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易安低下了头,垂眼看着地面,苦笑了一下:“是,她不让孤死。”
想到宋常悦离开的时候,他不在身边,甚至是陆易安陪着她,段嘉沐更是低落,他收回刀:“阿鸢……走的时候,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孤和你都懦弱,不敢让她自己做选择。”
段嘉沐紧紧握住拳头,低着头很久都没有言语,胸口剧烈起伏,垂着的肩膀微微颤抖。陆易安也保持着刚刚的动作。
过了好一会,段嘉沐终于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他红着眼眶,再次厉声问道:“你告诉我,阿鸢在哪里!”
陆易安这才开口向段嘉沐交代宋常悦被安葬到了哪里:“依照阿鸢的遗愿,火化后将她的骨灰洒在了圆光寺的火龙泉。”
段嘉沐停顿脚步,圆光寺他理解,宋常悦和他就是在那里见的第一面,但段嘉沐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求洒进寺庙后院的龙火泉,宋常悦连后院有那口温泉都不知道吧。他疑惑道:“她为什么要火化?还有,她为什么选在龙火泉?”
“不知道,这是阿鸢的意思。”陆易安轻轻摇着头:“你走吧,别再让孤看到你。”
段嘉沐睨着陆易安,宋常悦的死是陆易安说的,也没有尸首,这究竟是不是真的?他思索良久,转身出了院子。
陆易安坐回石桌边的凳子上,枯坐了许久才起身。
他直接回了东宫,宫人就又看到太子殿下进了崇德殿,像这个月之前一样,一进去就关上门,陆风和陆雷守在门口。
他一个人通过密道进了密室,说是地宫,只有三个房间,中间一个大房间,一左一右配了两个耳房。
地下没有采光,密道的墙上安着夜明珠。他走进中间的房间,房里没有点灯,也没有放夜明珠,却被盈润的黄色光线填满,发光的是房间中央的床,或者说一块半透明的巨大方形玉石。
那是玄玉床,由昆仑山的千年玄玉制成,能滋养万物,而且不管春夏秋冬,都冷如寒冰。宋常悦就躺在那张床上,她皮肤嫩白滑嫩,发丝黑亮,除了没有鼻息,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陆易安坐到床边,摸了摸宋常悦的手,笑着说道:“阿鸢,我回来了。”
今日是四月十五,陆易安摘掉他左手上带着的那只黄金软甲手套,手心有很多条刀口,有的已经愈合,有的伤口还未长好。
他右手横握一把小刀,随便选了个地方割开左手手心,流到琉璃碗里,自己喝下低下头,再一小口一小口渡给宋常悦。他做这个事已经很熟练,不用任何人帮忙。
喂完他的血后,陆易安用指腹抹掉宋常悦嘴角的血,又拿来棉巾置于铜盆中,擦干净宋常悦的脸,自然地和她说话:“阿鸢,今天段嘉沐来扎我了,他没死,你不用担心他了。”
说完还捏了捏宋常悦的手:“他问我你在哪里,我骗了他。就让我卑劣吧,你已经将最好的爱给了段嘉沐。就可怜可怜我,以后就只让我完全地拥有你,好吗?”
宋常悦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反应。
陆易安却像得到了她的回应,他唇角微勾:“阿鸢,东宫的鸢尾花都开了,今日天气很好,我带你去看看。”
陆风和陆雷根据陆易安的吩咐,早将东宫的所有人都叫到了偏殿。
陆易安抱起宋常悦打开崇德殿的大门,他下意识用手遮住宋常悦的眼睛,低头问怀里的宋常悦:“好久没出门了,眼睛是不是不舒服?”
他抱着宋常悦穿过殿前的园子,坐在凉亭里,让宋常悦背靠着他,头靠在他肩上,让她“看着”园子里的景象:“阿鸢,你看,这园子里的桃花和牡丹都开了。我之前还想着带你去洛阳看牡丹的,现在你不能离开长安,我把这院子里种满牡丹可好,这样你不用去洛阳也能看到满园牡丹了。”
陆易安想起洛阳的那个行宫,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带宋常悦去看看。
“阿鸢,这个姿势是不是不太舒服,过几日,我给你做一个能推动的椅子,就能经常带你出来了。”
“阿鸢!阿鸢!”毛豆听陆易安说话,也跟着叫起来,陆易安对着凉亭里突然开始喊叫的毛豆“嘘”了一声,又对宋常悦说道:“阿鸢,这是毛豆在叫,它终于会说话了,最先学会的是叫你的闺名。”
他转了个方向,看着那一片绽放的鸢尾花,嘴角扬起,但眼里却没有一丝温度:“这边都是我亲手种的鸢尾花,你喜欢吗?”
