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一家人都在前厅守岁,整个屋子摆了五个炭盆,就算开着一扇窗户透气也暖和如四月天。
竹炭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和屋子里热闹的气氛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宋家人虽然可靠,但为了不泄露消息,就只有宋家人近身伺候的两三个丫鬟知道宋常悦还在长安,但她是女官宋若昭的事,只有宋成父子和吴青知道。
此时就吴青绘声绘色地给家人讲着做女官的趣事儿,宋常悦静静听着。宋常悦偶尔给家人讲个笑话,还有家中几人斗诗,温馨又有趣。
宋常悦在这个家人团聚的节日,肯定会想起段嘉沐,不知道他在边关有没有好酒好菜过除夕,她算算时日,除夕一过又该收到他的信了。
不过现在有家人在身旁,这样的温馨时刻让她心中倍感安慰。
开着的那扇窗户被风吹的晃动,宋常悦看向窗外,却发现外面白茫茫一片,原来是天空洋洋洒洒下起大雪。
宋常悦作为南方人,看见大雪的第一反应就是激动,她起身走向窗外,够出半个身子,伸出手去接雪花,原来鹅毛大雪不是夸张手法。
这是宋常悦清醒之后的第一个春节,宋家人看她这么好奇,也不奇怪。这一年经历了太多,痴傻了多年的女儿恢复了正常,嫁了人,不曾想亲家成了叛党,佳婿也不在了,自家的宝贝女儿还需要隐姓埋名才能留在长安。
每个人脸上看着还是和刚刚那样一脸喜色,其实心中都有些怅然。
宫中有人也觉得怅然。陆易安一家四口在立政殿守岁,陆思安和往年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所有人的中心和话题都集中在她身上。陆易安一直想着宋常悦,连搭话都很少。
过了春节,陆思安就要成婚了,今年是最后一年在宫中和陆天立他们一起过除夕。对于陆天立这样疼女儿的父母,想到这个,他们也怅然若失。
宋常悦呆在宅子,陆易安还能厚着脸去找她,可这样一个日子,要见她只能去宋府,怎么样都不合礼数。
“务之,上次让你练棋,看来还是没有用心练习,棋艺真是太有退步。”
陆易安弯起嘴角:“我说过了,是阿耶您现在棋艺精湛,儿臣早不是阿耶的对手。”
“下棋不要有杂念,专心致志才是棋道第一条。”
陆易安顺坡下驴,躬身道:“儿臣深以为是,所以请阿耶准允儿臣先去办一件大事。”
陆易安不等陆天立回应,就大步离开。
正和陆思安说母女体己话的皇后娘娘看陆易安突然往外走去,抬头惊讶道:“圣上,务之他去哪里?”
陆天立颇为无奈:“他还能去哪里?”
陆易安到了宋府门口,说的是求见,下人当然不会让天潢贵胄的太子在门口等着,诚惶诚恐地领着陆易安和陆雷往中厅走。
陆易安刚穿过中厅前的走廊,一眼就看到了从窗户里钻出来的宋常悦,可能是在自己娘家,她就梳着两个少女髻,上面绑着红色的丝带。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仰着,望着飘雪的天空,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惊喜和好奇。
就看这么一眼,陆易安被风雪吹的冰凉的一颗心立刻就柔软了。
宋家下人敲响中厅的雕花门:“老爷,太子殿下求见。”除了宋常悦,其他人都震惊陆易安怎么来了,还是除夕夜来了,不过还是立即披上大氅或者披风,出门迎接。
陆易安自下了马车,从宋府门口走到中厅,虽然路途不远,鹅毛大雪被疾风挟裹着打在脸上,让他浓密的眉毛和睫羽上都沾满了白霜。
宋家人一打开门,炭火烘烤过的暖风扑面而来,让那些白霜瞬间融化,如温暖的春风扫过,更是显得陆易安面如冠玉。
宋常悦抬眼看到的就是陆易安越过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双眼睛里独独只看得到她一个人。
宋成一家赶紧出了中厅,到门口给陆易安见礼,宋常悦不喜欢他这样贸然前来,搞的宋家人安宁温馨的除夕夜都要被迫行君臣之礼。
宋常悦站在最后,也不带个称呼,面无表情说道:“不好好在宫中守岁,出来干什么?”
