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细细端倪着窦盛康的模样,很想知道他会怎么做。
若是窦氏替窦荣昌应下军召,那么窦荣昌便只能只身前往哀牢山,此后生死未卜。
若是窦氏拒召,便是满门获罪。
这一次他会像七年前那样,为保窦氏,抛弃族人么?
“老二什么情况?”
“二爷是在问询的时候,被察觉知情不报,所以被一并带走了。”
那人看了看窦盛康,而后低首道:“军衡司那边说,可给钱赎人。”
“他们要多少?”
那人抿了抿嘴,低首道:“三万两。”
“荒谬!”
窦盛康勃然大怒,当即将案几之上的茶盏砸了出去。
按央国律例,可赎之人以三至五十两银钱不等赎之,具体按情节算,这三万两,明显就是在讹窦氏。
军衡司办事向来嚣张,如今得了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窦氏这块肥肉。
阿笙看了看不远处碎成几块的茶盏,其上青花的图纹清晰,光这一盏便足以赎普通之人了。
她起身欠了欠身子,对窦盛康道。
“孙女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帮二哥哥逃脱征召。”
闻此,窦盛康的眉目松了松,“说说看。”
阿笙看了看一旁的仆从,窦盛康会意,当即将人遣了下去。
“不知外祖父可得到香山的消息?”
窦盛康此次南下一直辗转,未在一地久待,因此消息并不及时。
“尚未。”
阿笙闻此,敛了眉目,故作为难的模样。
“此次二哥哥随我们去鸿福寺祈福,但他……”
见阿笙顿了顿,窦盛康不禁又蹙紧了眉,“说下去。”
“但他轻薄了周大姑娘,导致人家为明清白而寻死。”
闻此,窦盛康都颇有些震惊地愣在了那。
阿笙见此连忙继续道,“但如今人无事,只是周家的人不肯就此罢休。”
“我知道军衡司招兵是不招罪身的,如果周家将此事报与官府,二哥哥虽会得些罚,但好过在哀牢山那种地方浑过一生的好。”
周家在文史阁当差,而央国文史阁著书立典,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举国文人雅士的言论。
无论此事是被告至官府,还是被周家找着机会报复,窦氏声誉都将大为受损。
尤其是在崇尚礼教的世族面前,那便当真是抬不起头了。
阿笙知晓,窦盛康与窦氏女眷不同,他着眼的永远是整个窦氏的前程。
他明白窦荣昌干得这混账事真正的影响在哪。
阿笙看着窦盛康眉眼中逐渐冷淡的神情,顾自敛了眉目。
若无周家之事,窦盛康或许会想办法将窦荣昌弄回来,但有了周家之事,窦荣昌不但得罚,还得重罚才能平了此事。
但他身上挨的这罚又不能将窦氏拖下水。
因此,应召被丢去哀牢山便是最好的结果。
阿笙敛了敛眉目。
这哀牢山,窦荣昌是去定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门被屠
合德公主在香山为大皇子办拜师宴,诚邀各大世家名士前往观礼。
大皇子所拜乃是先太傅商博。
商博曾为三国国士,亦曾为太子师,其身份之重,由得众人各自猜想,天家此举的意义。
而就在满帝京之人都往香山而去的时候,窦氏主家的人却反道而行,匆匆赶回了本府。
薛娇娇得闻丈夫与儿子都被军衡司扣留之后,几夜未合眼。
刚到府内,便去见了窦盛康。
但此时,窦盛康主意已定,窦氏已替其应召,窦荣昌必须去哀牢山。
哀牢山那活死人待的地方,窦荣昌身骄肉贵,自小养在富贵窝的人哪里去得,即便去了也怕是没个完整地回来。
得闻这个消息后,薛娇娇直接昏死在了窦盛康的书房。
安氏见此将别府的管事唤了来,这几日薛娇娇怕是没心力料理自己府中之事,遂交待有事便直接往她的院内报。
“阿笙呢?”
