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常悦转眼看他,眼眸微动,听他继续讲道:“不靠裙带关系,太史馆里可没人比你的地图画的好,明日我会到礼部。”
宋常悦明白了他意思,两人都没再说话,静静看着对方,直到宋常悦受不了陆易安眼中满溢的深情才转开了眼。
第二日下朝后,陆易安果然“顺道”来了礼部。张勋心想着怎么才过了几日,太子殿下又来了。之前就算是忙科举的事,也大多是召他去立政殿或者东宫,也没见他来的这么勤。听闻陆易安来意后,张勋领着他到了太史馆。
“参见太子殿下。”众人给陆易安见礼。“平身。各位大人有事就继续忙吧。”陆易安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隔着几人的宋常悦,她没看他,就着见礼躬着身子,直接转过头回了自己的桌案。本该收回视线的陆易安,忍不住又追随了一会儿。
许大人有自己单独的值房,他领着二人进了房,请陆易安上座。张勋悄声对他说道:“太子殿下明日要微服出巡,需要一名太史同行做记录。”
虽然是微服出巡,但这是平朝太子第一次出行,许大人颇为重视,思索了一会儿才回道:“那就孙大人吧,他性子沉稳,文笔老练,最是适合。”
张勋摇摇头:“但这次去还要绘咸阳的新地图,要找一个绘地图的。”
许大人有些为难:“这绘地图是户部和兵部负责的事儿,我们太史馆就是编制史书、地理志事、天文祭祀,还没听说过有会绘地图的。再去户部找一个人跟着就行了。”
张勋看了看一旁随手拿了一本书在看的陆易安:“太子殿下此次是第一次微服出巡,特意吩咐不想太过于引人注目,随从越少越好,只要一人随行。”
许大人一脸愁容:“那这可如何是好?”
张勋出主意:“你再去问问吧。”
许大人一想也是,他向陆易安请示后到了太史馆的大间:“可有哪位太史会画地图的?”
只有在角落里的宋常悦扬声答道:“我会。”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许大人自然是听见了,但他可不敢把这个重要差事交给一个新来的,还是个女官。许大人置若罔闻,冲着另一侧的几名太史又问了一遍。
宋常悦知道许大人看不起女官,她站起身,紧紧盯着许大人又答了一遍:“我会!”
许大人当然不能再当听不见,他顶着宋常悦锐利的眼神,虽然有些心惊,但还是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宋大人,你应当不太方便。”
“如何不方便?”
“如何不方便?”
本来在桌案前的宋常悦往前走了几步,这么问他,但是让许大人背脊一凉的是后面那人的声音。陆易安已经来过礼部几次,都知道太子殿下端方有礼,说话虽然清冷,但是还算温和。
现在这道声音像汲着寒冰,许大人僵硬着身体转过身子。陆易安微服私访,没有回长安之前都当是机密,他不敢公开说事情的原委,只能讷讷回道:“太子殿下,宋大人是女官……”
陆易安已走到他跟前:“女官不是官?”
高大的身影和强大的气势压得许大人喘不过气:“是……是……属下考虑不周,那就将让宋大人去吧。”
“许大人,下次你再搞不清楚什么是女官,你就去档案房当书童,好好读读史书。”
虽然没在陆易安的脸色见着一丝怒气,但是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的戾气和气场,都不敢说话。
许大人毕竟是张勋的属下,他赶紧顶着压力来打圆场:“太子殿下,那就宋大人吧。”也再不敢表现出看不起女官,又到陆易安身侧低声说道:“听说宋大人善写游记,绘地图,虽然还没见过真才实学,但是看着人挺机灵,应当不差。”
陆易安身上的戾气一瞬间就消失了,张勋好像还捕捉到了他的一丝笑意:“这宋大人看着的确机灵,应当不差。”
他目光这才正大光明地落在宋常悦身上:“那就有劳宋大人了。”
宋常悦抬眼看他,一本正经地回道:“太子殿下多礼。”
因是微服出巡,陆易安和宋常悦坐在了一辆马车上,陆风扮作家丁赶车。宋常悦看着两人的装扮,陆易安着靛青色滚金边长袍,身份是一个茶商,她和他穿着同色的大袖衫,梳着妇人发髻,上面都是珠环玉翠。
她都有些怀疑陆易安是不是以权谋私:“为什么要假扮夫妻?”
