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看你。”刚刚哭过的嗓音黏黏糊糊,像在撒娇。
段嘉沐摇了摇头,放在宋常悦后腰的两只手都收紧了些,又将她抱进了怀里,将下巴搁在了她的发顶。
宋常悦却觉出有些不对劲,她拉开身后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她突然警惕,拧着眉毛睨着他:“你是谁?”
“真的是我,阿鸢。”
这下宋常悦听得真切了,的确是段嘉沐的声音,她放松了下来:“那你怎么不摘下面具。”
段嘉沐叹了口气,这才打开耳朵后面的机关,那张宋常悦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终于露了出来。才短短两个月,之前蓬勃的少年气都消失不见了,皮肤黝黑,人也清瘦了不少,左边脸颊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口。
宋常悦捧着他的脸,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从完全不相信段嘉沐死了,到接受现实,现在却又再一次碰触到真实的他,她刚刚才断掉的眼泪又牵着线一样流了出来。
她用拇指指腹摩挲着那道疤痕,看向段嘉沐的眼神里全是不忍:“怎么回事?”
段嘉沐抓住宋常悦还放在他脸上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吻着:“那日雨大浪急,汉江洪水奔流。我入水后奋力往岸边游,冲到了岸边被淹没的树林中,抱住一颗大树才停住,第二天洪水退了些,我才上了岸。”
此间有多惊险,段嘉沐不想告诉宋常悦,只知道他又见到了她,从江夏回长安的一路艰辛都值得。
“那具……”到今天,宋常悦依然说不出尸体两个字,害怕一说出口,段嘉沐就会消失不见,对面的只是一丝游魂。
“在江夏时,阿耶为了段家军两万将士的性命,交出了虎符。但他知道陆天立不会放过我们,只有跳江才有一线生机。他让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也想回来见你。一个身量和我相似的将领不会凫水,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在跳江前和我换了衣服。”
说到这,段嘉沐抱紧了宋常悦,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身体都有些颤抖,眼眸里迸发出冰冷的寒意:“是陆家父子设计让我们去江夏,趁机起兵谋反,害得我段家家破人亡,我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宋常悦抓着他的手抚慰,声音如羽毛般轻柔:“嘉沐,别想着报仇,现在他们已经无法撼动,你活着就好,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惊喜。”
宋常悦的安慰起了些作用,但是段嘉沐依然愤慨:“不,我一定要报仇,家里那么多人流放岭南,那里是什么地方。还有你……”说到这,他再说不下去。
段嘉沐到了长安后,就知道宋常悦被陆易安带到了国公府,陆易安早就觊觎宋常悦多时,他一想到宋常悦可能会受的委屈,就后悔自己当初为了一个承诺,没有将陆易安的罗刹门门主身份曝光。如果提前说出来,可能就不是这样的结局。
“阿鸢,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滔滔江水,口鼻都像还泡在水里,还有阿耶他也……”
宋常悦回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我知道,不用怕,我会陪着你。段家的女眷没有被流放,他们还在长安,母亲也很安全。”
段嘉沐突然立直了身子:“阿娘没事,还有女眷都在长安吗?怎么回事?”
宋常悦不再抬头看向他,视线平视,看着他还带着的狼牙坠子,自从宋常悦到了国公府,她发现陆易安也每天带着。
“陆易安找了一批女囚替换了所有人,安排他们在一个庄子上,不光是女眷,连二三房的几个幼童也在那里,他说会护他们周全。”
她本以为段嘉沐听了能轻松些,没想到他却更为激动,两手箍着她肩膀,低下头想看着她的眼睛:“阿鸢,你跟陆易安做了什么交换吗?”
宋常悦投进他怀里,两只手环在他劲瘦的腰间,脸贴在他胸膛,不想和他对视,声音透着些疲惫:“没有”
段嘉沐垂首,只看得到她发顶,他心中一阵一阵酸楚,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咽了下去。
两人相拥许久,慢慢填满心中因为思念被侵蚀的空缺。
段嘉沐才又说道:“阿鸢,你受委屈了,我现在就带你走。”
宋常悦苦笑:“走去哪里?能走去哪里?现在我们逃出去也是丧家之犬。”
段嘉沐拿起那个面具:“我现在夺了陆易安不良帅的身份,已有几百不良人追随,还有各地的不良人都可以召唤,他们可以保护我们。”
“嘉沐,你可以带着面具,我呢?你现在只是用一个面具假冒不良帅,本身都还需要遮掩。我一暴露,你的身份也就暴露了。”宋常悦声音沉静有力:“要想安全的离开,那必须要把不良帅的身份坐实,这样才能有些抗衡的底气。”
“如何坐实?”