自安氏归来,便不见她人影。
“前几日,军衡司兵士入府搜查,惊了姑娘,她这几日都在房内休息。”
安氏闻此,当即往阿笙的院子去看看她。
而此时,阿笙方才起,这几日府内闹腾地很,她不想多掺合,都未出院子,就连装扮也免了。
安氏到的时候便见她妆容素淡的模样,但神情中不见丝毫的疲惫。
这个孙女她是知晓的,断不是几个兵士就能吓到的。
她会在院中闭门不出,多半是不想参与窦荣昌之事。
阿笙见安氏来,当即让小桃将今日后厨新作的点心拿了出来,又沏了一壶新茶,半点没有那侍从口中受到惊吓的模样。
阿笙低头抿了抿茶水,似随意般,问道:“外祖母,香山的事可处理妥当了?”
闻此,安氏叹了口气,周家文骨铮铮,不肯妥协,再加之薛娇娇此前对人态度傲慢,那周大姑娘道自己宁愿出家做姑子,也不愿善了此事。
“如今,人去了哀牢山,这下周家该满意了。”
说到这,安氏忽然想到阿笙对窦荣昌此事的态度,心中一个猜想划过。
这军衡司虽说行事独立,但唯独听得天家的,阿笙与合德公主有些交情,莫不是……
她细细地端倪着阿笙,见她吃了一小口酥点,听闻窦荣昌被派哀牢山,不见欢喜之色,亦无惊讶,倒与寻常无异。
她张了张嘴,本是有话欲出,却还是咽了回去。
安氏知晓,无论如何,此事已定。
一个外室子嗣,不值得将自己的孙女搭进去。
不过有些话,她须得让阿笙知晓,唯愿她将来下手能知个轻重。
安氏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缓声问道:“你可知为何窦知进父子如此不堪,但你外祖父却依旧愿意尽力保他们?”
阿笙闻此,脱口而出:“外祖父看重男子胜于女子。”
她这话说得笃定,但安氏却摇了摇头。
“当年他亦想过给你母亲招一个赘婿,将家中产业交给知雪打理。”
三子当中,窦知雪的聪慧是其兄弟远不能及的,若非因为苏致远,窦知雪的人生当有不同的结局。
这话阿笙显然是第一次听闻。
她一直以为,窦盛康愿意养着窦知进那一府的废物,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更看重儿子能为他窦氏延续血脉。
“你外祖父看重的是血脉,而不是男女。”
“他不是不知道窦知进那一府的无能,但因为他们留着窦氏的血脉,所以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
安氏看着阿笙,一双如秋水一般的双眸带着温和之感。
“你当知晓窦氏祖上也曾拜相。”
阿笙点了点头,她并未打断安氏的话,听着她讲着只有老一辈才知晓的事。
“你外祖父的父亲是央国立国以来唯一一个不及知天命之年便坐上宰相之位的重臣。”
“那时的窦氏风光无二,可谓满门勋贵,你外祖父的好几位叔伯都在朝中担任要职。”
阿笙是第一次听闻窦氏其他族人的消息,她甚少听人提起他们。
“当年窦氏一门广施恩德,受其恩惠的官员和世族至今都还记着从前的恩情,这才让你外祖父如今一届商贾之身还能在一些事上说得上话。”
安氏叹了一口气,“但窦氏那时的荣华却没有延续多久。”
“那一年,窦氏阖族归乡祭祖,却在返乡的途中遇上山匪,一门被屠戮殆尽。”
“唯有你外祖父,因学堂的课业未能随同前去,而逃过了一劫。”
安氏的话轻飘,被听得阿笙背脊发凉,“山匪”二字用得何其轻松。
那年江淮的山火和匪徒,阿笙犹记在心。
“外祖母。”
阿笙斟酌着语言,问道:“当年窦氏莫不是在替天家办事?”
如此年轻的宰相和一门重臣,在世家当权的世道,唯有天家刻意的培养才会有这般的结果。
安氏知晓她猜到了什么,并不隐瞒。
“是,窦氏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
安氏默了默,“但也因此惹了他人的眼。”
“当年窦氏回乡祭祖之事被人扭曲事实报给皇帝,道窦氏满门是携罪证叛国潜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