石府之内亦能将光引到四方。
见阿笙多看了几眼中庭,使者垂首笑道。
“王上怕大巫在此地住不习惯,遂令人打理过。”
阿笙闻此,浅笑着点了点头,并不多评。
寒州大巫她早有耳闻。
那是寒州五部共尊之人,也是曾经统一过寒州的王族最后剩下的血脉。
说到底,寒州会形成各族竞争的格局也是因为当年王族血脉式微而导致。
而如今这王族血脉就剩这一位尚在。
使者走到最末尾的房间,低首在门外用寒州语言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