待宋常悦给他讲完计划,段嘉沐满眼都是担心:“阿鸢,你不要冒这个险。我一想到你还要去国公府,我就恨不得立刻把陆易安杀了。”
宋常悦冲他淡然一笑:“不用担心我,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稍微安心地离开,眼光要长远一点。我在国公府很安全。而且,我和陆易安也没同住一间房。”
段嘉沐听完却有些惊异,他定定地看着宋常悦,突然抬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偏头吻了过来。他另一只手紧紧拥着她,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宋常悦今天易了容,段嘉沐的吻雨点般落在她的鬓角,眼角,最后落在了她的唇瓣上,他用唇舌擒住她的娇软,呼吸纠缠,难舍难分。
宋常悦感受到段嘉沐的吻越来越炽热,不再满足浅尝辄止,她双手抵住他的胸口,将人推开了些:“好了,嘉沐,等会嘴唇肿了。”
没想段嘉沐听完这句话眼神更加晦暗,眉间像堆积着阴沉的乌云,他的头重重地压了过来,发狠似地吻着宋常悦。和风细雨变成了狂风暴雨,没了刚才的温柔缱绻,多了横冲直撞的怒气,像是要把她拆解吞噬。
宋常悦实在推不开他,在他腰上使劲儿掐了一把,段嘉沐才放开了她。宋常悦喘了几口气才理顺了呼吸:“嘉沐!你别那么幼稚!”
段嘉沐也还呼吸急促深重,他将头抵在宋常悦额头:“阿鸢,你不会知道我的感受。”
她怎么会不知道,宋常悦抬手默默他的脸,叹了口气:“我每七天可以正大光明的出来一次,陆易安不会怀疑。今天是我偷跑出来的,四日后我还能再出来。你巳时在前面锦江书肆附近,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如果看到一只绿皮鹦鹉飞到了书肆,就表示我成功拿到了东西。然后你立刻出发去南五台山,到上次我们上山那个巨石边等我。”
段嘉沐蹙着眉:“那你呢?”
“我也会到书肆,我会找个机会甩个跟着的侍卫,从后院逃走来找你。”
段嘉沐有些疑惑:“我就在书肆后面等着你,我们一起走。”
四日之后,宋常悦都不知道陆易安会不会有动作,变动太大:“不行,我们两个在一起目标太明显,只有这一次机会。你的身量太引人注目了,到时候你都不能这样带着面具逃,最好做些伪装。我也会伪装,你就看我身上带的这个玉佩就好。”
段嘉沐弯着腰,拿起玉佩放在手心:“阿鸢,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宋常悦点点头,又嘱咐道:“这几天行动一定要小心,那天如果没有看到绿皮鹦鹉,你就先好好躲着,也不要担心我,我自己会处理好,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段嘉沐知道她要走了,不舍的勾住了她的手指。宋常悦轻轻地抱了抱他:“我走了,记得一定要沉住气,也不要去找陆易安报仇,我只想我们好好地继续在一起,好吗?”
段嘉沐点了点,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宋常悦离开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巷口。
宋常悦随便雇了辆马车,还是停在了侧院门口。绿柳不在房间,她把帷帽放到原位,大大方方出了侧院,往蜀竹院走去。算了算时间,这才过去一个多小时,红果应该还没醒。
到了蜀竹院门口,她冲几个侍卫点头行礼,一个侍卫主动给她开了门。宋常悦从里面关上门,赶紧跑进了西厢房。
没想到绿柳也在房里,见她回来,着急的都快哭了:“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我想着红果早上就来伺候你了,怕她坏事,就过来了。没想到她一直睡着。”
宋常悦顺利回到了蜀竹院,红果也还没醒,心中松快了不少,她点点绿柳的额头:“你傻啊,我不把她处理好,我敢这样出去吗?”
绿柳看宋常悦笑了,也跟着笑了:“小姐,这么大费周章,你出去做什么啊?”
宋常悦看着绿柳,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去买点东西,顺便试验一下这易容膏和这迷药的效果。”
绿柳知道宋常悦自从清醒后,就从痴傻直接到了绝顶聪明,经常做些她理解不了的事情,也就不再追问,她看着熟睡的红果:“小姐,要将红果叫醒吗?”