她身上披着一件红色披风,领口处是一圈白色的兔毛,趁得她的脸更是白净,陆易安很想拨开那些柔软的兔毛,摸摸她瓷白的皮肤。。
陆易安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嗔怪,她是担心他冒雪前来,受了阴湿寒凉对身体不好吗?他心中窃喜,毫不在意宋常悦冰冷的表情和语气,话是回的宋常悦,却是对宋成颔首道:“孤有些要事,办完事回宫路上,刚好在宋府不远马车坏了,突遇暴雪,来府上叨扰避避风雪。”
昨日就放了旬假,这天子一家在除夕也必须守岁,哪里还有什么要事要办。而且宫中的马车都有中车府令专管,每次出门用车之前都要检查,很少有坏的时候。
就算真的是有要事要办,真的马车坏了,也不会到宋成这个三品鸿胪寺卿家求助。
这理由实在拙劣,宋家人也都心知肚明究竟是为什么,吴青虽然没见过陆易安和宋常悦平常相处的样子,但是想也能想到宋常悦不知道压了陆易安几头。
但宋家其他人却觉得宋常悦这样说话对太子殿下实在无礼,不过又都很宠爱她,所以并没有责怪。
宋成不得不赶紧出来给太子殿下铺台阶:“太子殿下真是贤德表率,快进屋暖暖身子吧。”
听宋成这么说,陆易安却没有动作,直到宋常悦瞟了他一眼,说了句:“进来吧。”陆易安转身让陆雷取下大氅,刚刚抿紧的嘴角这才松懈下来。
前厅关上门,屋内又跟刚刚一样的暖融,但因为陆易安来了,气氛自然是不一样了。
宋成和宋常新一直觉得陆易安给人很强的压迫感,和平时面对他时一样沉静,不再像刚刚那样夸夸其谈。
宋夫人本来就不爱言语,就只有吴青和宋常悦想到什么聊什么。
陆易安被宋常悦瞪了一眼,虽然他知道宋常悦是怪他坏了气氛,不过他当然要在未来岳父岳母面前好好表现:“宋大人宋夫人,孤除夕深夜叨扰,恳请二老勿要责怪。”
宋成夫妇当然急忙摆手,又说了些不介意的场面话。
开了头,几人聊起来就顺利多了。陆易安也不像往常那样冷清,与宋成和宋常新说话甚为热络妥帖,要不是两人在朝堂之上经常见着陆易安,不然还以为现在这种左右逢源就是他本身的模样。
陆易安来的时候是亥时,现在喝过两杯茶,又吃了好些干果,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宋常悦毫不客气地赶客:“快子时了,你快回宫吧,还能赶上和圣上和皇后娘娘守岁。”
陆易安看着窗外不见小一点的暴风雪:“可今夜这雪……实在太大了,不知马车有没有修好。”
宋常悦转向宋成:“阿耶,你立即安排一辆马车送太子殿下进宫吧。”
太子殿下对他女儿的心思,宋成已经很了解了,他不需要卖女求荣,但他看得出陆易安的真心,特别是今日,作为太子,却处处看着宋常悦的眼色行事,他为难道:“这……”
刚才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众人聊天的宋夫人突然开口道:“如果太子殿下不嫌弃,就留在府上过夜吧。”
第104章 新年
◎他的阿鸢怎么这么可爱◎
“阿娘!”宋常悦还没说话,宋常新却激动地开口。
宋夫人看了他一眼:“人不留人天留人,况且太子殿下在除夕这天都还在为百姓奔波,甚为辛劳,就别让太子殿下冒雪回去了。”
宋常悦睨着陆易安,看他嘴角已扬起,正准备向宋夫人道谢。他感受到宋常悦的视线,那丝笑容立即消失了,他正色道:“多谢宋夫人好意,孤还是早些回宫吧。”
宋常悦这才对宋夫人笑道:“阿娘,太子殿下要回宫陪圣上和皇后娘娘守岁,不便留在府上。”又转头对宋成道:“阿耶,你快去安排一辆马车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易安和几人道别,宋成要送陆易安出去,宋常悦在一旁说道:“阿耶,我去送吧。”
宋成也知道陆易安想要谁送,便不再坚持。
雪依然下的很大,陆易安从陆雷手中接了伞,亲自为宋常悦打伞,陆雷和绿柳跟在两人身后。
陆易安比宋常悦高出一大截,一手虚虚护着她,一手撑伞往宋常悦那边倾斜,自己一半的肩膀都在伞外面。
宋家几人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都觉得两人极为般配。可几人都看得出来,两人这明明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情。
一簇簇的雪花落在油纸伞上,发出静悄悄的沙沙声。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宋常悦穿着厚底棉鞋,踩在松软的积雪上,形成一个个深深的脚印。
到了前院,宋常悦看着身后那一串串脚印,突然玩心大起,往没有人走过的雪地里走去。陆易安撑着伞正准备跟着宋常悦,却听见她说:“你就在那等着,别过来。”
说完就一人往前走去,陆易安也由着她胡闹,在原地站着,淡淡笑着,看她一小步一小步像绕了个圈,像是用脚步画了一个圆圈,但这圆圈一头凹进去了一些,另一头又有些尖。
等宋常悦走回到他跟前,陆易安将伞伸到她头顶,雪已经落在她身上,他伸手弹掉宋常悦头上的雪,又拍落她披风上的雪,顺便做了刚刚就想做的事情:拨开披风上的兔毛领子,摸了摸她的脸:“画的什么?”