他在种下这些鸢尾花的时候,就想过,明年一定要和宋常悦一起看着它们开花。现在他们的确是一起“看着”,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陆易安眸光闪动,紧紧抱住宋常悦,偏头吻在宋常悦鬓边:“你一定喜欢。”
*
一个月之前,陆天立带着玄真道长和袁天刚到清平乐找到他之后,陆易安带着宋常悦跟他们回了东宫。
当时宋常悦喝了两天心头血醒了过来,和陆易安告别后又昏死过去。陆易安和卢云通过把脉发现宋常悦的脉搏其实是陆易安的气血和阳气带来的。
他用手心取血的方式,辅以内力和阳气又喂了三天,发现和喂心头血是一样的效果。那这样就能一直使宋常悦保持这样的状态,或许她哪天就真的醒来了。
回宫后受陆易安之托,袁天刚和玄真道长卜卦,又翻阅古书和医书,发现只要每个月的月盈和月亏最盛的时候注入陆易安的内力和血,就能让宋常悦体内一直有气血流动。
最开始宋常悦被藏在陆易安的寝宫,玄真道长用五日就建好了东宫的地下密室。
运来了收集数万年昆仑山灵气的玄玉床,能够助长气血,也能更好的滋养宋常悦。所以说陆易安现在每个月初一和十五喂一次血就可以,宋常悦也比一个月前刚出事时气色好了很多。
这一个月,除了变得更加沉静,陆易安在外面没有展现任何异常,下朝后也会去陆天立书房议政,偶尔还去三省六部视察。
一回东宫就进了这地宫,在一旁看书练武,或者做手工。就跟在国公府和宅子里两人单独在一起时相处的情景一样,他还时不时和宋常悦说话,就是对面从来没有回应。
用膳也在崇德殿,之后陆易安也不回寝殿歇息。地宫左边的耳房就是一个小小的净房,他每天都给宋常悦盥洗,偶尔还给宋常悦洗澡,洗完先耐心地给她绞干头发,再细心地梳直,换好衣服他再去盥洗。
之后再和宋常悦一起睡在这玄玉床上,陆易安内力深厚,倒是不怕冷,玄玉床反而还增加了他的内力。
自那天从国公府离开后,段嘉沐径直去了圆光寺。久不现身的圆光寺住持弘德大师跪坐于正殿的佛像前,像是在等什么人。
段嘉沐一进了圆光寺,就觉得烦躁的内心安静了下来。那天是十五,一路上却没看见一个人,他为了避免泄露身份,还带着帷帽。
等段嘉沐进了正殿,看见住持的背影还有些惊讶,他双手合十于身前恭敬行礼:“弘德大师。”
弘德大师没有转身看来人是谁,依然闭着眼睛拨动佛珠:“施主不必拘礼。”
段嘉沐抬眼看着殿内塑着金身的观音像,她端着玉净瓶,永远用慈祥的眉目看着这纷纷世间。她的慈眉善目也落在段嘉沐身上,他的耳边突然听见了敲击木鱼的声音,但弘德大师手上并没有动作。
段嘉沐心中巨震,他跪于弘德大师身后,虔诚说道:“大师,我愿出家为僧,远离红尘纷扰。”
弘德大师拨动佛珠的手停下动作:“施主心中还有执念,不必强求。”
段嘉沐的执念就在这寺中,他决定了,他要守着她:“求弘德大师成全。”
弘德大师这才敲响木鱼,的确和刚刚段嘉沐听见的声音一样。他浑厚的声音伴随着木鱼声传来:“青灯苦佛的日子施主想的太简单了,请回吧。”
段嘉沐不愿强求,离开了圆光寺。他调查了陆易安所说,的确在南五台山找到了焚烧的痕迹,陆易安也化名他人去过圆光寺。
五日之后,段嘉沐再次跪于弘德大师身后:“弘德大师,我考虑清楚了,我真的愿意一心向佛,遁入空门。”
弘德大师轻笑了一声,微微摇头:“也罢,那施主就先在寺中带发修行吧。”
有一僧人从门外进来,带着段嘉沐去了后院的僧房,因为他只是带发修行,僧人给他找了一套海青。
段嘉沐双十合十:“多谢师傅,请问这火龙泉位于何处?”
僧人往东南角一指,就离开了僧房。
段嘉沐换上海青,坐在龙火泉边的栏杆外首,他将手伸进那滚动的泉眼,温热的泉水浸没他的手掌,他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宋常悦柔软的手拉着。
“阿鸢,今日是我的生辰,也是我们成婚的日子。我回来了,你听见了吗?”
