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么?”
他冷冷地看着那名刺客,神态冷静,可身体却异常紧绷,拳头紧紧握着,仿佛正在拼命压抑体内嗜血的欲望。
刺客蒙着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依稀可见右眼下方有一道刀疤。
片刻后,粗哑的声音响起。
“一匹快马。”
“备马。”
“陛下……”
“备马!”
姬珩转头,几乎是冲陆承吼出了这句话。
马匹很快就准备好,甚至还配备了几天的干粮和清水,所有侍卫在姬珩的命令下卸了刀箭,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刺客在众目睽睽之下挟持婉瑛出了王帐,催促她上马。
婉瑛一手抓着马鞍,一脚勾上马镫,可她害怕得手脚哆嗦,根本没力气爬上马背。
刺客正全力戒备着四周,回头一见她还没上马,以为她故意磨蹭,拖延时间,用力推了她一把。
“上马!”
他一动,抵在婉瑛颈侧的匕首顷刻间划破了一道小口子,血珠冒了出来。
姬珩死死盯着,见那白皙的脖颈上多了一道伤口,眉头皱起来。
“刀拿稳一点,再伤到她,朕要你的命。”
他的口吻宁静而平和,像叙述一件极平常的小事,但说出口的话却充满杀意。
在场众人无不毛发悚然。
接着,他转向婉瑛,语气和神情都变得柔和:“不要怕,上马罢。慢慢来,先抓住马鞍。”
他就像一个温和亲切的老师,一步步教着婉瑛上马,要不是此刻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画面竟有种说不出的温馨。
待婉瑛终于爬上马,他脸上的温柔陡然消失,重新恢复冰冷,对刺客说道:“朕不知阁下是谁,也不知阁下是何人所派,但请你记住,你抓的这个女人,从这一刻起就是你的命,她的命在,阁下的命也在,若她出了什么事,不论跑到天涯海角,朕也能找到你,朕会亲手挖出你的眼珠,将你碎尸万段,尸身拿去喂狗。不止是你,阁下也有妻子儿女罢?再不济也有父母。你的妻女会被卖进最下等的窑子,永世为娼,你的父母会被关进诏狱,受尽天下酷刑,就算都死了也不要紧,朕会将你祖上十八代的坟墓都掘出来鞭尸——”
众人听得傻了眼。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国之君,受孔孟教化而长大,竟当众说出掘坟鞭尸这种不像样的话……
在众人骇然无比的目光下,他轻轻地笑了,看着婉瑛问道:“小九,相信朕吗?”
婉瑛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心情复杂,说不出话,只觉得这个人最终还是疯了。
他神情温和,眉眼间是十足的把握。
“乖乖等着,什么也不要做,朕会带你回家。”
第58章 拦驾
黎明时分,烧了一夜的大火终于扑灭,敕勒川焦土遍地,为了减少火灾损失,众人坚壁清野,忙活了一整夜,将还未起火的营帐全都挪去了阴山脚下的背风坡。
营地里人来人往,缁衣卫从废墟中翻找出一共十三具刺客尸体,身上都很干净,没有刺青,看不出底细来历。
“陛下请看。”
王帐中,陆承指着帐篷一角,那里被刀划了一道十字裂缝,刚好可以撕开一个容一人进出的口子。
“刺客应当就是从这里进来的。”
姬珩垂眼看着那道裂口,因为恰巧被箱子遮挡着,所以不太明显。但王帐是用牛皮所制,材质坚韧,纵然是再锋利的刀刃,也很难一下割开,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天子王帐守卫森严,门口昼夜有人站岗,营地里随时有侍卫来回巡逻,刺客不可能避开层层耳目在帐外动手,那只能是从内部动的手。能随意进出王帐的人,除了他和婉瑛,就是身边伺候的奴才。
“去把春晓叫来。”他沉声吩咐。
不过片刻工夫,春晓就跟在吕坚身后进来了,她也受到了惊吓,昨夜眼睁睁看着刺客将婉瑛抓了去,哭得两只眼睛红肿不堪,又未曾梳洗,看着蓬头垢面,一进来就跪在地上,伏地哭泣起来。
姬珩眉头皱紧,满脸晦气:“你家小姐还没死,哭什么?”
他一夜未睡,脸色奇差,看着像修罗夜叉,这么一凶,倒把春晓的眼泪吓得止住了。
“朕问你,除了你们这些惯常伺候的人,你可曾见过别人入帐?”
春晓抽抽噎噎,本来想摇头说不曾,可目光无意识滑过角落里那口大箱子时,话音突然顿住了。
“是谁?”
姬珩眯起双眼,察觉出了端倪。
刺客能从诸多营帐中准确找到他的王帐,一定是有人引路。
“是……是小昀子……”春晓脸色煞白,“昨日我和小姐看见他在帐中,他说是擦拭茶具……”
真相已然明朗,内奸便是慕昀。
他假借干活儿的名义混入王帐,门口的守卫不知他不被允许进帐的规矩,见他穿着太监服饰,只当他是天子身侧伺候的人,也不会过多盘问。
再加上昨日射猎大会,大家都跑去草场看热闹了,帐中无人,他便用小刀将牛皮帐子割开,然后又用箱子挡着,只要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问题。
之后他告知了刺客王帐的位置和营地的巡防布置,帮助他们躲过盘查,其中一人潜入帐中,负责刺杀天子,其余人去各处放火呼应,以制造混乱,方便他们全身而退。若不是昨夜那个伪装成胡人的刺客恰巧被陆承撞上,恐怕这边的营地也要起火了。
这是一场精心预谋的刺杀,这伙人是专业的刺客,说不定是贵族专门豢养的死士,本来目标是刺杀天子,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姬珩恰好不在帐中,又被惊醒的婉瑛撞见,尖叫起来,刺客惊慌之下才挟持她做了人质。
八岁登基,十五岁亲政,执掌乾坤二十余年,姬珩这一生经历过无数场刺杀,可没有哪场刺杀令他如此愤怒,恨不得将幕后真凶拖出来千刀万剐。
他的眉目如覆上寒霜,语气都冷了三分:“苟顺呢?把他给朕提过来!”