宋常悦的脸和鼻子都被冻的通红,陆易安一只手撑伞,一只手用掌心交替着给她敷脸。
宋常悦突然想考考陆易安,她抬头盯着他,漫天大雪中,在除夕夜宋府的大红灯笼照耀下,她一双眼睛闪着狡黠的光:“你觉得像什么?”
宋常悦可能自己都没发现,她不自觉地也在用脸追着陆易安的掌心取暖。
陆易安试探着回答:“桃子?”
宋常悦噗嗤一声笑出来:“嗯,就是个桃子。这桃子送给你了。”
陆易安看她笑,也跟着笑了,不过看着她通红的鼻尖,心中不舍,还是说道:“阿鸢,你回去吧,别冻着了。”
宋常悦的笑容突然就不见了,脸离开了他的掌心,也不往前走,她转过身子。
陆易安看着她的背影,以为她生气了,赶紧凑上前去:“怎么了,阿鸢?”
不想宋常悦抓起树叶上的雪,踮起脚一把将雪贴在陆易安脸上,然后就退后一步笑出了声:“哈哈,偷袭成功。”
陆易安这样的武功,除了宋常悦,应该也没人能偷袭成功,此时他完全呆住了,脸上的雪化了流进脖子里也没察觉到,宋常悦是在和他逗趣吗?
宋常悦看他几息都没反应,也不笑了,抬头瞪着他:“果然都说太子殿下冷冰冰地没意思,就这样你都没反应…”
陆易安刚刚还在狂喜,但听见宋常悦这么一说,又响起了邬与乔和太史馆那些人的议论,心中恼火。
他一手依然撑着伞,一手横在宋常悦身后,将她拉到了怀里,宋常悦话还没说完,就被倾身向下的陆易安吞下去了。
大伞往一边倾斜,刚好遮住陆雷和绿柳的目光,但两人早已移开了视线。
陆易安细细密密地吻着,和雪花吻着两人头顶的油纸伞一样,宋常悦耳边只剩一片沙沙的声音。
陆易安已经很久没和宋常悦这么亲密的接触,此刻,宋常悦的双手自然地放在他腰后圈着他,仰头回应着他。
宋常悦不再是因为虚情假意而回应他,陆易安心如擂鼓,都怕宋常悦听见他的心跳声。
他不用再挑开宋常悦的齿关,她已微启双唇放他进去,任他攻城略地。陆易安睁开眼,只看见宋常悦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羽轻轻颤抖。
一旁就是前院的回廊,陆易安继续吻着宋常悦,一手搂住宋常悦的腰,提气踮脚飞身到了回廊的柱子边上,他这才丢下那把伞,将宋常悦抵在柱子上。
一只手垫在她身后不被柱子硌着,又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一只手掌住她的脸,从温柔的舔舐变为强势的深吻。宋常悦仰起头,自然地含弄着陆易安的唇舌。
等宋常悦觉出不对劲,推开陆易安,已不知过了多久。刚才陆易安吻的太过热烈,她的嘴都有些红肿,她都不想再把冷冰冰几个字和陆易安联系在一起了,她没好意思看陆易安,低头说了句:“别耽搁了,快走吧。”
陆易安看着她通红的耳垂,知道自己的耳朵肯定也红了,他乘胜追击:“阿鸢,明日你可有什么安排?”
说到这,宋常悦低落起来,她现在是查无此人的状态,只有在宋府才是宋二小姐:“明后两日本该去走走亲戚,但我也去不了,我会去宅子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做。”
锦江书肆初三就继续营业,初一还需要完成一些仪式,红果也还在宅子里,不想把她丢下一个人过年,宋常悦本来计划的就是去宅子里过初一。
“那明日我来接你去宅子,我们一起去那过初一。”
陆易安还算是锦江书肆的大股东,宋常悦没有拒绝的理由,她点点头:“好,别太早就行。”
陆易安到了门口,他的马车早修好了,回到立政殿,还不到子时。陆天立松了口气,看来陆易安还算有分寸。
陆家几人都没提他刚刚去了哪里,只觉得他心情好了很多,不再是面无表情,脸上一直有笑容,也主动问候陆天立和皇后。
子时一到,临安门前准时放起了烟花,陆易安在宫中,宋常悦在宋府,抬头看着同一片天空的烟火,一起进入了新的一年。
初一一早,宋成夫妇就走了。虽然昨日宋常悦说了不要太早,但陆易安早就坐在马车里等在宋府门口。他回想起上次在宋府等宋常悦还是中秋节,她那时一心只想着段嘉沐。
到现在短短几月,期间发生的种种,太过于跌宕起伏,宋常悦也已经对陆易安动心,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但将一颗心都放在宋常悦身上的陆易安感受得到,他心中百感交集,弯起嘴角,盘弄着手中的一个玩意儿。
等宋常悦睡醒了,带着帷帽,和绿柳慢悠悠地出门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