陆易安淡淡一笑,坦然答道:“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宋常悦觉得他完全是在搪塞:“有很多种法子掩人耳目,比如少爷和丫鬟,兄妹,或者我还可以女扮男装当你的书童。”
陆易安轻轻点头:“还是宋大人有法子,孤怎么没想到兄妹,现在就兄妹相称也不是不行。”
宋常悦却觉得他这句话别有深意,瞪了他一眼。
第95章 惧内
◎真是上了贼船了◎
陆易安这才正色道:“阿鸢,罗刹门传报来说咸阳有郑王旧部在积蓄力量。我要亲自去调查一番,但不能打草惊蛇,一切要谨慎行事,你我扮做夫妻,才能更好的掩人耳目。”
宋常悦精准地发现问题所在:“调查这种小事需要太子殿下你亲自出马吗?”
陆易安睫羽微微颤动:“是,此事事关重大,我早派了人在咸阳摸排,郑王旧部是陶朝余党里最为狠厉的一派,到了咸阳我亲自查看一番后就可立即处置。”
咸阳到长安不远,坐马车最多只需要一个多时辰,宋常悦以为一天就能来回,她睁大眼睛:“你这次去还需要处置?那需要几日?”
陆易安一脸淡然:“加上绘制地图,最少也要三日吧。”
这是上了贼船了,宋常悦睨着他,不再言语。陆易安最初还能迎着她的目光和她对视,几息之后他转开眼,拿出来一包糖炒栗子,剥了一颗递到宋常悦嘴边:“这次任务重大,劳烦宋大人多耽搁几日。”
宋常悦嘴巴还鼓着,没接那颗栗子。不过现在陆易安身份是太子,她是女官,在其职谋其位。这不就相当于是领导叫她出差,却没有告诉她出差几天。领导只是给她说过什么都不用带,她就默认是当天能回来。
话说回来,她是不是也太信任这个领导了,真的什么都没带。
宋常悦用手接过那颗栗子:“可我什么都没带。”
陆易安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他眼尾扬起,声调也高了些:“我都带了。”
车尾那个大箱子里,大部分都是宋常悦的东西,够十天用的换洗衣衫、胭脂水粉,甚至金银首饰,他都备好了。
趁着给宋常悦剥栗子,陆易安坐的离她更近了。
陆易安心细如发,办事妥帖,宋常悦在这一点上的确信任他。她点点头,掀开了马车的窗帘,看着外面。现在已驶出了长安的外城门。
咸阳在长安西北方向,在关中平原中部,所以今日不经过南五台山,地势也越走越低。
看着窗外的风景,虽然没看见那块玄武岩巨石,但宋常悦想起自己穿越而来的经历和在豪光镜里见着的影像,她突然问道:“陆易安,你真的信前世吗?”
陆易安在宋常悦身边,抓起她置于身侧的手,十指交叉扣在一起:“以前不信,遇见你之后我信了,有些人遇见就是命中注定。”
宋常悦继续看着外面的景色,没有再说话,她在思考,那她和段嘉沐又为什么会相遇呢?
陆易安观察着她的神色,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他捏捏宋常悦的手,扯回她的思绪:“这咸阳啊,北部有山,南部有水,山水俱阳,所以命名为咸阳,属京畿道京兆府……”
宋常悦这次出来是有公务在身,要记载太子殿下微服私访所做之事,绘制咸阳的地图,还要写自己的游记。陆易安所说的这些都是她需要去查阅资料的,她果然收回视线,一路上都认真地听陆易安讲。
现在他们是来自洛阳的制铁世家,陆易安化身少东家李钧,宋常悦当然只是李夫人,陆风叫李风。
来咸阳是和一个定了很多铁器的徐姓富商见面,陆易安怀疑这个徐姓富商是受郑王旧部所托,购买铁器准备改制兵器。
不到午时,陆风驾着马车到了咸阳最好的客栈。陆风要了两间上房,店小二领着三人到了二楼的上房门口,宋常悦进了其中一间,看都不看身后的几人,转身就准备关门。
“夫人。”陆易安低呼出声,用手撑着门,再把脚伸进门槛,不让她关门:“我还没进来。”
宋常悦盯着他,这人真是挺快就进入角色了,这声夫人喊的也顺口,不过她可对着他喊不出来夫君,直接说道:“你去和李风住一间。”
店小二刚过来就觉得这两人一个气质出尘,一个貌若天仙,现在只当是这一对璧人夫妻闹了别扭,忍着笑尴尬地立于一旁。
这娘子只轻飘飘一句话,就见这郎君收回了脚,真准备等着这娘子关门,没想到这郎君身量这么高,竟然这么惧内,店小二不由得瞄了一眼那娘子,外表看着还挺温柔啊。
宋常悦当然注意到了一旁那店小二几乎跟着心情变化的表情,不想多生事端,误了陆易安的任务,她这才咳了一声:“进来吧。”
店小二看着陆易安进了房门,和他一起松了口气,果然,这娘子再怎么凶,也不会让夫君去和家丁住一间。
这郎君也不觉得被店小二看到这些,有什么丢脸的,他淡淡地报了几个咸阳的特色菜:“传菜吧。”
“得嘞,那客官您几人稍等。”这才下了楼。
要是店小二离开的慢一些,一定能看到转身关门的这个郎君脸上弯起的眉眼、上扬的嘴角。
现在两个人呆在这一个房间,宋常悦不再只是怀疑,她能确定这次出来,就是陆易安以权谋私。
她坐在圆桌旁,气呼呼地看着陆易安走过来。顺便环顾一周,这房里只有一张床,但是窗边还有一个卧榻,还能将就睡一个人。
陆易安也坐了过去,倒了两杯茶,端了一杯给宋常悦:“夫人,这一路上可感到劳累?”
