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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都侯府。
月洞门边树影娑娑,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轻响。
良都侯赵广振捧着茶盏坐在书房内,抬头看外头廊下的灯笼照亮疏疏的雨丝。
赵元承坐在他对面,两手搁在膝盖处垂眸不知思量着什么。
一个随从在一旁添茶。
赵广振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捋了一下胡须:“姜姑娘已经嫁为人妻几年了,今日在宫里陛下让她选,人家也选了自己的夫君,你应该能看清……”
他待赵元承一向有耐心,即便心中着急,语气也无半分浮躁。
“与我何干?”赵元承打断他的话,转开目光看向别处面无表情:“我心里又没有她。”
他攥起手指,眸底隐着恨意,还是对她太好了。
“既然如此,那你把她兄长从南疆弄回来藏在西池做什么?”赵广振不肯信,目光灼灼望着他:“还有她那两个妹妹,你养谁做外室不好,要她们?”
赵元承做了什么他自然清清楚楚。在他看来,赵元承就是嘴硬。
“人质罢了。”赵元承靠到椅背上,姿态随意:“我不握着她亲人,如何能让她乖乖听话?何况当初的事姜守庚定然知情,留着姜砚初有用处。”
“也是有些用处。”赵广振问:“她可曾委身于你?”
赵元承望了他一眼:“父亲问这个,不合适吧?”
赵广振咳嗽了一声,转开目光:“我是担心你意气用事。现如今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世上好姑娘多的是,不必盯着一个已成亲的。曹家那个孙女那日我见了,样貌性情都不差……”
“父亲放心,我自有分寸。”赵元承起身:“没有别的事,我先去了。”
“去吧。”赵广振摆摆手,目送他离去,叹了口气问一旁的随从:“苍敷,你信他的话吗?”
苍敷与他年纪相仿,亦是身经百战之人,听他问笑道:“少主若真是心里没有,又怎会继续纠缠?”
“若他心里有的是恨呢?”赵广振看他。
苍敷依旧含笑:“恨也是心里有。”
赵广振赞同:“还是你看得通透啊。这该如何是好?”
“少主是有分寸的人,主子不必太过担忧。”苍敷替他斟了茶:“其实,少主有情有义是好事。”
“他自来心善。”赵广振道:“我只担心他因此坏了大事。”
“不会的,自古仁者归心。”苍敷语气笃定:“少主愿意做,主子便让他去做吧,也是一种锻炼。”
赵广振点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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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还阴着,昨夜的雨在地上留下了小小的坑洼。
姜扶笙一早便出了门,打算去坊市寻找豆嬷嬷的妹夫打听消息。
她走之后不过半个时辰,陆府便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春晖院。
“曹大夫人,快请用茶。说起来我们有很多年没有往来了,你女儿都这样大了,小时候我还抱过呢。”
陆大夫人坐在主位上,笑吟吟地招待曹云清母女。
曹云清坐在自家娘亲身边,记着来时的路上娘亲的叮嘱,不敢胡乱言语,只安安静静坐着。
曹母季氏笑道:“可不是吗?一晃眼孩子们都大了。”
她是曹府长媳,曹云清是她的长女。她对这个女儿寄予厚望。从公爹提了和良都侯府的亲事后,她一直怎么撮合女儿和赵元承。
曹云清原本介意赵元承风流,又是外室又是教司坊红颜的,经过她的劝说之后欣然接受了。
“这孩子可曾及笄了?”陆大夫人含笑看着曹云清问。
她和曹家素无往来,不知季氏登门到底是何缘故。不过,曹参政位高权重,若能多亲近对她夫君和儿子将来的仕途多有好处。
是以虽然季氏比她年纪轻,但她对季氏却颇为客气。
“去年就及笄了。今年十六,都开始说人家了。”季氏笑言。
“娘……”曹云清脸红了,拉着她的手不让他说。
“害羞了。”陆大夫人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知说的是谁家的孩子?”