“等等。”宋常悦还扎着红果的丫鬟发型,左右各是一个小髻,后面半披着长发:“我把头发弄一下。”
绿柳正拿着鸡毛掸子打扫卫生:“小姐,我来给你梳发髻吧。”
“算了算了,马上用了午膳又要小憩,就这样散着吧。”宋常悦将两个小髻一揪,随便在梳妆台拿了根陆易安的发带松松垮垮将一头长发捆在了脑后。
宋常悦到了红果身边,摇了摇她:“红果?红果?”红果悠悠转醒,发现自己竟在蜀竹院西厢房的卧榻上睡着了:“宋二小姐,小的该死,不知怎的竟睡过去了。”
宋常悦笑眯眯地说:“无妨,你许是太累了。本身没什么事做,绿柳也过来了,我看你睡着也没叫醒你。”
红果知道宋常悦为人温和,对下人和善,看她这么说,更是不好意思。便去端水给她净手,又出门去厨房端午膳。
今日宋常悦身心俱累,等她睡醒,未时都过了一半。宋常悦坐到梳妆台前,绿柳刚走到她身后,拢起她的头发,发现她耳后有一块红痕,她看着镜子里的宋常悦:“诶,小姐,这里怎么……”
话还没说完,就见陆易安进了房里。
第71章 密室
◎两人极限试探和拉扯◎
绿柳跪下行礼:“太子殿下。”
“起来吧。”陆易安先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圆桌上,看绿柳要给宋常悦梳头,他走到椅子后:“你出去吧。”
绿柳看他这个意思,是要给她小姐梳头,有些吃惊,不过想着陆易安好像什么都做过了,便退了下去。
陆易安站在宋常悦身后,俯视着镜子里的她,直直地看着宋常悦的眼睛,一双漆黑的眼眸深邃黯淡。
宋常悦心中一颤,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情。她回来就发现自己眼睛又红又肿,现在已经立秋,再没有用冰,她只有拿泡过的茶叶敷了很久,午睡起来就已经看不出来,嘴唇也没有异样。
宋常悦见陆易安与平常无异,只是被他盯得有些背上发麻,便对着他笑了下。
陆易安这才收回视线,拂过宋常悦的头发,并不急着解开,他看着她背后那个被打成蝴蝶结的发带,嘴角微微上扬:“怎么今日用我的发带。”
宋常悦对着陆易安粲然一笑:“饭后小憩的时候,发髻老是搁着我,干脆拆散了,拿发带这样扎着,就舒服多了。”
那张笑脸明艳昳丽,眼波里波光流转,从镜子里看着却有些模糊,陆易安用手指勾开蝴蝶结,取下发带,宠溺地揉了揉宋常悦的发顶:“以后多用。”
他脸上还带着没有散去的笑意,拢起宋常悦散在身后的头发,突然就顿住了。宋常悦感觉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她疑惑地抬头看向镜子里的陆易安。
他看着有些怔愣,眼睛低垂着,看不到情绪,嘴唇抿成一条线,放在宋常悦脑后的双手紧紧握住,用力到指节发白。
“怎么啦?”
陆易安低声回道,声音依旧是清清冷冷,听不出有什么:“没事。”
他弓下腰,从宋常悦背后越过她右肩,倾身探过去,拿到了梳妆台上的梳子。
“你要梳子啊,让我递给你就好了。”
拿了梳子的陆易安在回身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将身子停在她肩膀一侧,转头看着她。
他离得太近,宋常悦不敢转过头,只得看向镜子里,陆易安的视线没有停留在她的脸上,应该是看的她耳后。她正想偏过头离他远些,陆易安伸手将她的头固定住。
他用拇指将宋常悦的耳后抹了抹,人突然贴了上去,在她耳后重重地嘬了一口,宋常悦觉得有些痛,他的气息洒在耳廓,又有些痒。
宋常悦想躲开,头被陆易安控住,一动不能动,她只能被迫盯着镜子。
她见陆易安明明都松开了,他掀起眼皮抬眼,刚好和镜子里宋常悦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他又俯下身,一双晦暗的眸子,直直迎着宋常悦的视线,含住她耳垂,轻轻舔舐又撕咬。
一丝奇异的感觉从耳际传到全身,宋常悦觉得自己都酸软了一些。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宋常悦心里暗骂。但是接下来几天都要讨好他,她忍住了,开口还是平常说话的语气,却含着一些喘息:“你干什么?”
陆易安对着镜子,再次和宋常悦视线相接,仿佛乐见她这样的反应,他嘴角一勾,声音有些嘶哑:“没什么,想亲你。”
他这才直起身子,给宋常悦梳顺头发,修长的手指穿插在柔顺的青丝中,不一会儿,就编成了一股麻花辫。
“簪子。”宋常悦听他开口,从屉子里拿出那根鸢尾花簪子,反手递给了他:“你怎么会编的这么好。”这句话不是刻意讨好,是她的确惊讶。
陆易安没答她,只认真地将她的头发挽起,用簪子固定成一个发髻。宋常悦不知道,这些事他已在心中预演了上百次。
他注视着镜中这个他深爱的女子,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波涛汹涌的爱意:“阿鸢,我给你描眉吧。”
宋常悦眼睫一颤,心中抗拒:“不用了,我不爱描眉。而且都下午了。”
陆易安充耳不闻,拿起梳妆台上的炭笔。一手扶着宋常悦的脸,一手顺着她的眉形细细描着,其实宋常悦眉毛本身就长得刚刚好,根本不用描眉,但陆易安画了很久。
陆易安弯腰低头,两人隔的很近,鼻息相缠,但他画的极其认真。下午斜晒的阳光从梳妆台边上的窗户照进来,刚好落在两人身上,在地上勾勒出一幅生动的剪影图。
“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只看影子,两人宛如一对恩爱有加的夫妻。
半晌画好后,陆易安端着宋常悦下巴静静端详,眉眼温和,似乎很满意他的成果。宋常悦却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放,只得垂着眼不看他。
突然,陆易安伸过手,干燥温热的指腹拂过她嘴角,宋常悦心下一滞。他将宋常悦的下巴抬高了些,迫得她的视线落依旧落在他脸上,声音低沉:“午膳吃了什么,嘴都辣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