回答段嘉沐的是龙火泉中水花翻腾的哗啦声。
“今后我就在这陪着你。”
第112章 立后
◎陆易安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
之后,南五台山的圆光寺,依然香火繁盛,但后院的松林新修了个小院,龙火泉圈了起来。
小院高墙青瓦,大门紧闭,没人知道谁住在里面。高高的围墙挡住了所有窥视的目光,从外面只能听见木鱼的敲击声。
晚上会有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坐在龙火泉边上,偶尔听得见那人温柔的低声絮语,但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观音菩萨手中的玉净瓶有起死回生的作用,这是段嘉沐在踏入圆光寺正殿看到观音像,就决定要遁入空门的原因,这可能是他再找到宋常悦的办法。
但陆易安说宋常悦已经被火化了,没有尸身,想要再唤回她,只能借尸还魂,段嘉沐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佛法无边,段嘉沐相信一定要找到更好的方法。
*
平成三年八月,裴行简痛击突厥得胜归来,平成帝陆天立带着陆易安在临安门前迎接,实现将士出征前,他立下的得胜后黄金美酒相赠的诺言,当晚更是在大明宫中举行了盛大的晚宴。
宴席散去,三省宰相被陆天立召进书房,他对三人道出计划:“现几场边境大战都已胜利,边关稳固。接下来就是振兴农商,为百姓谋民生福祉,这是太子的专长,朕想歇着了。”
三位宰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几人挤眉弄眼,让年纪最大的中书令发言:“陛下正值壮年,还是等太子殿下纳了妃再登基也不迟,之后再议吧。”
陆易安除了上朝和办理政事,其他时间都呆在地宫。不管是陆天立夫妇,还是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提了多少次纳妃之事,陆易安都置若罔闻,有时还和谏言的官员争辩。
陆天立叹了口气,这时他面无表情,只挥手道:“去安排吧。”
“这……太子殿下独身一人,登基时身边连皇后都没有。”
陆天立声音已经有些低沉:“没有成婚就不能登基吗?”
中书令顶着巨大的压力开口:“自周朝、陶朝至今,还没有登基时没有娶妻的圣上。”
陆天立唇边挂着一丝阴冷的笑:“可现在是大平朝,如果各位爱卿效忠的是周朝和陶朝的皇帝,就去和周朝和陶朝的皇帝讲这些道理吧。”
陶朝的官员流行劝谏和直谏,虽然知道陆天立生气了,但三位宰相还想劝。陆天立摆摆手:“各位爱卿不必多说,朕已经决定了。就下个月太子生辰那一日吧,不过为了不多生事端,下旨之前不能泄露。”
*
平成三年九月初一,崇德殿的地宫中。陆易安驾轻就熟地割开左手心,再给宋常悦喂血。他坐在玄玉床边,像往常的每一天那样,温柔地抚着宋常悦的脸,轻声和她聊天。
但今天他的心情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他已经接受宋常悦沉睡的事实,就算她一辈子不醒来,她依然是他心爱的女人。但今日,他想要宋常悦醒来的心情更为急迫:“阿鸢,后日我就要登基了,你快醒来,做我的皇后可好?”
回应陆易安的依旧是往常的每一天那样的沉默,往常他都对这种沉默不甚在意,但今日他的眼神骤然暗了下去。
平成三年九月初三,陆易安二十二岁的生辰,平成帝陆天立退位,太子陆易安继位,称平献帝,年号真观。
这个年轻的新帝登基后,施行了很多新政,现今人口众多,要积极发展农业,并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均田制。政事繁忙了很多,陆易安让绿柳进了宫,让她帮忙照顾宋常悦。
已经快两年未见宋常悦的绿柳这才知道具体时发生了什么,她之前只是听说宋常悦生病,和红果在宅子住着,经营着锦江书肆。但她一直都没见着宋常悦的人,已经担心很久了。
听陆易安简单讲了宋常悦的情况,当她进了地宫,看见安静躺着的宋常悦,绿柳依然震惊,也十分心疼,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她很想用手去测测宋常悦的鼻息:“陛下,小姐她真的……”
陆易安淡淡地看着宋常悦,语气坚定地说:“她只是昏迷了,一定会醒的。”
绿柳看陆易安这么笃定,心里也有了信心。直到几日后,绿柳见到了陆易安取血喂给宋常悦,看到新帝取下金丝手套后那惨不忍睹的左手,以及接下来细心的哺喂,她才知道为什么宋常悦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心里又没了底。
陆易安已登基,今后肯定会纳妃立后。现在陆易安是对宋常悦情根深种,矢志不渝,那他有了其他女人后,不再喜欢宋常悦,也不愿意再用血救宋常悦,到时候该怎么办呢?绿柳皱起了眉头。
*
今日是刚过完春节,休完了旬假的第一天上朝,堆积的事务和奏折比往日多了不少。等商量完了急务,已经快到午时。
陆易安威严的声音响彻太极殿:“各位爱卿,可还有事,无事便退朝吧。”
言官官职不高,挤做一堆,站在太极殿靠后的位置。后面有几个人推了一把站在言官队伍最前面的罗大人,他疾声道:“陛下,臣还有一要事。”
陆易安瞥了一眼那一群言官的动静,还有他们交流的眼神,沉稳说道:“今日事务繁杂,现已快到午时,想必各位爱卿也劳累了。罗大人留下来单独汇报吧。”
言官们窃窃私语,但他们已商量了好久,还联合了众多官员,罗大人见状,跪在了地上:“陛下,如今您已登基数月,后宫还空无一人,请陛下为了天下福祉,纳妃立后,开枝散叶。”
言官集体跪了下来,随后是满朝文武:“请陛下为了天下福祉,纳妃立后,开枝散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