宋常悦接过茶,没好气地说:“好了,没人了,就别演了。”
陆易安抿紧了嘴唇,他哪里是演,他不知道多希望两人是真的夫妻,宋常悦能唤他一声夫君。
他唇角微勾:“用了膳,你就在客栈歇息。这周围都有暗卫护着,我带着陆风出去探探消息。”
宋常悦这才知道一路上都有暗卫跟着,她还真的以为就他们三人。她摇摇头:“我是跟着太子出来微服私访的太史,要记录你的所作所为,哪里能自己在客栈歇着。”
陆易安淡淡一笑:“无妨,我晚膳前就能回来,到时候绝对跟宋大人据实以告。”
宋常悦记恨着陆易安骗她出来,睨着他说道:“不行,你的一言一行我都要看着,万一太子殿下有所隐瞒怎么办?要是你做了坏事,我作为太史,不仅要如实记录,还要对太子殿下口诛笔伐,可不会手软。”
陆易安看着一脸生动娇俏的宋常悦,眉眼舒展笑出了声:“是,那宋大人就一起随行吧。”
店小二带着人端着菜,敲响了房门。开门的还是那个郎君,不是刚刚在他夫人面前笑眯眯的样子,只是被他盯着看了一眼,店小二都觉得脚有些发软。他都不敢抬头看这个郎君,只打了个哈哈:“郎君,这是您点的午膳。”
他带着另一个小伙计,端着饭菜进了房间。那小伙计才十四五岁,到底是年纪小,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娘子,一看到桌边的宋常悦就愣了神。
陆易安一个闪身挡在了那个小伙计和宋常悦之间,眼神阴冷,像是要把那个小伙计的眼珠子剐出来。
店小二赶紧低声呵斥道:“赶紧的,别耽搁了贵客用膳。”那小伙计也才发现陆易安的敌意,在那太具有压迫感的眼神下,忍着战栗将饭菜摆到圆桌上。
店小二格外拿出一个陶罐:“这是贵客您要的油泼辣子。”就拉着那小伙计往屋外去。
听见身后那个很凶娘子数落郎君:“你对别人那么凶干什么?”
店小二回身关门的时候,悄悄瞥了一眼,那郎君也不做解释,脸上已经带了笑,将饭碗和筷子递到了那娘子手里。
他在这客栈干了好几年了,每天迎来送往好多人,见的人多了去了,但生的这样一副好皮相又这么惧内的郎君,倒真是没见过。
用完膳,宋常悦起身就准备出门。
陆易安叫住她:“阿鸢,你歇息过后再去吧。”
“不用,走吧。”
陆易安看她坚持,便领着她出了门,却没见着陆风。
宋常悦奇道:“不是说是和陆风一起去打探消息吗?”
陆易安看向另一侧:“他还有自己的事情,不跟我们一起。”
上午在马车,陆易安给她说过下午要去见那个徐姓富商。徐府离客栈不远,两人也没雇马车,在门口问了店小二徐府所在,往徐府走去。
出了客栈就是街道,咸阳虽然没有长安繁华,但是正值晌午,街上人来人往,街边两侧都是各式摊贩。
陆易安牵住宋常悦往前走去,她好奇地左顾右盼。路过一个小摊,宋常悦被香味吸引了注意力,那上面摆着一大堆棒槌样的东西,外面裹满了芝麻,像是点心,又有些像宋常悦家乡的芝麻糖。
陆易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是咸阳的特色吃食蓼花糖,想吃吗?”宋常悦像是嘴馋被抓包,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陆易安轻笑一声,拉着她转身回到了那个小摊前:“老板,要一包蓼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