吕坚身子一抖,正要去传话喊人,小顺子就在帐外求见。
他来得正好,姬珩立即喝令他滚进来。
小顺子几乎滚着进了帐,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一张嘴就是个坏消息。
“陛……陛下,小昀子……他,他不见了……”
即便是早有预料,姬珩心底也不免沉了一沉。
这小子装了三年的安分守己,然而姬珩从不相信他会如此老实,也不止一次说过要撵他出宫去,可婉瑛总不答应,如今他果然露出狐狸尾巴,只是不知他如何同刺客扯上关系。
他倒是机灵,知道东窗事发后,自己逃不过一个死字,腿脚溜得够快,不过,他真的以为自己不会被找到么?
小顺子打着哆嗦,从袖中掏出来一样东西,颤颤巍巍地放在地上。
“奴……奴才还在他的床铺底下,翻出这个东西……”
姬珩垂眸一看,瞬间勃然色变。
那是一只插着银针的人偶,背后还贴有黄纸,他撕下来一看,果然上面用朱砂写着婉瑛的生辰八字。
魇镇之术,历来是宫里的禁忌。
他近些年又变得格外迷信,对这些巫蛊诅咒深信不疑,顿时遍体生寒。
难怪这些年婉瑛的身体总是时好时坏,常常生病,夜里噩梦缠身,偶尔还伴随高烧不退,嘴里说着些地狱阴司报应的胡话,原来……原来都是被人给咒的!
慕昀此人,实在是万死也不足以赎其罪!
黄纸被揉皱成一团,盛怒之下,他一脚踹上小顺子的胸口。
“真是朕的好奴才!让你看着人,你就是这么看着的?”
小顺子心窝剧痛,“噗”地吐出一口血来,却不敢叫疼,哭着不停磕头。
“皇上息怒,都是奴才的错,奴才白瞎了一双狗眼……”
他还没说完,姬珩就气得暴喝一声:“叉出去!给朕狠狠地打!”
左右立刻上前,将地上瘫软的小顺子拖了出去,很快便响起棍棒击打□□的闷声。
姬珩克制住胸口乱窜的怒意,转头吩咐陆承:“去把完颜希叫过来。”
昨夜大火,女真部的营地就紧邻着火源,风一吹,火烧起来很快,来不及撤退,不少帐篷被烧毁,还死了几个老弱妇孺,损失惨重,完颜希作为一族之长,正带着人清点帐下的牛羊人马。
姬珩找他是为了借海东青,这种猎鹰从小被驯养,听得懂指令,时常用来侦查敌情,相当于空中斥候。
当初在战场上,姬珩就吃过这扁毛畜生的亏,只要看见了,就会让人射下来,但今时不同往日,草原辽阔无边,昨夜以防刺客穷途末路之下伤害婉瑛,他没有叫人去追,一夜的工夫,只怕他已经骑马跑出上百里,偌大一个草原,若漫无目的地去寻,还不知道要找上几个月,用海东青来追寻刺客踪迹,是最省时省力的方式。
完颜希提供了海东青,并表示要加入搜寻队伍。
在茫茫草原上的确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向导,姬珩没有拒绝他。
不一会儿后,陆承也从缁衣卫中选了些身强体壮的汉子,带上足够应付几天的干粮和清水,还顺手牵了只牧羊犬。
队伍集结完毕,将要出发时,有臣子大着胆子出来拦马,说天子高坐明堂,垂拱而治,陛下不应以身犯险,让陆承带着人马去找才是上上之策。
那是名先帝朝的老臣,姬珩还是个孩子时起就在他手底下读书,挨过他的戒尺,得过他的训诲,而此刻,他坐在马上,看着这名跪在他马前声泪俱下的授业恩师,眸中一片冰冷,语气淡淡:“太傅,你再不起身,朕就要叫人来给你收尸了。”
老人两眼含泪,花白的胡子气得颤抖,无法相信这竟然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学生,宛若天崩地裂,他瘫坐在地,张嘴嚎啕起来。
“先帝爷呀!您睁开眼看一看,这就是您看好的好太孙!为了一个女人,做尽了荒唐事!先祖创业艰难,我大楚百年基业,竟要亡于一妇人之手……”
众臣见他越说越不是话,急忙上前将他拖下去了。
这样的话姬珩根本不放在耳朵里,正要策马启程,背后又传来呼喊。
“皇兄,等等我——”
姬芸急匆匆地跑来,身后还跟着她的两个孩子。
“我也要去。”
姬珩皱眉,看着一左一右傍在她身侧的儿女,孩子们还不懂事,但能从父母紧锁的眉头察觉到出了大事,两个孩子的脸上都写满紧张与恐惧,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
“你留在营地,照顾孩子。”
“孩子有乳母照顾,我要跟你们去。”
“清河,不要胡闹。”
他加重了语气,难得地叫了她的封号。
别人兴许怕他这张冷脸,姬芸从小在他身边长大,可不怕他,她上前笼住他的马头,神态严肃,固执己见。
“我不是在胡闹。皇兄,小九是我的朋友,我也担心她,我要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