她顺着季氏的话问。
“这户人家,和你家还是亲戚呢。”季氏笑道:“是良都侯府的小侯爷。”
曹云清脸更红了,头埋得低低的,小儿女情态尽显。
“是元承?”陆大夫人神色变了变。
“怎么?可是有何不妥?”季氏询问。
“没有。”陆大夫人面色恢复寻常,笑着道:“元承挺好,你们两家也是门当户对。”
“公爹也是这样说的。”季氏踌躇着道:“只是昨日云清去良都侯府遇见一桩事,我心里不除疑,想着来问问夫人。”
“请讲。”陆大夫人颇为客气地抬手。
季氏笑道:“我要是说错了,大夫人可别怪罪。昨日我清儿在小侯爷收房门口,看见你儿媳妇和小侯爷衣衫不整地从里面出来……”
“没有衣衫不整……”曹云清闻言不由出言分辨。
想起姜扶笙,她有些自惭形秽。姜扶笙站在廊下时可真好看,像一颗漂亮的珍珠在阳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晕。
她有点羡慕姜扶
笙。
“小孩子懂什么。”季氏拦了她一下,笑看陆大夫人:“我听孩子一说,就想起来以前小侯爷好像和您儿媳妇定过亲,这……”
陆大夫人面上笑意勉强:“夫人大概是误会了。她家中不是出了事,去请元承帮忙的。”
无论心里多厌烦姜扶笙,当着外人该维护的她还要维护。姜扶笙在她家一日,用的就是她家的脸面。
“我说话直,大夫人别介意。这么看来,这个儿媳妇陆府还要继续留着?”季氏笑问。
陆大夫人听她这样说,干脆道:“我也不怕你笑话,就说句实话。家里已经在商量和离之事了,我和我家老爷都有这层心思。只是我那儿子不争气,念着少时情意一时半会儿舍不得……唉!”
季氏道:“令郎疼爱妻子我都曾听说过。一日夫妻百日恩,有不舍才是寻常。大夫人若是为难,我可以劝劝令郎。”
“你怎么劝?”陆大夫人不由奇怪。
“过几日我清儿十六岁生辰,到时候还请大夫人赏光带您儿媳妇一起赴宴。”季氏答非所问,站起身来笑看着陆大夫人:“我自会叫大夫人满意。”
陆大夫人闻言不由和花嬷嬷对视了一眼,季氏这是和她们想到一处去了?
“若是闹得尽人皆知就不好了。”
她没有应下来,是需要季氏保证她陆府的名声。
“我做事自来稳妥,大夫人只管安心来赴宴便是。”季氏露出志在必得的笑意:“请帖随后送到。”
“那我就叨扰了。”陆大夫人也站起身来。
没什么可迟疑的,季氏为了女儿愿意脏这个手更好,省得她费心。
曹云清起初还能听懂她们说话,到后来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她们打的什么哑谜。
出陆府上了马车她忍不住问:“娘,您和陆大夫人说赴宴是什么事?你们要在我生辰宴上做什么吗?”
她思来想去,只得出这么一点结论。
“你别管那些事。”季氏一脸盘算,语气强势:“娘会帮你安排好一切,你只要乖乖听话嫁进侯府去,别让我白操心。”
曹云清点头不再开口。
季氏一贯如此。殊不知她越厉害,曹云清便越不会盘算,且被她养得毫无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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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扶笙在集市守了半日,外头下起雨来,她只能打道回府。
“想必是天气不好,那卖糖葫芦的才没出来,少夫人别着急,等天晴了他自然就出来了。”珊瑚扶着她进了二门,朝清荷院的方向走去。
姜扶笙点点头:“大抵是如此,还真是不巧了。”
翡翠跟在后头道:“不然明日奴婢去看吧。”
“到明日再说。”姜扶笙盘算着回屋子去看看哥哥给她的册子。
进了清荷院便见她的几个婢女都等在院门前。
“出什么事了?”她不由得问。
“少夫人,大夫人来了。”琥珀上前禀报。
姜扶笙蹙眉,婆母这几日寻她也太过频繁了些。这会儿等在院子里,不知又盘算着什么?难道又想提叫她同陆怀川和离的事?
她进了屋子,果然瞧见陆大夫人坐在软榻上。几个婢女站在门边纷纷行礼。
花嬷嬷则在赵氏身边奉茶,瞧见她也屈膝行礼:“少夫人您回来了。”
姜扶笙朝陆大夫人福了福:“婆母。”
“一大清早去了何处?到这会儿才回来。”陆大夫人皱眉,一时没忍住不满。
她等了好一会儿,有些失了耐心。
姜扶笙看着她眨眨眼:“我去坊市逛了逛,婆母是要不许我随便出入吗?”
“怎么会?”陆大夫人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平和,正色道:“只是你昨日才出了那样的事,我担心着呢,还好昨日的事情没有宣扬出去。我想着你一个妇道人家就不要总是往外跑了,免得惹人非议。”
“婆母放心,无事我不会出去的。”姜扶笙垂眸小声回她。
陆大夫人看着她眼底藏着怒意,“无事”?那不就是说“有事”她还是要出去吗?声音小小说话软软的,做事却从来不肯让步!
罢了,左右很快她就不是陆家的人了。
她按下恼怒,露出慈和的笑意:“曹参政家嫡长孙女后日做生辰,下了请帖,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赴宴。”
她说着示意花嬷嬷,花嬷嬷立刻将请帖拿出来递给姜扶笙。
姜扶笙没有接,摇摇头道:“婆母自去吧,我就不去了。”